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形势不好,但这场酒会来的人倒仍是不少,交谈声此起彼伏,吃的是自助餐,汤仲文的出现令许多人露出惊喜的表情,看到他纷纷走过来热情地打招呼。
对于这样的场合参加的次数多了,苏小鱼现在已经明白这个名利场的真谛:无论是什么时候,有实力的人总是最受欢迎,更何况现在形势严峻,能够与财力雄厚的投资集团搞好关系总不会出错,因此汤仲文与范闻很快就被众多企业家包围,范闻最是能说,杯盏交错,一群人聊得风生水起。
男人们围成一圈,苏小鱼乐得脱身,找了个间隙赶紧退出包围圈,转身往清静角落里走。
酒会上女宾很多,个个衣着华丽,商人重利,其他方面就比较“随兴”,带来的女伴大多青春逼人,有几个当真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满室春光。
事实上她们不笑的时候苏小鱼也有满室春光的感觉,还是深冬,但其他女宾所穿的全是轻薄亮色。市道惨淡,下一年的主打倒反其道而行之,用色多是嫣红嫩绿,质料也极尽薄透轻柔,再配上一面面精致妆容,更是令人眼花缭乱。
只有苏小鱼穿着最简单的套装,连鞋子都是素色的,夹在这一片姹紫嫣红当中格格不入,再回头看一眼汤仲文,他也在做相同的动作,与她对视一眼,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明白了,那意思就是说同志你得坚守阵地,直到撤退命令最后到达。
脱身无望,苏小鱼双肩一垮,对着面前长桌上琳琅满目的自助餐点沮丧。
听到女人的娇笑声,会场里并不安静,但那个声音略带尖利,虽然离她有些距离但仍是入耳清晰,来不及回头侧边就响起男人的声音,语带调侃,“方东,那是你带来的妞吧?我说你换得再勤也得挑挑人哪,怎么啥样的都带出来凑热闹。”
那个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苏小鱼情不自禁转身去看,正对上说话男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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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熟人,四目相交,两个人都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方南大笑,拉着同伴走过来拍她,还很是得意地用手肘支了支身边的男人。
“方东,这回你输了吧,我说苏雷他一定到,你看他家的鱼儿都在这里了。”
又有人走过来,就在苏小鱼身边停下,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才说话,语气很平。
“在聊什么?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能够一句话把场上气氛搞严肃的人没几个,这次苏小鱼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汤仲文出现了,方南脸色一变,她头大地叹气,赶紧从汤仲文肩膀下钻出来给他们介绍。
“方先生,这位是星马投资的汤仲文。文森,这是方南,这位……”她看着方东停顿了一下。
“我叫方东,汤先生,幸会。”方东伸手过来与汤仲文相握,又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自己大哥眼光里内容颇多,方南嘿了一声,这才走上来跟汤仲文握手,方东还拉着他与汤仲文简单聊了几句,他的女伴端着酒过来,一身娇嫩鹅黄,穿得很是性感,介绍时看着苏小鱼的打扮又咯咯笑起来,“苏小姐今天怎么穿的这么职业?”
苏小鱼笑,“文森秘书有事,我今天下班见到他就被拉过来临时代打充当女伴,所以就只能这样了。”
汤仲文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微微点头,方东就站在自己女伴旁边,这时候的表情有点郁闷,接着就拉着她告辞,方南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这样一起转身离开。
目送他们的时候汤仲文才开口说话,看着他们的背影问苏小鱼,“你跟方家兄弟很熟?”
“方家兄弟?”苏小鱼摇头,“我只见过方南,之前在南方出差的时候认识的。”
认识方南的那几天过得实在跌宕起伏又精彩非常,苏小鱼说到这里就开始出神,连带着目光都遥远了许多,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不一样,好象早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再开口前安静地看了她两秒钟,说的还是之前的话题。
“那是方家的东南西北,浙商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了,陈苏雷跟他们交好,是因为他你们才认识的吗?”
