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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天看我一眼,大概见我脸上表情不对,手指一动,又是要点我穴道的样子。
“教主!”莫离猛地将他的手拦下,“不要动她。”
定天就笑了,原本冷淡的眉目一动,更像我皇兄。
“你倒是只知道惦记她,白日里伤得重吗?我看看。”他竟是在问候莫离,左手手腕一抬,将那条金色的鞭子收了回去,右手却仍是凌空弹指,我只觉肩上一麻,全身便像是被卸去了力气,软倒在地上,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公主稍候,我与我徒儿说几句话,一会儿便带你回去,阿布勒明日在城外与你兄长结盟,你是一定要到的。”
他说得这样随便与自然,好像我与皇兄,不过是他眼下的一对寻常小儿女。
莫离见我倒地,猛地转身,那教主就道,“我只是弹了她的软麻穴,放心,伤不了她。”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莫离的声音反而平静了,微微抬着眼说话,气息很轻,“教主,根本就没有什么逐月之乱,你只是要遣我走,是吗?”
定天像是叹了口气,“你身子不好,这三年我要做的事情艰险,只是不想你太过劳累。”
“定海金潮堂的事,是你让人去做的吗?你是要把教中的那些人,全用作那皇帝的走狗吗?”
莫离声音虽低,却已经是质问的口气了,定天竟也不恼,只说了句,“有些事,你不明白。”
片刻的沉默,然后莫离再一次抬起头来。
“教主,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她,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
“你这孩子。”定天像是叹了口气,“为了一个女人,养育之恩都忘记了,枉我处处为你着想。”
莫离低头沉默。
教主见他不语,再开口,声音里就带着些幽幽的味道,“你可是要为了她离开我?”
“教主。”莫离黯然。
“你可记得当年我带你回教时,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婴儿,五岁初学剑法,长剑都拿不稳,常常拖在地上,后来见我用鞭,又缠着我要学这个,眼巴巴地看着我,怎么哄都不听。”
我第一次听到关于莫离的童年,想到他也曾是个小小的孩子,即使此时此地,都让我心里有些酸软。
莫离垂下眼,脸色益发惨淡,“教主养育之恩,我自是没齿难忘,但您贵为一教之主,为何要任凭南朝皇帝的差遣,难道就连您与长老们一样,也想要那些虚妄之利?”
定天听得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傻孩子,怎么拿我与那几个糟老头子相比,他们也就几颗用弃的弃子,明日阿布勒入城,第一件要奉上就是他们的人头,以示诚意。至于我要的,怎是你猜得到的?”
我趴在地上,心急如焚,怎样尝试都爬不起身来,可听到这里,却突觉好笑,再听自己已经笑出声来了。
“你要什么?要我皇兄的江山吗?别作梦了,那是我皇兄从我父皇手中生生夺过来的,就算他是你的亲子,他也不会给你的。”
那中年人听到这里,目光一寒,随之向我袭来的是一道金光。
寒气汹涌如潮,我原本就是为了求死才说这句话的,也心知自己必死,反不觉害怕,只把眼睛往莫离那里看去,想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但我这一眼竟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因为巨大的冲力已经将我击飞了出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人的身体,从半空中落下来,“砰”一声闷响,就落在我的身上。
我尖叫着他的名字,但是惊怖让我失去了声音,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无穷尽地从他的鼻子与嘴里流出来,流出来,滚过我的皮肤,火灼一样的痛。
我忘了曾经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曾经下过的每一个决定,就连哭泣都忘记了,只知道看着他,耳边全是怪异的尖叫声,叫着我所听不懂的句子,让我疯狂。
脚步声,走得并不快,慢慢地来到我们面前,那与我皇兄神似的男人向莫离伸手,我想阻止他碰他,但是刚才被弹中软麻穴的身体仍旧如同一具废物,根本无法阻止。
定天弯下腰,一翻掌就将莫离的脉门扣住了。
我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再开口竟是哀求。
“你要的不是我吗?我跟你走,我跟你走,你不要再伤他。”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如果不是你,他会这样吗?”说完一起手,竟是将莫离抱了起来。
我身上一空,就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双手前探,只想把他抢回来,但他身形如鬼魅,转眼抱着莫离离我数步之遥,再将他平放在地上,一只手一直握住他的脉门。
我呆呆地看着他,片刻之后他才往我这里望了一眼,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些,忽然开口。
“你与你母亲,确实是长得像的。”
“我母后……早已死了。”
他目光放远,脸上带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乘风做了皇后了?怀着我的孩子还能找到一个皇帝娶她,她倒是真是不虚此生。”
我听他用这样随便的口气说出如此可怕的秘密,忍不住叫出来,“乘风怎么会是我的母后?她是圣火教的祭司,她还曾被你关在蓝家庄的地底牢房里,她怎么可能会有你的孩子?”
