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也没有这么容易，但今日有人在战场上突然出现，力斩皇旗，万军中挑敌国皇帝与马下，探子来报，墨斐受了重伤，或者都用不到阿布勒的苦心部署，墨国便要变天了。季家人在战场上的神威，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我晚到一步，竟不能亲见，择日定要好好嘉赏他一番。”皇兄说得惋惜，我却像是突然被冰水浇头，整个人都僵硬了。
“那个不是他……你不要再去找他了，他不会见你的。”我语无伦次，明知自己不该再关心那个男人，可一听到关于他的事情，心里就即刻大乱，话都说不清楚。
皇兄笑着对我摇摇头，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声音，沉而恭敬，“皇上，我回来了。”
那是陆见的声音。
皇兄并未移动身子，只在屋内淡淡地问，“可是好消息？”
门外即时有叩首声，伴着回应，“恭喜皇上。”
椅子被推动的声音响起，皇兄终于立了起来，我仰头看他，看到他眼里突然亮起的张扬与自得，那样强烈的光芒，再温柔的微笑都没有办法将其掩盖。
5
皇兄终于离开，我坐在屋里，在大门开合的一瞬间，看到门口已经站满了监视我，防止我逃走的卫士。
又是何必？
皇兄身边有那样的高手，莫说是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公主，就算是我师父，也不见得能够自由地进出此地。
我被留在屋子里，有两个侍女走进来，一看便是有些功夫的，趴在地上问公主还有何需要，得不到我的回答也不走，就在屋子里守着。
还真是滴水不漏。
其中一个还说，“皇上吩咐了，让公主早些安歇，明日事多。”
我心乱如麻，又哪里躺得下去，在屋里走了几步，最后往窗边去。
那两个侍女一起走过来，“公主要做什么？”
我已先她们一步将窗户推开，拓关建在险峭山峰之中，屋舍大多临崖，这才有易守难攻的天险之称，将军府也不例外，窗下便是万仞悬崖，清冷的山风随着打开的窗户一涌而入，天空如墨，今夜无月，星子遥远惨淡，山风吹起我的白发，我也不拢，只道，“放心吧，我不会跳下去的，我只是想透一口气。”
那两个侍女仍是不放心，一左一右地守在我边上，我有些不耐，回头想要她们走开，身子一侧之间，忽有黑影如电，从我身侧灵蛇般闪过，转眼将那两名侍女的大穴点中，将她们无声无息地放倒在地上。
我看着她们倒下，突然间浑身僵硬。
耳后声音嘶哑，有人叫我的名字，低得如同耳语。
“平安。”
再等我睁眼，莫离已经立在我的面前，第一眼的目光落在我的头发上，瞳孔就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只一眼，我的心跳就乱了节拍。
他从战场上回来，不知杀了多少人，身上竟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绯色的衣服被染得如墨泼就，就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像是随时都能滴下血来。
理智要我退后，但身体却又无限地想要奔向他，这两种不同的欲望撕扯着我，撕裂的感觉袭遍全身，痛得我呼吸不能。
“平安。”他又叫了我一声，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却现出奇的红，触目惊心的一张脸，“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看他状态不对，声音终于突破理智，开口就是发着抖的，“你怎么了？”
他并不答我，只继续问，“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大锤，打得我几乎要蹲下身去，心痛如绞，我短促地呼吸着，想把那致命的感觉熬过去。
即使是死，也比这样活着要好。
他见我不答，身子就是一晃，脸上却显出执拗狠绝的神色来，我心一凉，还不及开口，身体已经被他卷住，再来就是狂风扑面，竟是他带着我飞出了窗口。
窗外便是万仞悬崖，我被他紧紧压在他的身上，风从四面八方穿过我们的身体，鼓起我们的衣衫，让我们的头发凌乱地纠缠在一起，我想开口，却一瞬间便被风吹走了声音。
下坠像是无止尽的，天空变得更加遥远，黑暗扑面而来，我突然放弃挣扎，软弱地放任自己。
还要怎么样呢？
季风，我很快就要去见你了，在那之前，请你原谅我，我爱他，只有这短短的一段路了，但是我爱他。
我不再挣扎，莫离反而有了动作，在我们接近地面的时候反手扬鞭，鞭梢准确地缠住山壁上长出的树干，但我们从高空下坠之势何其猛烈，那树干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直接断裂，但莫离再次出鞭，如此往复数次之后终于让我们下坠的速度缓了下来，但是来不及了，地面已经到了。
