劝服左宗棠,联合李鸿章
1864年6月16日,曾国荃率领的湘军攻破太平军老巢南京。捷报到北京,曾国藩封侯,曾国荃封伯,另外奖赏东南各路统军大帅和封疆大臣,只有左宗棠和沈葆桢没有封赏,不免有些尴尬。这个,左宗棠倒是看得很开,没有怎么抱怨。但是,南京溃败的太平军往东南逃窜,进入浙江占领了湖州,给左宗棠以沉重压力,让他气愤不已!曾国荃如果把围剿南京的策略以及破城时间告诉左宗棠的话,他肯定会及早派兵堵住缺口,进行拦截,不会造成残余太平军像泄洪一样直接压到浙江境内!曾国荃只顾自己争功,不惜以邻为壑,确实不够仗义,但是考虑到曾氏兄弟跟左宗棠的矛盾,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这以邻为壑还不是左宗棠最气愤的,当他看到上谕中“江宁克复,群丑就歼,无逸出之贼”等话的时候,这个脾气不好的左宗棠简直要抓狂了!因为上谕中既然说南京城中太平军都被歼灭了,没有逃出城来的,那么逃到浙江的太平军,即使左宗棠拼命歼灭了,也没法讨好。曾氏兄弟说贼已经全灭了,你再在浙江歼灭一次,谁信呀?只会说你虚报邀功!
曾国荃轻轻巧巧几句话,把功劳给自己捞全了,也断了左宗棠的邀功之路。
官场的斗争就是这样,我们前面曾经提到过奏折措辞好坏的作用,现在它的威力又体现出来了。而对于这个,胡雪岩除了安慰左宗棠之外,也实在无话可说,因为自己主要职业是个商人,总督巡抚之间的矛盾离他太远了。
但是,不久事情又出现了转机,左宗棠的探子报告说,洪秀全的儿子“幼天王”洪天贵福在南京城破后,先是跑到了广德,五天后来到了湖州。
左宗棠听到这个消息,大为兴奋!觉得损一损曾氏兄弟的时候到了,你们不是说贼已经在南京被全歼了吗?那跑到湖州的“幼天王”是怎么回事?他打算立即拟奏折,飞骑入京,拆穿曾国藩所报的“幼逆已死于乱军”的谎言。
左宗棠正在得意间,胡雪岩正好有事到达行辕,他听到这个消息,不免要扫一扫左宗棠的兴,因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大人,这个奏折,是不是可以缓一缓?”胡雪岩恭敬地说。
“何缓之有?元凶行藏已露,何敢匿而不报?”左宗棠疑惑地说。
“俗话说得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人这块石头搬不得!”胡雪岩说。
“这是怎么说?”
“大人请想,这样一奏,朝廷当然高兴,而捉拿幼逆的任务就落在大人头上了!抓到了,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抓不到呢?”
“啊,啊!”左宗棠恍然大悟,“抓不到,就变成元凶从我手中漏网了!”
胡雪岩见左宗棠已经明白了,就不再说下去。左宗棠这样聪明绝顶的人,肯定一点就透。但是为什么他连这么浅显的道理还需要胡雪岩点拨呢,皆因为消息来得太突然,而且加之左宗棠有一颗复仇的心,才导致了他看事情的短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古皆如此。而肱骨之臣相互争斗,也是统治者没法解决的一个大问题。
当然,胡雪岩劝谏左宗棠不上奏,也有他自己的打算。胡雪岩知道,这位左大人的口没遮拦,是出了名的。如果自己为他设计,离间曾、李之间的感情,说不定有一天,左宗棠会亲口告诉别人。这绝对是“治一经、损一经”,无缘无故得罪了曾、李,就太愚蠢了!
胡雪岩接着说:“大人觉得当务之急是什么?”
“当然是攻下湖州,肃清浙江全境!”
“是,肃清全浙只剩一处障碍,就是湖州。湖州攻了下来,就可奏报肃清。那时候,大人也要封侯拜相了!”
