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1271~1368年)是中国历史上由蒙古族建立的统一帝国,定都大都(今北京)。元朝疆域空前广阔,在中央设中书省,左右丞相和平章政事处理政务。地方实行行省制度,开中国行省制度之先河。元朝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大过对社会经济的影响。不同于其他征服王朝为了提升本身文化而积极吸收中华文化,元朝同时采用西亚文化与中华文化,并且提倡蒙古至上主义。
蒙古大帝国的盛衰
吕思勉
蒙古是野蛮的侵略民族所建立的最大的帝国,他是适直幸运而成功的。
蒙古所征服之地,几于包括整个亚洲,而且还跨有欧洲的一部分。其中最重要的,自然还是西域。葱岭以西,亚历山大东征后,安息、大夏,对立为两个大国。其后则变为波斯和月氏的对立。南北朝时,嚈哒兴,月氏为其所破,分为许多小国,波斯亦被其慑服。突厥兴,嚈哒又为所破。月氏旧地,大抵服属于西突厥。时大食亦已勃兴。公元641年,破波斯,葱岭以西之地,次第为其所吞并。是时中国亦灭西突厥,波斯以东之地,尽置羁縻府、州,两国的政治势力,遂相接触。然葱岭以西之地,中国本视属羁縻,故未至引起实际的冲突。(750年,即唐玄宗天宝九年,唐将高仙芝伐今塔什干的石国,石国求救于大食。明年,大食来援,唐兵败于怛逻斯。未久安史之乱起,唐朝就不再经营西域了。)安史乱后,中国对于西域,就不再过问了。辽朝灭亡后,其宗室耶律大石,会十八部王众于西州(唐西州,今新疆吐鲁番县),简其精锐西行。此时大食的纪纲,久已颓废,东方诸酋,据土自专,形同独立。大石兵至,灭掉雄踞呼罗珊的塞而柱克,并压服了花剌子模(《唐书》作货利习尔),使之纳贡,而立国于吹河之滨,是为西辽。成吉思汗平漠南北时,今蒙古西部乃蛮部的酋长古出鲁克奔西辽,运用阴谋,和花剌子模里应外合而取其国。又有在鄂尔坤、色楞格两河间的蔑儿乞,其酋长忽秃亦西奔,和古出鲁克都有卷土重来之意。成吉思汗怕根本之地动摇,乃于1213年北归,遣哲别、速不台把这两人击灭。先是天山南路的畏吾儿(即回纥异译)及其西之哈剌鲁(唐时西突厥属部葛逻禄),归顺蒙古,蒙古人西域之路已开。既灭古出鲁克,蒙古的疆域,就和花剌子模相接。兴于蒙古高原的北族,照例总是先向中国地方侵掠的;况且是时,蒙古与金,业已兵连祸结;所以蒙古对于西域,本来是无意于用兵的。但野蛮人所好的是奢侈享受,西域是文明发达之地,通商往来,自为其所欢迎;而商人好利,自亦无孔不入。成吉思汗乃因商人以修好于花剌子模。花剌子模王亦已允许。然花剌子模的军队多数系康里人,王母亦康里人,因之作威作福,花剌子模王不能制。锡尔河滨的讹打剌城为东西交通孔道,城主为王母之弟,蒙古人随商人西行的,一行共有400多人,都被他认为奸细,捉起来杀掉,只有一个人脱逃归报。成吉思汗大怒,遂以1219年西征。破花剌子模,其王辗转入里海小岛而死。王子奔哥疾宁,成吉思汗追破之,略印度北境而还。哲别、速不台别将绕里海,越高加索山,破西北诸部。钦察酋长奔阿罗思(亦译奇卜察克·阿罗思,即俄罗斯),又追败之,平康里而还。成吉思汗的攻西域,本来是复仇之师,但因西域高度的物质文明,及其抵抗力的薄弱,遂引起蒙古人继续侵掠的欲望。太宗立,命诸王西征。再破钦察,入阿罗思,进规孛烈儿即波兰。及马札剌(匈牙利),西抵威尼斯,是为蒙古西征最深入的一次,因太宗凶问至,乃班师。宪宗立,复遣弟旭烈兀西征。破木剌夷及报达(木剌夷为天方教中之一派,在里海南岸),西域至此略定。东北一带,自高句丽、百济灭亡后,新罗亦渐衰。唐末,复分为高丽、后百济及新罗三国,石晋初,尽并于高丽王氏。北宋之世,高丽曾和契丹构兵,颇受其侵略,然尚无大关系。自高句丽灭亡后,朝鲜半岛的北部,新罗控制之力,不甚完全;高丽亦未能尽力经营;女真逐渐侵入其地,是为近世满族发达的一个原因,金朝即以此兴起。完颜部本曾朝贡于高丽,至后来,则高丽反为所胁服,称臣奉贡。金末,契丹遗族和女真人在今辽、吉境内扰乱,蒙古兵追击,始和高丽相遇,因此引起冲突,至太宗时乃成和。