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惊失色,从门缝中偷看一眼,只见一群一身黑色的大汉正踢开一间间客房大门,当先走着一个虬髯大汉,虽然没了面罩,但那身形绝对错不了,就是拆断铁索桥让我们坠入深渊的铁木尔!
我知道铁木尔定是冲着我来的,虽然这间客房在二楼尽头,但依照他们的速度也转眼将至,当场吓得腿软,哪里还敢出去,转身就往床上跑,拉开被子就将莫离盖住,自己也躲了进去,两手死死抱住他,头都不敢回。
床上狭窄,我俩身体紧贴,他身上滚烫,呼吸就在我的颈侧,我少时常被季风抱着到处去,也曾与他肩颈相贴,但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觉奇突,心脏怦怦跳得乱序,皮肤同他一起发烫,渐渐蔓延全身,害怕都忘记了。
木门被猛地踢开,老板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来,“这,这屋子里是一对官爷,都是男人,你们,你们别惊动了公差啊。”
我知道自己此时绝不能乱了方寸,一咬牙坐起身来,压低声音粗着嗓子说话,“干什么!这么乱闯,没王法了?没见本官爷在此休息!”说着掏出腰间佩牌,啪地拍在床沿上。
那虬髯大汉正要发怒,旁边有人拉住他低声说话,大概是让他不要莽撞之类,他再看我一眼,撇过头去,粗声哼道,“走。”
一群人呼啦退了出去,那老板还在门口对我点头哈腰,“官爷莫怪,官爷莫怪。”
“你也滚,我们要休息了。”我又开口,他立刻关上门,连滚带爬地走了。
我听那些人叫,“他们不在此地,再往前追。”之后嘈杂声渐去,看来他们已经离开。
我心里一松,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仰面就往床上倒去,脸一侧,只见他双目就近在眼前,情不自禁又红了脸,赶紧跳起身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仍是看着我,半晌没说话,最后闭了闭眼,状甚无奈,只说,“我还死不了。”
我很高兴,又有些怀疑,小心翼翼地求证,“真的?”
他眼色一沉,我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再次低头认错,“对不起。”
他皱着眉头,“去吃饭。”
我“哦”了一声,却没有动,只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眉头越皱越紧,“你吃完我再吃,还有,会不会运功渡气?我要你的真气。”
我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定是有了安排,要我的真气又有何难?早说就是,我一边点头,一边就想伸手往他背上按去。
“吃饭!”他瞪住我。
我委委屈屈地收回手,委委屈屈地转身端起碗来扒饭,两眼看着他,哀怨地。
吃饭就吃饭,真凶。
6
我匆匆进食,吃得太急,第一口就噎到,还好旁边有汤,抓起来灌蟋蟀那样灌下去,这才没被当场噎死,再抬头看他,见他微合着眼靠在床上,像是睡过去了。
我看得出神,慢慢停了筷子,正想就此不吃了,他却突然开口,短短两个字。
“吃完。”
我叹,哀怨地低头继续,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
我自小锦衣玉食,过去在宫里吃饭最是挑剔,从来都是几十道珍肴里挑两筷子,偶尔还推桌不吃,常吓得御厨们急匆匆地跑出来磕头谢罪,翻来覆去念叨那两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有次实在是身子不好,三两天没吃下一点东西,嬷嬷急得要上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觉得有人立在床沿看我,睁开眼就看到季风,原来拿剑的手里端着碗,非常不搭的一个造型。
我其实是吃不下,但他沉默地伸过勺子来,眼睛看着我,我就没了主张,只知道勉强自己张嘴,一口口把那碗薄粥吃了下去。
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他以后会变成这样,我那时真该一口分成三口吃,好好享受一下那点弥足珍贵的温存。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饭吃完,再喂他也吃了一点,他却只吃了几口就停了,再不肯张口,我见他渐又精神不济,身子直往下落,两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心里害怕,搁下碗就去扶他,手里沉重,还来不及开口,他的脸已经靠进我的肩窝里,肌肤相贴,只是滚烫一片。
“莫离,莫离。”我急叫他,怕他又晕了过去,也不管两个人姿势如何,伸手就按住他的背后大穴,要将自己的真气强渡过去。
“平安。”他叫我名字,又将我的手按下去,“等一下。”
我不敢收手,急道,“你不是要我的真气吗?我给你。”
“等一下。”他皱眉。
“你身上很烫。”我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急着要渡真气给他,就差没霸王硬上弓。
“死不了,你听好了。”他看我一眼,眉头仍是皱着,好像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我。
我听他把话说完,额头冷汗就出来了,又问他,“一定要这样?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合目不答,对我的提问完全不予理睬。
我一跺脚,转身出门找老板,夜已深,其他客人都已睡了,老板正在大堂里打呵欠,见我下楼立刻奔过来,点头哈腰地道。
“官爷有何吩咐?”
我把莫离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那老板露出奇怪的神色,看着我一脸不解,“官爷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瞪他一眼,手按在佩刀上,粗声道,“官爷要做什么还要你来管?罗嗦什么!快去办。”
他立刻被吓得矮了半截,头都要点到地上去了,“是是,小的马上办,马上办。”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接连说了两声抱歉,再低头看这身官服,更觉厌恶,就连自己都一同讨厌了起来。
老板被我一吓,事情倒是办得飞快,转眼就将我要的白布热水都找来了,最后送上一把刀来,苦着脸道,“官爷,小店是做平常生意的,没有尖锋双刃的匕首,小的找遍了厨房,只找到这把剔骨刀,昨日厨子刚磨过,还算锋利,官爷你看……”
我看一眼那把白亮亮的剔骨刀,额头冷汗又下来了,又不能不接过来,低头压着嗓子说,“你先下去,记得别让闲杂人等打扰我们休息。”
“是是。”他点头如捣蒜。
我捧着这些东西转身上楼,忽然又想起什么,再次回头,问老板,“你这里可有干净衣服?”
老板苦下脸,“这个……小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个时候想替官爷买去也买不着啊。”
我皱眉,“只要是干净衣服就行,新旧无所谓。”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年前倒是置了两身新衣,才穿过两次,官爷要是不嫌弃……”
“我不嫌弃,拿来吧。”我立刻说,心想就算是破布床单也比身上这套死人衣服要好。
他点头,不一会儿便抱着两身衣服回来,我将这一大堆东西捧了,上楼之后将它们在床前摊开,又用热水将手洗净了,抬头再看莫离一眼,满脸都是迟疑。
他倒很是镇定,目光从那些东西上一扫而过,再看我一眼,催我动手。
我知道自己多迟疑一刻他就多一分危险,咬咬牙,依照他之前的吩咐,先将他的上衣褪了,他肩头那针孔仍在,腰里那个伤口却不是我在河边所见的样子,持续有血水渗出,一点点染红了素色的床单,像是一朵开在他身体上的诡异的花。
我之前在马车上替他换装,天黑急切,什么都没看清,这时房里灯火明亮,我看清他的伤口,立刻倒吸一口冷气,“莫离,你在流血。”
他赤裸着上身俯趴在床上,没一点反应,好像流血的那个人跟他毫无关系。
我想起他在河边说过已自封穴道阻止伤口流血,但我忘了再如何厉害的制穴都有时限,该是车马颠簸时他的伤口就已开始渗血,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察觉罢了。
成卫曾提过,刀剑之伤若处理不好,极易导致高热,以他现在的状况,若再不将那毒针取出,任这伤口持续恶化下去,必定危及性命。
我瞪着那滩血迹,浑身发冷,他身子一动,低低道,“还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