“拜相还早,封侯亦不足为奇。即使有封赏,我也是要力辞的。”
胡雪岩不知道他这话是有感而发,还是故作矫情,反正不必与他争辩,唯有顺着他的语气想话来说,才能打动他的心。
“大人这一着高!”他竖着大拇指说,“封侯不稀罕,富贵于我如浮云,比曾相、李中丞都高一等了。不过,朝廷如无恩命,大人又怎能显得出高人一等的人品?”
“这话倒也是。”左宗棠深深点头。
所以,如果要想封侯,就得要快速拿下湖州,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下个店了,而江苏的李鸿章正虎视眈眈盯着湖州呢!这一点,左宗棠看得很清楚,只是他向来看不起李鸿章,所以内心极不愿意求李鸿章出兵。
但是胡雪岩旁敲侧击,让左宗棠明白,李鸿章已经有封赏了,而自己还没有,跟李鸿章合作拿下湖州,结果会是两人一起受封赏。但是如果不跟李鸿章合作,自己进兵速度太慢,万一让李鸿章单独抢了先,那么李鸿章是要封上加封,而自己连一起受封的机会都没有了。
左宗棠在明白了形势之后,点点头,松了口气。其实他何尝不明白形势,只是不愿意接受跟李鸿章合作罢了,现在胡雪岩给他推了一把,反而让他轻松了。
说话、劝人,拿捏火候和时机,胡雪岩在这方面是个天才。
左宗棠实在是需要李鸿章的支援。
首先是兵力,湖州已成为东南太平军的集结地,各部军队集结在一起,人数超过左宗棠军队的好几倍。逼得狠了,会狗急跳墙,形同疯子!
其次是地形,湖州四周,港汊纵横,处处可以设伏堵击,原是易守难攻之地,如今太平军守湖州的主将黄文金又不是个善茬儿,加之有“幼天王”坐镇,天时地利人和,很是让左宗棠头痛。
再次是粮食,湖州地处膏腴,根据探子密报,湖州所贮存的粮食可以支持一年,这仗可是难打得很了!若真是通过耗粮食磨死太平军,就太损左宗棠面子了!
左宗棠想来想去,因人成事,利用李鸿章相助,实为上策。自己只要尽到了地主的情谊,客军也不能不处处谦让,即使苏军先攻入湖州,李鸿章肯定也不好意思单独请奏邀功。只要下了湖州的捷报由自己手中发出,铺叙战功,便可以操纵了。
打定了主意,暂且做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左宗棠亲自提笔,写了一封极恳切的信给李鸿章,在商略扫荡东南太平军的策略中,透露出求援之意。李鸿章等左宗棠这句话很久了,立即答应将他军队全数投入湖州战场。在湖州的太平军号称20万,至少亦有六折之数;左宗棠、李鸿章两方,正规军合起来不下8万,加上随军的文员、仆役,总数亦在10万以上。彼此旗鼓相当,发生恶战是意中之事,但胜负已如前定,而且太平军败退的情况,大致亦在估计之中。
湖州终于在7月26日被攻陷了!
湖州是攻下来了,但是洪天贵福还是下落不明,比较可靠的消息是,这个家伙由江西南下,打算与进至广东、福建边境的李世贤、汪海洋会合,然后西趋湖北,与扶王陈德才联结,自荆襄西入陕西,在关中另起一个局面。这当然是一个如意算盘,但即使打不成功,这样杀来杀去,如与安徽、河南的捻军合流,亦可大成气候,成为清廷的心腹大患!