汤仲文性格严肃,讲话简短,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最后还提到陈苏雷,连名带姓,完全不是他平日的风格,苏小鱼本已出神,听完这两句话之后却抬起头来,开口前弯弯眉毛。
“文森,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想到她会这样镇定地不答反问,他看着她不语,身子一动,又克制着两手相握。
为什么这么问?不知道,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明知道自己早已疏失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却总是放不下。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男人,短短数月未见,苏小鱼的说话处事的变化已经非常明显,稚气尽脱,隐隐有大家风范,或许连她自己都不自知,但他却是明白的,聪慧女子脱胎换骨,有时需要的不过是一句话,一个点拨,甚至只是一个眼神。陈苏雷与她,数月来简直是形影不离,与那样的人日日相处,只要他有一点心,她怎么可能不改变,不长大?
那个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如果真要成就她,何必将她私藏?如果只是要独占她,又何必教她由她。她这样一天天成长,最后总会生出翅膀来,往她想要的天空飞过去,到那个时候他难道还能悠闲淡定?还是他自信到极点,觉得她永远都不会离开,永远都不会放弃他?
不知道汤仲文在想些什么,但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复杂,苏小鱼本能地觉得不该再多说,正好范闻带着几个人走过来,她转身捧起一个盛着甜点的瓷碟做掩护,随便讲了几句就往旁边走。
四下人多,不知是否自己多心,总觉得大家看她的眼光总有点奇怪,人多,绕来绕去都有被窥测的感觉,苏小鱼最后避无可避,只好再次退到了露台上,终于找到一个清静角落放下手里的碟子。
冬天,露台上没什么人,风里凉,她走到最边上的角落里,这地方正对着侧边大楼,看不到风景,三面环抱,风也小一点,她把碟子搁在齐胸高水泥台面上,开始专心地吃甜点。
茂悦的樱桃芝士蛋糕,味道当然是一等一的好,但她午餐那碗面条之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下班直接到汤仲文公司,接着就被他带到这里,到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那么小的一块甜点,她又正饿着,当然是三两口就没了,吃完看着空盘子叹气,心里想着要不要回去再多拿点东西,索性打包到这里吃个痛快。
肚子饿,她这个决定下得很快,想好了就行动,动作有点急了,才一回身眼前就是一黑,差点撞到走过来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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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生……你吓死我了。”肩膀被人扶了一下,看清来者苏小鱼才低声叫出来。
“是吗,不好意思。”方南摸香烟,点着前看了她一眼,问,“我出来透口气,介意吗?”
苏小鱼不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他对她的态度与之前大相庭径,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说,苏小鱼先摇头,“没事,方先生。”
他把烟点着了,天冷,露台上没什么人走动,他烟头上的一点红色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说话时也不看她。
“小鱼,前两周我和苏雷见了一面。”
方南个性直来直往,苏小鱼与他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这点仍是很清楚的,听完这句话就明白他的意思,张口想说话。
他没给她时间,继续说了下去,“我认识他十多年了,最惨最好的时候都看过,这人其实挺没劲,过去还有点人味道,后来就剩下钱味道了,我们几兄弟那时候还担心他搞不好要孤独终老了吧,方北最毒,说是临了了买个养老院送给他,算是临终关怀。”
他说的挺好笑的,可惜苏小鱼笑不出来,“方先生,是不是苏雷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他什么都没说,跟我喝了一宿,第二天飞法国了。”他转身看她,然后摇摇头,“小鱼,我看到他带你来那次,真高兴,还以为养老院用不着了,可这次送他去机场的时候真他妈心里堵,知道为什么吗?”
方南用词粗鲁,国骂都出来了,但在苏小鱼听来反比之前他彬彬有礼地说不好意思亲近许多,又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安,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不高兴吗?”
“没看出来,他高兴不高兴谁看得出来,亏八个零那张脸,赚八个零也是那张脸,我懒得研究。”方南倒是直截了当,“我问他怎么不带着你?他说你要准备考MBA,没时间,没错吧?”
“嗯。”苏小鱼轻轻应了一声。
她答应得挺快,又自然,方南倒是停了一下,狠狠抽了两口烟才说话,“我说现在这世道是怎么了?女人个个能折腾,特别是他看上的,都跟商量好似的,一个个奔更高成就那块去,都修炼成白骨精了,那还要男人干什么?”
