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人有寻找‘罪人’、寻找‘敌人’的喜好。整个世界总是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属于侵略者的,而另一部分则属于被动的牺牲品。”崩溃的经济让俄罗斯国民精神低迷,民族主义的情绪此时乘势而起,将矛头直指美英等西方国家,为国家,也为本民族找到了一个可以承担责任的“罪魁祸首”。一直在俄罗斯历史中作为“他者”出现的西方这时再次成为了俄罗斯民族主义攻击和唾骂的对象。“休克疗法”的创始人萨克斯是美国哈佛大学的经济学教授,俄罗斯政府的一整套经济转轨的思路正是以萨克斯“代价小、阵痛短、转轨快”的“休克疗法”作为蓝图而进行的。俄罗斯经济转轨的实践最终失败的原因尽管很多,但是该方案同俄罗斯国情不相符合和西方国家没有投入足够的资金是两个最主要的原因。这就使大多数俄罗斯民众都对“休克疗法”充满了疑问和反感,进而对于美国,乃至整个西方都产生了厌恶和仇恨的心理。他们认为正是西方将俄罗斯带入了“死胡同”,这是一个针对俄罗斯的处心积虑的大阴谋。“他们(西方)假装付给我们钱,我们(俄罗斯)假装在工作。”当一个民族面临困境的时候,往往只有很少一部分头脑清醒的人会从自身去寻找问题,大部分人只会将责任推托给别人,以显示自己的无辜。当一个人或者是一个国家的生活中出现灾难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将责任推托到当时的外部环境上。只有真正成熟的人才能通盘分析整个形势,并且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剩下的人都只会简单地将整个世界分为“自己人”和“异己”,他们认为自己是“罪恶势力”的牺牲品。他们一生都在和这些罪恶势力作斗争,从而使自己变得更加丑恶和无助。
经济转轨失败后的俄罗斯社会也是如此,西方成为了俄罗斯民众憎恨的对象。自彼得开始的“东西方之争”此时又重新出现在俄罗斯国内,“应该为自己的祖国选择一条什么样的发展道路?”此类的问题又开始在各种报纸杂志上出现。以“保持本民族的传统和民族性格,实现自己的特殊使命”为口号的俄罗斯民族主义此时的出现给俄罗斯民众提供了一个“避风港”:俄罗斯民族是一个特殊的民族,它拥有上帝赐予的特殊天赋,应该承担特殊的使命,因而注定将走一条不同于西方的“特殊道路”。“俄罗斯难道不应该找到自己的特殊道路,不再重复欧洲历史上曾有的那些步骤吗?”20世纪90年代初俄罗斯西化转轨的失败正是这一特点的有力佐证。处在特殊时期中的俄罗斯民众很快对这样的民族主义观点产生了认同和赏识,并开始将其作为自己的一种信念。
三、失衡的心理:“叱咤风云”后的“虎落平阳”
俄罗斯民族一直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一直拥有值得骄傲的资本。无论是俄罗斯帝国时代,还是红色苏维埃时代,俄罗斯民族始终都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世界舞台上的。从彼得一世开始,俄国的历代沙皇都在和强邻(波兰、瑞典、土耳其)争夺领土,争夺出海口。而争夺的结果往往是俄国获得最终胜利,取得自己想要的出海口、获得大片土地,成为19世纪欧洲乃至世界的强国。当初的强邻波兰和瑞典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丧失了自己的强国地位,而俄国却在近200年的时间里一直充当“欧洲宪兵”的角色。在帝国的历史中,俄罗斯民族在文学、艺术、音乐、科学等领域内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出现了诸如普希金、托尔斯泰、列宾、苏里科夫、柴可夫斯基、门捷列夫等等不胜枚举的具有世界影响的大师级人物。1917年以后,俄国率先开始了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实践,只用了短短的20年时间就使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跃居欧洲第一、世界第二位;用两个五年计划的形式在10年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西欧国家需要上百年时间走完的工业化道路。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整个欧洲几乎都已经对德国法西斯俯首称臣的时候,俄罗斯民族力挽狂澜,集全国之力打败了希特勒,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冷战时期,苏联将社会主义制度的影响推广到全世界,与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集团相对抗衡了几十年。在国际资本主义国家对其严密封锁的情况下,苏联独立开发出了核武器,成功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 第一次将宇航员加加林送入太空飞行……300多年的时间里,俄罗斯民族始终将自己最光彩的一面充分展示在全世界面前。
除了经济和军事上的强盛与辉煌,俄罗斯民族在精神上也一直拥有自己的“民族优越感”。无论是伊凡四世1547年举行的“沙皇”加冕仪式,还是迎娶拜占庭王朝末代公主索菲娅的举动,都给俄罗斯民族注入了巨大的精神能量。“这个举动(指的是伊凡四世采用沙皇的称号)具有重大的国际意义,因为这表现了俄罗斯国家享有欧洲头等强国之一的地位和权利。”“从精神上强调了国家从此成为一个统一的俄罗斯强国。”
“伊凡四世的统治在内政和外交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俄罗斯人民是上帝的“选民”,他的性格谦卑,愿意忍受苦难。“俄罗斯民族是上帝选中的民族,它将能比西方国家更好地解决各种社会问题。”帝国时代的俄罗斯民族深信“帝国”的扩张就是俄罗斯救世使命的体现,而到红色苏维埃时代,尽管俄罗斯民族走上了一条和西方国家完全不同的社会主义建设之路,但他们依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他们用自己的成就向世界证明了自己的特殊使命。可以说,尽管经历了俄罗斯帝国和苏维埃这两个迥异的时代,可俄罗斯民族对于自己的特殊使命一直深信不疑,其意识中的民族自豪感和民族优越感始终没有改变过。“没有一个民族的命运会很轻松,而俄罗斯民族面临的是一个异常艰难的命运。尽管处在如此复杂的历史条件之下,她依然保住了自身的自由和主权,使自己的祖国在世界文明中绽放光彩,获得了出色的科技成就。”
因此1991年苏联刚解体的时候,大多数的俄罗斯人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因为他们还陶醉在过往的辉煌中,并不认为国家的解体会影响他们的生存状态。但是,无情的现实很快惊醒了他们试图延续帝国的美梦:政界的领导班子像走马灯一样频繁更替,经济像雪崩一样飞速下滑,老百姓的生活更是一落千丈。俄罗斯独立之初,国内生产总值下降了近一半,通货膨胀率甚至达到了匪夷所思的2 600%,失业率居高不下。经济的不景气使俄罗斯无力对抗西方,在经济上形成了日益依赖西方的局面,俄罗斯“输掉了‘冷战之后的世界’,从胜利中选择了失败”。在国内,地方民族主义的情绪开始在全国范围内蔓延,众多的民族自治区出现了要求独立的呼声,国家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在国际上,俄罗斯也不再是可以与美国相提并论的“老大哥”,在许多国际事务中再也听不到俄罗斯掷地有声的话语和意见。正如普京评论的那样,“政治和社会的经济动荡、剧变和激进的改革已经使俄罗斯精疲力竭”,经历了十多年的困难时期,“近两三百年来俄罗斯第一次真正面临沦为世界二流国家,甚至三流国家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