此后高丽内政,遂时受蒙古人的干涉。有时甚至废其国号,而于其地立征东行省。元世祖时,中国既定,又要介高丽以招致日本。日本不听。世祖遂于1274、128l两年遣兵渡海东征。前一次损失还小。后一次因飓风将作,其将择坚舰先走,余众20余万,尽为日本所虏,杀蒙古人、高丽人、汉人,而以南人为奴隶,其败绩可谓残酷了。世祖欲图再举,因有事于安南,遂不果。蒙古西南的侵略,是开始于宪宗时的。世祖自今青海之地入西藏,遂入云南,灭大理(即南诏)。自将北还,而留兵续向南方侵略。此时后印度半岛之地,安南已独立为国。其南,今柬埔寨之地为占城,蒲甘河附近则有缅国。元兵侵入安南和占城。其人都不服,1284、1285、1287三年,三次发兵南征,因天时地利的不宜,始终不甚得利。其在南洋,则曾一度用兵于爪哇。此外,被招致来朝的共有10国,都是今南洋群岛和印度沿岸之地(《元史》云:当时海外诸国,以俱蓝、马八儿为纲维,这两国,该是诸国中最大的。马八儿,即今印度的马拉巴尔。俱蓝为其后障,当在马拉巴尔附近)。自成吉思汗崛起至世祖灭宋,共历112年,而蒙古的武功,臻于极盛。其人的勇于战斗,征服各地方后,亦颇长于统治(如不干涉各国的信教自由,即其一端),自有足称。但其大部分成功的原因,则仍在此时别些大国,都适值衰颓,而乏抵抗的能力,其中尤其主要的,就是中国和大食帝国;又有一部分人,反为其所用,如蒙古西征时附从的诸部族便是;所以我说他是适值天幸。
中国和亚、欧、非三洲之交的地中海沿岸,是世界上两个重要的文明起源之地。这两个区域的文明,被亚洲中部和南部的山岭,和北方的荒凉阻隔住了。欧洲文明的东渐,大约以希腊人的东迁为最早。汉通西域时所接触的西方文化,就都是希腊人所传播、所留遗。其后罗马兴,东边的境界仍为东西文化接触之地。至罗马之北境为蛮族所据而中衰。大食兴,在地理上,拥有超过罗马的大版图,在文化上亦能继承希腊的遗绪。西方的文化,因此而东渐,东方的文化,因此而西行者不少。但主要的是由于海路,至蒙古兴,而欧西和东方的陆路才开通。其时西方的商人,有经中央亚细亚、天山南路到蒙古来的,亦有从西伯利亚南部经天山北路而来的。基督教国亦派有使节东来。而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居中国凡30年,归而以其所见,著成游记,给与西方人以东方地理上较确实的知识,且引起其好奇心,亦为近世西力东侵的一个张本。
如此广大的疆域,自非一个大汗所能直接统治;况且野蛮人的征服,其意义原是掠夺;封建制度自然要随之而兴。蒙古的制度,宗室、外戚、功臣是各有分地的,而以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为最大。当时的分封,大约他的长子术赤,所得的是花剌子模和康里、钦察之地。次子太宗所得的是乃蛮之地。三子察合台所得的是西辽之地,而和林旧业,则依蒙古人幼子守灶之习,归于其季子拖雷(此据日本那珂通世说,见其所注《成吉思汗实录》,此书即《元秘史》的日译本)。其后西北一带,术赤之子拔都为其共主,而西南的平定,则功出于拖雷之子旭烈兀,其后裔世君其地。此即所谓阿阔台、察合台、钦察、伊儿四个汗国。而分裂即起于其间。蒙古的汗本来是由诸部族公推的,到后来还是如此。
每当大汗逝世之后,即由宗王、驸马和管兵的官,开一个大会(蒙古语为“忽力而台”),议定应继承汗位的人。太祖之妻孛儿帖曾给蔑儿乞人掳去,后太祖联合与部,把她抢回,就生了术赤。他的兄弟,心疑他是蔑儿乞种,有些歧视他,所以他西征之后,一去不归,实可称为蒙古的泰伯。太祖死时,曾有命太宗承继之说,所以大会未有异议。太宗死后,其后人和拖雷的后人,就有争夺之意。定宗幸获继立而身弱多病,未久即死。拖雷之子宪宗被推戴。太宗后人,另谋拥戴失烈门,为宪宗所杀,并夺去太宗后王的兵柄。蒙古的内争,于是开始。宪宗死后,争夺复起于拖雷后人之间。宪宗时,曾命阿里不哥统治漠北,世祖统治漠南。宪宗死后,世祖不待大会的推戴而自立,阿里不哥亦自立于漠北,为世祖所败,而太宗之子海都自立于西北,察合台、钦察两汗国都附和他。伊儿汗国虽附世祖,却在地势上被隔绝了。终世祖之世不能定。直到1310年,海都之子才来归降。然自海都之叛,蒙古大汗的号令,就不能行于全帝国,此时亦不能恢复了。所以蒙古可说是至世祖时而臻于极盛,亦可说自世祖时而开始衰颓。