苏小鱼心里一抽,慢慢开口说话,“你是说杨小姐吗?”
方南说完那句话就有些后悔,听她这样答更是皱眉头,“不是吧,这你也知道?他倒是样样不瞒你,那你知道就更不应该啊,明晓得她就是读了MBA才出事的,你还去凑那个热闹,要说读它干什么?做女强人?年薪百万?我们男人也挺辛苦的,给点花钱空间行不行?”
“我没那么想过,读书而已,又会出什么事?”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相信自己竟仍能够斟字酌句。
“都是识货的,你不招惹别人别人不会招惹你?再遇上万一……”他话说一半,突然自己嘿地笑出来了,“还好,那家伙现在就剩钱味道了,拿出来玩的都是利,谁破产也轮不到他,他能由着你就随便吧,我瞎操什么心。”
他笑,她也跟着弯了弯嘴角,灯光暗淡,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她手里捧着的那个瓷碟,黑暗中突兀的一抹白。
两个人安静下来,他抽烟,她心思恍惚,已经全忘了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但心里已经后悔,后悔自己刚才所问的每一个问题,后悔自己居然按捺不住,明知知道得越多越难受,竟然还放任自己问下去。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苏雷从不提起,她也不该知道。又何必这样只鳞半爪地听进耳里,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让自己心凉。
不想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她挣扎许久之后主动开口,轻声问他,“方先生,您今天一个人来的?没带女伴吗?”
他一支烟都快抽完了,听到这句突然大声叹气,狠狠掐灭了它才说话,“别提了!她没来,放我鸽子。”
想象不出有哪个女孩子敢放他鸽子,苏小鱼虽然满心混乱,但仍是惊讶地“啊”了一声。
“算了,不提她。”他扔掉烟头,“进去吧,外面挺冷的,你是来临时代打的对吧?要不跟你那个什么前任上司说一声早点跑路,我们出去吃点东西,这地方都是鸟食,吃都吃不饱。”
露台上的确挺冷的,虽然比起其他女宾来说她穿得已经算相当严实了,但立在风里久了总有点瑟缩,再加上肚子里至今空空如也,真有点饥寒交迫,方南这句话说得及时,苏小鱼立刻点头,捧着那个碟子就跟着他往会场里去。
会场里仍旧热闹非凡,方南人高马大,又走在苏小鱼身前,自然是将她的视线挡了个干净,想找到汤仲文,她往前走的时候努力地左右张望,没想到身前的男人突然刹车,她正看两边,猝不及防,一头就撞到了他的背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捂着鼻子抬头看方南,他脸上表情古怪,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某一点,一动不动。
从未看到过方南露出这样的表情,苏小鱼惊讶,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那边人群熙攘,一对穿着正式的男女刚刚牵着手走入,是苏雷,身边立着一个绾着发的女子,眉目清淡,一身雪白,紧身宽袖,下身居然是宽大裤装,奥黛(越南传统服装)一般,更衬得她身形优雅。
围上去说话的人很多,陈苏雷一贯的微笑,也不急着交谈,先从侍应生手中托盘上拿香槟给身边的女伴,又低下头唇形一动,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姿态亲昵,一双璧人,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仍是挡不住的光彩夺目。
身边有窃窃低语,“陈苏雷来了,看到没有?”
“看到了,那个女人是谁?没见过。”
“他新找的女人呗,都手拉手带到这里来了,还不够张扬?”
“唉,没戏了,这年头钻石王老五怎么都给人家捷足先登了?怪不得我一直嫁不出去。”
“……”
交谈声经过苏小鱼的身边,然后渐渐远去,从昨晚开始就闷闷作痛的心突然被锐物穿透,害怕起来,她竟然不敢再看,脚步一错,仓皇后退了半步。
但是肩膀被人从后扶住,退无可退,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正是她寻找了许久的汤仲文。
他低头唤她,“小鱼。”
他人高,那里又是众人焦点,看得一定比她更清楚,但这声小鱼却仍是语气平常,唤过之后也不再多说一个字。
她愣愣地仰头看他,眼里尽是迷茫,会场宏大,她就更显得小,像一只迷失在丛林里的小动物,都不知道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