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一身绯色的袍子,光影中霞蔚拂动,被我抓住以后也不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被我因我手指用力而攥紧发皱的袍袖,而我仰头,眼睛对上他的,终于看清他的目光。
他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目光看着我,记忆里的眉,记忆里的眼,眼神却是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甚至还有些厌恶。
那眼光阻住了我接下来的一切动作,事实上我也不能再有任何动作,因为下一瞬我的身体便被一条灵蛇般的乌黑鞭子卷起,转眼被扔回床上,浑身上下穴道都被封住,摔得吭声都不能。
那团绯色的光缓缓走过来,面对我总是恶狠狠的青衣小孩这时倒谄媚起来,屁颠颠地捧了把椅子在床边放下,等他坐了便立在他身后,继续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贪婪渴望又满心惊痛。
这是季风的脸,是他的眼,是他的眉,三年了,我日日夜夜惦念着这张脸,绝不会认错一丝一毫,但是他,竟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绝望地看他,努力又努力,希望用眼睛表达我问不出口的千言万语,我想问他这三年来去了哪里?我想问他为何不认识我了?我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沉默地用一种无比陌生的目光看我,看得我满心冰冷。
自从三年前成卫在我拜师前为我动刀之后,我已经有许多时候没有尝到过这样冰冷的滋味了,寒气从身体里每一处涌出来,渐渐弥漫,最后连头发丝都是冰的,丝丝僵硬,仿佛一碰就会断落下来。
“竟敢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尊上看,忒不要脸。”那聒噪的小屁孩又窜过来出声,手指差点指到我的鼻子上。
“青风,把手放下。”他开口说话,用的是一种嘶哑如枯木的声音,同样让我陌生。
“尊上,这女人一醒来就盯着你不放,哪里像是庆城门下的人?我看她根本就是个冒充的小贼,在金家偷了东西想跑正好给我们撞上罢了。”青风罗嗦到极点,开口就停不下来。
他一声冷哼,“她刚才用的身法乃是庆城独门纵云,你可有拦住?有这个时间说东道西,还不去一边反省。”
那青风小儿被他一说,小脸立时红了又黑,想说话又不敢,恨恨看了我一眼,脚下一动,倒真的乖顺非常,笔直往墙角走过去,蹲了。
这一幕委实好笑,可惜此时我半分笑意也无,他不看我,我也移不开目光,只管直勾勾地看着他,他说完之后目光又落回我脸上,对上我的眼神,眉头一皱,也不多言,直接提问。
“你这样看我,是否有话要说?”
我想点头,但穴道被封,完全不能动弹,只好用眼睛表示同意,激动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他点头,“也好,我正有话要问你,你听完之后先答了我的话,也免得浪费时间。”说完立起来,手指一拂,我只觉得利风掠过,胸前一凉,仓促垂眸,差点吐血。
是我所穿的庆城青袍,风过处前襟裂开,直露出我内里所着的素色肚兜来,而他扫过一眼之后眉梢略扬,又伸指往我心口处……
我,我,我……
我这次终于没能忍住,一口鲜血涌上来,喷了。
4
他动作快如闪电,我不及再有任何反应,心口已经被他的手指按住,他手指冰冷,那凉意就落在肚兜上方,隔着薄薄的布帛,冷得我一哆嗦。
“果然是这样。”他慢慢说出这句话来,手指微动,顺着我心口上的云纹,缓缓抚了过去。
我自那年被皇兄在体内植入那虫子之后,心口上就出现云纹,一开始淡极,就连成卫对我动刀的时候也未提及,只当是我天生的胎记,后来慢慢加深,到了今年,已经浓得如同被浓墨刻画其上,并有凹凸起伏,怎样都抹不掉。
他手指冷得如同万年玄冰,我之前被他的动作弄得心魂俱碎,这时却突然地恍惚起来,想起那条阴暗潮湿的石缝,想起三年前他最后将我推开的手,那是我永远盖着霜的记忆,触碰都不能,这时却一切重来,彻骨寒流,随着他的动作,将我寸寸淹没。
我忘记挣扎,浑身脱力,只软了下来,默默地看着他。
他却并不看我,目光落在那个云纹上,仔细看了许久,最后才开口问我,“你且告诉我,你体内所驻的我教圣物,是从何处所得,何人所种?”
我沉默,不得不沉默,因为身上没有一处穴道是通的,自然也包括哑穴。
他坐回那张椅子上,手指一抬解开我穴道,看着我的眼睛等我回答,目光深幽。
穴道骤解,我咳了一声,双手掩住胸口,蹲墙角许久的的青风听到声音猛回头,见我一动就冲过来。
“出去。”嘶哑的声音又响起,我眼前一黑,身上已经被薄被盖了。
“尊上!这女人看你的眼神如狼似虎的,不如让我把她捆起来再说。”
“出去。”回应他的仍是短短两个字,我在薄被下听到门打开又被合上,声音拖沓,不用看都知道这回青风打击受得不轻。
我害怕看不到他,立刻拉下薄被露出脸来,他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并不在意我穴道已解,只开口问。
“说吧。”
终于能够说话了,我长吸气,第一个字刚刚吐出,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声,然后门又被“砰”一声推开,青风的叫声。
“尊上,有人闯进来,外头有些人被制住了。”
他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绯色衣摆掠过我眼前,我一时情急,伸手就将他抓住,但那衣料顺滑如水,再怎么手指收紧都没有实感。
他目光一落,又皱了皱眉,我只觉指尖微麻,那衣料上竟好像有一股反弹之力,让我不得不松了手,再看他已经到了门边,只对青风嘱咐了一句,“看着她。”眨眼便消失在门外。
我急着想跟上去,但是浑身不得劲,青风哼哼唧唧地走到床边上,跟我大眼瞪小眼。
“尊上封过你的全身大穴,就算解开也得几个时辰才能恢复功力,还想跑?别做梦了。”
我讨厌这个罗嗦的小孩,回瞪他,“谁想跑?”
他眉毛扭来扭去地看着我,大概在想还有什么恶毒的话可以说,我懒得理睬他,撑着身子想起来,忽然想起身上青袍早已破碎,又泄气。
想想眼前只有他,转头盯着他问,“那个,那个刚才走出去的……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呸,我教圣使的名字岂是你可以直呼的?”他翻了翻手掌,一抹红色的火焰在我眼前绽开,“看清楚,怕了吧?”
我瞪着那团火焰半晌,摇摇头,“不认识。”
他正洋洋得意,闻言“噗”一声喷了,“喂,你这野女人哪儿跑出来的,居然连大名鼎鼎的圣火教都不认识。”
他说的那三个字我倒是耳熟,搜肠刮肚想哪儿听说过,半晌突然灵光一闪,左拳捶了右掌心,叫了一声。
“邪教!”
青风猛地跳起来,眉眼都竖了,我却比他更痛苦,抱着脑袋就颓在了床上。
季风怎么可能入邪教?难道那个不是他?可是那张脸,那张脸……
太多莫名和失望让我脑袋抽痛,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在床上艰难地滚了一圈,乱了。
“喂,喂!”青风又开始聒噪,我正想叫他闭嘴,但他的声音突然被切断,身子飞起,嘭一声撞在床角上。
我惊醒抬头,床前一抹白月光,是我师父文德,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还躺着?走了。”
我看了一眼青风的惨状,本能地“哦”了一声,但想到自己薄被下的狼狈,刚坐起又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