身体没有感觉到预料中的撞击与粉碎感，我们竟一同滚进一张不知何时张好的大网里，下坠之势已被树木缓解，大网又坚韧无比，如此冲击之下也没有破裂，只是被我们的重量带得下沉到极致，最后又反弹了起来，莫离重重地压在我身上，握着鞭子的手都松脱了，另一只却还是死死地抓着我，那样用力，手指都要陷进我的身体里去了。
有人向我们奔过来，一边跑一边讲话，语速飞快，根本停不下来那样。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还好吗？平安的骨头有没有断？你的心呢？心还在跳吗？”
我翻身坐起来，一时间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落，我没有死，我竟然没有死。
我一动莫离便有了反应，一只手还在我身上，另一只手撑着身体，也想要起身，但努力了一次竟然不成功，又重重地落回了网中，我心一坠，还来不及思考，两只手已经将他抱住了。
“你不要碰他你不要碰他。”贺南叫得更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我们身边，一把将我推开，手重了点，推得我一个仰天，直接翻出了网。
“我没事。”莫离的声音在网中响起，比平时更加暗哑，黑暗中翻身下来，将落在一边的长鞭抓回，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贺南就来扶我，还说，“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我一时情急，平安，我们走。”
我抓住贺南，什么都忘了，只知道问，“他怎么了？”
贺南这个没用的，两只眼睛在浓重的夜色里居然湿漉漉光闪闪的，像是预备要哭，“你对他好一点吧，他这么爱你，你不对他好，以后要后悔的。”
“贺南，闭嘴。”莫离已经走到我们面前，声音发冷。
就连他抓住我的手，也是冷的。
我突然害怕起来，与三年前一样的，那种即将失去些什么的恐惧，让我浑身发抖。
但我又怎能跟他走掉？
我咬着牙，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开口声音陌生，全不像是我自己的。
我说，“莫离，我不能跟你走。”
贺南倒吸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握住我的冰冷手指动了一下，莫离暗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为什么？难道你宁愿嫁给那个人都不愿跟我走？”
我一震，“你听到了？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灰衣人……”
他们说的话，我没有听到，或许他都已经听到了。
他听我提起那人，眼里就突然暗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黯然无光。
我又是一惊，原本想抽回来的手自己生了意识，反手握住他的，再问，“你到底怎么了？”
脑后突如其来的一线冷风，像是有什么异物飞到了我的耳边，我还不及反应，却被他突然推到了身后，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缠到了一起。
我被推得跌在地上，耳里嗡嗡作响，抬头再看，却见黑暗中有一抹灰色突兀地立在那里，手里竟然也有一条长鞭，却是金色的，鞭梢卷缠着莫离的黑色长鞭。
不远处的贺南已经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我骇极，爬起身就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莫离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平安，走开。”
那人转头盯住我，眼中神光暴长，嘴里却道，“莫离，你敢！”
莫离身子一僵，再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叫那个人，“教主。”
我呆立在原地，教主？这个人就是圣火教的教主定天？
深谷无人，定天没有带着面具，黑夜里光线暗淡，但已经足够我看到他的脸。
那眉眼五官，与我这十几年来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重叠在一起，全是我皇兄的影子！
无数错杂的画面与片段在我脑海中盘旋，我在这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怪物，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