因此,朝廷对两次三番、穷追猛打,而竟未能捉住幼天王洪天贵福,深为恼火。更恼火的是左宗棠。“全浙肃清”的折子已经拜发,而洪天贵福未获,就不能算立了全功,朝廷的封赏一时间肯定下不来。
左宗棠眼前的尴尬局面,全拜曾氏兄弟所赐!所以他在攻克了湖州之后,上奏朝廷,言辞犀利:
“至云杭城全数出窜,未闻纠参,尤不可解。金陵早已合围,而杭州则并未能合围也,金陵报‘杀贼净尽’,杭州报‘首逆实已窜出’也!仅是这两句话,便如老吏断狱,判定曾国荃有不容贼众逸出的责任,而曾国藩有谎报军情的罪过。”这通奏折发出,不过半个月便有了回音。由恭王奕出面的“廷寄”,措辞异常婉转,说“左宗棠自入浙以来,克复城隘数十处,肃清全境,厥功甚伟。本欲即加懋赏,恐该督以洪幼逆未灭,必将固辞,一俊余孽净尽,即降恩旨”。是很明显地暗示,左宗棠封爵,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关于他与曾国藩的争辩,上谕是这么说的:
“朝廷于有功诸臣,不欲苛求细故。该督于洪幼逆之入浙,则据实入告,于其出境则派兵跟追,均属正办。所称此后公事仍与曾国藩和衷商办,不敢稍存意见,尤得大臣之体,深堪嘉尚。朝廷所望于该督者,至大且远,该督其益加勉励,为一代名臣,以副厚望。”上谕中虽然没有公然责备曾国藩,但是他谎报军情的事情,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左宗棠在上谕中被称为“一代名臣”,在这场御裁的笔墨官司中算是占了上风,但是他与曾国藩的怨仇,自然也结得更深了。
这点胡雪岩很担心,因为胡雪岩跟左宗棠在为人处世上完全是两类人。他们都有才,这点不可否认,但是一个心直口快、易动感情,一个城府很深、圆滑世故。
这两个人能够数十年顺利地合作,奇怪也哉!唯一的解释是,他们都敬佩赏识对方的才能,而更重要的是,胡雪岩一直作为左宗棠的手下,没有对左宗棠的官场、名声利益构成实质性的威胁和损害。
浙江全部肃清后,官员的任命又有了新的不同。战时,为了鼓励将帅,不按省建制任职,此省大员在他省领兵,也是常有的事情。比如曾国荃,虽然战时名义上任的是浙江巡抚,但是他却一直在江苏围困南京,根本没有到杭州任职。
而战后,照常理而论,曾国荃攻破南京有功,应该让他赴浙江巡抚本任。无奈左宗棠以闽浙总督兼署浙巡,绝无退让之意。并且曾国藩为曾国荃告病,一方面是怕忧谗畏讥,以急流勇退做明哲保身之计;另一方面其实亦是觉得自己的老弟有“名不正、言不顺”的苦衷,估计到曾国荃不能上任,不如自己知趣告老还乡。
这时候的朝廷也是左右为难。一方面左总督肃清了浙江一省,功劳很大,不能不给他个面子;另一方面如果真让有功之臣曾国荃告老还乡,肯定会让很多有军功的将士,特别是湘军感到寒心。
唯一的办法就是拖着,朝廷希望左宗棠能够回心转意,与曾氏兄弟冰释前嫌、言归于好,由左宗棠亲自出面奏请曾国荃到浙江上任。
但是曾、左的矛盾不是一两天就能化解的,再说左宗棠又是一个牛脾气,让他推荐曾国荃,简直是登天之难,是个不能实现的奢望!
朝廷到后来也失去了耐性,老是拖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就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既不用左宗棠的人,也不用曾国藩的人,而是启用了山东回民马新贻,关于马新贻,我们在前文中已经介绍过,现在就不过多地叙述了。
朝廷的这个任命,让左宗棠大失所望,他本来以为浙江巡抚非自己的部下蒋益澧莫属,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当然,朝廷还是照顾左宗棠面子的,后来把蒋益澧派为广东巡抚。虽然这也是个不错的差遣,但是广东巡抚要受两广总督的调遣,闽浙总督左宗棠用起来自然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