元史学之鹄的
李思纯
凡将时间自成吉思汗以降,迄于其裔孙沦亡,空间自中国以至西域,中间一切兴革盛衰之迹,为有统系的历史之研究者,是曰“元史学”。
“元史学”之命名,盖未为适当也,所谓“元朝”者,乃自忽必烈入主中国后,规仿汉制,始定国号曰元,故元之为义,仅足概括自忽必烈(世祖)迄脱欢帖木儿(顺帝)之以蒙古大汗而兼为中国皇帝者而言。至若成吉思汗(太祖)、窝阔台(太宗)、贵由(定宗)、蒙哥(宪宗)之尚未定中国者,与奇卜察克汗国,伊儿汗国,察哈台汗国之离中国而建邦西域者,皆不得名之曰元朝。故实际上吾人所谓元史,仅居蒙古史中十分之一二耳。近代元史学家屠寄(敬山)颇知此义,彼将自成吉思汗以来塞外崛起之故乘,与西域诸汗开藩建邦之事实,别辑为专书,署名曰《蒙兀儿史记》,所以别于吾国旧时所谓元名,其识解甚卓。吾于屠氏之命意,固甚赞同。特吾书斟酌再四,而仍不能不用元史之旧名者。(一)国中专家,自屠寄外,无不习用史之名,即较屠氏更为晚出之柯劭忞(凤孙),其所著述,亦以《新元史》名,既已约定俗成,当以不改为是。(二)汉文既为单音,命名宜从简易。蒙兀儿史或蒙古史,字繁音复,不便使用,不若元史二字,简易合用。(三)忽必烈戡定中国后,虽宗藩不服,叛乱频仍,然在名义上,仍为蒙古全国大汗。中间亦时有西域宗王,入觐贡物。是忽必烈所建之元朝,仍不能不谓为代表蒙古帝国之中心。则元史二字,固可涵盖余邦。虽不免以偏赅全之讥,但亦有可据之理由。故吾书仍从元史旧名。且更将数百年来东西专家对于蒙古之研究,亦擅为定名曰《元史学》。
今于世界历史之中,致力以专攻元史学者,果有何“鹄的”乎?凡学问者,为学问而学问,其鹄的之不涉功利主义,吾固无庸于此再为赘辞。若自其本身性质上言,则元史之译名商订,地舆考证,年代搜索,事实稽访,其困难盖十倍于他种历史。吾常思之,凡工作之愈困难者,则酷嗜搜索之学问家对之,其趣味愈浓,其勇气愈增。然则治元史之鹄的为何,吾人姑存而不论可也。即使斯学别有其较高之鹄的,吾人亦不妨大胆断言之曰,“元史学者,别无鹄的,即以困难为其鹄的”。以其研究之特为困难,而学者乃更群趋之焉。
今欲明治元史学之鹄的,必先明蒙古帝国在世界历史上之地位,与其南并中国西侵欧洲之成绩。蒙古人者,无文化之民族,故其本身无文化研究之可言。然其马蹄所及,乃无意中于东西文化上发生几多之间接影响,此则治元史学者所当留意也。若其武力所被之成绩,则尤伟大可惊。今人梁启超,谓“成吉思汗以漠北一部落崛起,数十年间,几混一东半球,曾不百年,子孙沦灭,退伏沙漠,正如世界历史上一飓风”,其言最为切当。故吾人以近代民族接触文化转输之眼光观察之,则蒙古崛起,虽仅为沙漠间一野蛮部落之事实记载,若其南并中国西侵欧洲两役,则于东西两方文化史上,有较重要之影响与价值。
今若自南并中国西侵欧洲之结果言之,其虽然可见之影响,盖可列举。其在中国方面,六七百年前之遗迹,关于政治制度,社会组织,宗教信仰者,吾人今日正被其影响,食其果报。试从政治方面之地方制度征之,今日吾国固结于人心之省界思想,确定于法律之行省区域,探其历史上之根源,非自元人之行省制度来乎?魏源(默深)《元史新编·地理志》云,“立中书省一,行中书省十有一,曰岭北,辽阳,河南,陕西,四川,甘肃,云南,江浙,江西,湖广,征东”,云云。柯劭忞《新元史》有《行省宰相年表》上下二卷,其所纪曰:“世祖至元十二年,始分立行中书省,凡行省十,至正以后,增淮南,福建,山东,为十三行省。”其《行省宰相年表》所纪,以中枢大臣而兼辖行省,实明清两代督抚制度之权舆。当时任行省宰相者极众。故吾人当知近代中国之地方区划,地方制度,盖从唐宋以来,数经变革,至元人而奠其始基。明清两代承之,小有变易,以成今日行省分立之局,此则元人南并中国后所遗留于今日最大之一遗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