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红楼梦(青少年四大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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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1)

宝玉嘴里叫着“好热”,边走边摘了帽子,解下扎的带子,只穿着一件松花绫子夹袄,袄里露出血点般大红裤子来。秋纹见这条红裤是晴雯做的,就叹道:“这条裤子以后放起来吧。”麝月也笑着说:“这是晴雯的针线活。真是物在人亡了!”秋纹拉了麝月一把。宝玉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又走了两步,停下来说:“我要走一走。”麝月马上说:“大白天的,还怕什么?还怕你丢了不成吗?”便命令两个小丫头:“你们跟着,我们送回这些东西去再来。”宝玉听了,正中下怀,就让她们两个人走了。

宝玉带着两个小丫鬟到一个石头后边,问道:“我走了以后,你袭人姐姐派人去看晴雯姐姐了没有?”有一个回答说:“打发宋妈妈去了。”宝玉问:“回来说什么?”小丫鬟说:“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天早晨起来就闭了眼、住了口。”宝玉忙问:“一夜叫的是谁?”小丫鬟说:“叫的是娘。”宝玉擦擦眼泪,又问:“还叫谁?”小丫鬟说:“没有听见叫别人了。”宝玉说:“你糊涂,肯定没有听清楚。”

旁边那一个小丫鬟很机灵,听宝玉这样说,便上来道:“她真的很糊涂。我是亲自偷着去看的。”宝玉忙问:“你怎么又亲自去看了?”这小丫鬟说:“我想着晴雯姐姐和别人不同,对我们也很好。

现在她受了委屈出去,我们没有法子救她,亲自去看看,也不辜负她疼我们一场。就是有人知道回了太太,打我们一顿也是情愿的。谁知她平生为人聪明,到死了也没变。见我去了,她就睁开眼,拉着我的手问:‘宝玉去哪里了?’我告诉她实情。她叹了一口气说:‘不能见面了。’然后又笑着说:‘你们并不知道。我不是死,现在天上少了一位花神,是天上的神仙下旨来招我去的。我因受了神仙的邀请,所以怎么能够拖延时间呢!’

宝玉忙说:“你们不懂这个道理。天上一种花有一位神,还有总花神。但不知道她是做总花神去了,还是单管一种花的神?”这丫鬟听了,忙回答说:“我也曾问她是管什么花的神,她说:‘天机不可泄露。我要是告诉你,你只可告诉宝玉一个人。除他以外,如果泄露了天机,就会天打五雷轰的。’她告诉我说,是专管芙蓉花的。”宝玉听了这话,反而转悲为喜,指着芙蓉花,笑着说:“这花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去掌管。我就料定她那样的人一定会有一番事业做的。”他又想:“虽然临终时没能见面,我也得去灵前拜一拜,也算尽了这五六年的情谊了。”

想到这,宝玉赶紧回了房中,换了一套衣服,一个人往晴雯家来。宝玉以为棺材就停在里面,谁知晴雯哥嫂见她一咽气就禀告了贾府,王夫人马上赏了十两银子,又命令说:“送到外边烧了吧。女儿痨死了,是不能留下的!”她哥嫂就立即雇了人来,抬到城外去烧了。宝玉这时候来,正好扑了个空。

他呆呆地站了半天,没别的办法,只好转身又进了园子。觉得很没意思,就顺路去找黛玉。偏黛玉也不在房内,丫鬟们说是去了宝姑娘那里。宝玉又来到蘅芜苑,却见屋里搬得空空的,不觉吃了一惊。有个老婆子走过来,宝玉忙问发生什么事儿。老婆子嘟嘟囔囔地说:“宝姑娘出去了。这里交给我们看着,你快请出去吧,让我们扫扫灰尘。以后你老人家省得再往这里跑了。”宝玉听了,又发了半天愣。见院子里的各种藤蔓,仍然是翠翠青青的,然而他感觉却凄凉了很多,所以就更添伤感了。

宝玉默默出来,见门外树荫下的小河堤上也没人来往,不像原来各房中丫鬟们络绎不绝。他低头看看河水,心想:“天地间竟有这样无情的事!”回想这些天,司棋、入画、芳官等五个人都走了,晴雯又死了,宝钗也搬出去了。现在迎春也总是不见,而且接连有媒人来求亲。想来大概园子里的人不久都要散了。一时他心绪烦乱,却也无可奈何。

宝玉一路还很伤感。回到园子里,他忽然看见了水池边的芙蓉,想起小丫鬟说晴雯当上了芙蓉神,不觉看着芙蓉感叹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想起晴雯死后还没到灵前祭拜,不如现在往芙蓉前面祭拜一下,也算尽心了。想完,便要行礼,忽然又停下自言自语说:“虽然这样,也不可太草率了,必须得衣冠整齐,祭奠物品齐备,才可表敬意。”他又想:“现在学那些世俗祭奠礼仪,是肯定不行的;需要别开生面,才算不辜负我们二人的情意。还应认真地写一篇祭文才好。”

主意已定,宝玉就回房写了一篇较长的文章,并用楷书写在晴雯平时喜欢的一块手帕上,题名叫《芙蓉女儿诔》。他又准备了四样晴雯喜欢的东西,在月光之下,让小丫鬟把东西捧到芙蓉花前。

他先行完礼,然后把祭文挂在芙蓉枝上,哭着诵读了这篇祭文。宝玉读完后,便烧了手帕,用茶来祭奠,心中依依不舍。小丫鬟再三催促,他才回身。

正要回去,忽然听到山石后面有一人笑道:“请留步。”二人听了,不免一惊。那小丫鬟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影从芙蓉花中走出来,吓得她大叫:“不好,有鬼。晴雯真来显魂了!”宝玉也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黛玉。只听她说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以和《曹娥碑》一起流传下去了。”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说:“我觉着世上的这些祭文都太俗套,所以就改个新花样。谁知又被你听见了。要是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请帮着修改修改吧。”

黛玉道:“原稿在哪里?倒要仔细读一读。长篇大论,不知说的是什么,只听见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这一联意思虽好,只是‘红绡帐里’有些老套。放着现成的真事,为什么不用?”宝玉忙问:“什么现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们都是霞影纱糊的窗棂,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宝玉听了,不禁跺着脚笑道:“好极了!到底是你能想得出,说得出。想来,天下现成的好景妙事非常多,只是愚蠢的人说不出、想不出罢了。但有一点,虽然这一改非常新颖奇妙,可是你住在这里可以,我就实在不敢当了。”说着,又接连说了一二十句“不敢”。黛玉笑他道:“这有什么。我的窗就是你的窗,何必弄得这么生疏。古代陌生人之间,尚且‘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何况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