他轻噫了一声,“你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我那样疼她,她都已经是我的人了,却还是非要与丹桂在一起,关她也是想她能够想明白,女人是不能太过纵容的,看看你,不也一样?”
原来真的是这个人!
我想到丹桂二十年地底凄凉,最后还失了心智,顿觉眼前这个人真如同一个恶魔。
“你杀了她!”
“怎会?”他答我,“我知道她有了身孕之后便要将她接回教中,是她半途逃离,二十年了无音讯,还是乘风聪明,天下还有什么地方比皇宫更适合藏身的。”
……
他看我一眼,又是一笑,“你看,她还与那皇帝生了你,真可惜,我不是你的父亲。对了,刚才我出手有些急了,有没有吓到你?”
他竟能在谈笑间突施辣手,又对一个差点被他杀死的人笑如春风,我这才知道,皇兄的性格究竟像谁。
我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更不想再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我只是低下头,看着莫离沉默。
如果他死了,如果连他都死了……
定天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莫离,居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该说那些话的,有时候我出手比我想到得要快,若不是他挡着,你岂不是已被我杀了?到时你兄长又不好安排。”
我根本不想听他说的话,只是眼角阴湿,我伸手去抹,怕眼泪遮住自己的视线,让我再也看不到莫离。
他收回手,放开莫离立起身来说话。
“若是平时,他也不至于接不下我这一鞭,但他事前已经损了心脉,是在战场上伤的吗?伤得这么厉害,还是因为你?”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像是有些烦恼,负手走了两步,“到底是换过了一颗心,总是不妥,我有心让他到中原静静养着,他又遇见了你。”
我声音无限地冷下去,“是你让贺南把那颗心替他换上的?”
他停住脚步,眼睛对着我的眼睛,“他是我养大的孩子,又是为救我被打断了心脉,而那个人,除了一颗心还活着之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他慢慢说完,又补了一句,“即使他还活着,我也会杀了他,挖出那颗心来,毕竟那里面有我教的圣物在,顺着那颗心,还能让我找到二十年前的故人。”
我看着他,目眦欲裂,明知不可能,还是咬牙切齿地开口,“我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微笑,“你要怎么杀我?用你那点微末的庆城派功夫?还是走出去昭告天下,说你皇兄不是皇家血脉?你要这个国家,外敌初退,内乱再起,再一次血流成河吗?”
我僵住,又有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细微而迅速,一群人奔过来将我们团团围住,我再看定天,他脸上又是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也不知是何时带上的。
有人说话,是陆见的声音,对着定天道,“先生辛苦了,皇上令我等请公主回将军府。”
定天略点一点头,弯腰抱起莫离,又指一下贺南道,“将他也带回去,我有用。”
说完便独自带着莫离飞身而去,其速度之快,眨眼便没了踪影。
另有一人走到我面前,行君臣大礼,我看到李大人那张斯斯文文的脸,对我道,“公主这边有请。”
我没有理睬他,只是望着定天消失的方向,久久都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