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的自然史》面世于近两百年前的1757年,尽管有这一可敬的历史地位,它的历史意义却往往没有被人们所了解。本辑就原始宗教的起源、宗教与道德、宗教与人性等方面进行了相关的探讨。
人类最初的宗教
人类从远古的无知到如今繁盛的文明,是在许多不断完善的秩序中逐步建立的,人类在最初阶段,一定也信奉着某种观念或习以为常的观念。
我认为,如果我们想要了解人类社会从古到今、从原始到文明这样一个演变过程,就要知道多神教或偶像崇拜一定曾是人类最早、最原始的宗教。这一推论,我将用以下的论证给予证实。
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是,早在约1700年前,所有的人类都是多神教徒。对此,只有少数几个哲学家抱有怀疑的态度。的确,或许真有一两个民族并不是只信仰一种宗教信仰,但是对此并构成任何的反驳证据。
让我们看看历史上的记载吧。记载越是古远,我们越是发现人类沉溺于多神论之中。
那么,我是否可以推论为在文字还没有出现和任何科学艺术都没有的时候,我们的祖先曾经普遍都是多神论的教徒呢?也许在我们祖先那个野蛮时期,他们在生活实践中摸索出了真理,可是现在在我们这个文明社会之中,当人们学会了礼节和知识后,却更易迷失方面。
在美洲、非洲和亚洲的野蛮部落,都提倡偶像崇拜。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当一个旅行家进入到任何未知的领土时,他可以发现那里的人们普遍都很有教养,但是即使如此,旅行家们也不可能猜测他们就是神论的教徒。可是当他发现无知野蛮的时候,立即会宣布他们是偶像崇拜者,并且他非常自信地认为不会有错误。所以说,在这一断言中,你不仅与所有表面上的现象相矛盾,而且也与我们在关于野蛮民族的看法上有些不同。
综上所述,人类从远古的无知到如今繁盛的文明,是在许多不断完善的秩序中逐步建立的,人类在最初阶段,一定也信奉着某种观念或习以为常的观念。
早在远古时期,人们普遍认为神是一个具有超强法力,和人类一样有七情六欲的,并且法力无边,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一个人。就像人们幻想住在简陋的茅屋、棚屋之前就能一步登天地住宫殿,又或者是农民种地之前充分研究过几何学,这种荒谬的程度是一样的。
心灵是由低级向高级逐渐上升的。它通过对不完善之物进行抽象,从而形成一种关于完善的观念;同时,人们往往是把最好最优秀的部分展示给公众,可是信仰有神论的人们却把这种素质的升华移置到了神上,他们学会了只把更加崇高和高尚的后者移置到神身上。
任何事物都无法干扰人们思想的这一自然规律,除了某个显而易见且无可辩驳的论述之外,都可能直接把心灵导向纯粹的一神教原则,并使它轻易地跨越了介于人性与神性之间的巨大鸿沟。当我们精确考量它的时候,我承认宇宙的秩序和框架符合这一论述;除非某个事实或者事件能说明神并不是人们想象的样子以外是很难推翻的。
但是这种思考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我不知道,可是我决不相信,在人类最初形成他们粗陋宗教的时候能影响到什么。
有些我们本应该很重视的对象,但是却被我们忽视了,虽然它们本身都有异乎寻常和令人惊异的行为,可是我们却没有被他们的行为引起重视,也并不好奇他们的行为,更有甚者,更是被无知的人们不加审视地给忽略了。
正如弥尔顿所描绘的那样,亚当在伊甸园中顿然清醒过来,并且具备了完善的本领,他肯定会为自然的灿烂景象而感到惊异:天堂、苍穹、大地、他自己的四肢五官;由此,他必然会询问这一精彩的图景从何而来。当一个生活在野蛮时代的为了生计并且受累于众多需求和情欲的时候,哪里有闲情雅致来赞美他眼中所看到的有规则的自然面孔呢?于是,其被人们探究他从小到大已经习惯的潜规则的原因就更不可能了。
相反,自然越是规则一体,也即越是完善,人就越是习惯于它,也就越不会详察和检视它。一次惊天骇地的诞生会激发他的好奇心,从而被他视为一种奇观,并且即刻使他战栗、献祭和祈祷。
一只四肢健全没有任何缺陷的动物对于人类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对象了,无法让人联想到任何的宗教信仰或者感情,但是你问他,这个动物从何而来?他会立即告诉你,从它父母的交配而来。如果你问他宇宙整个体系与统一构造是从何而来呢?他只能无语。可是你别想从他那里知道你想要的答案,因为他并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如此遥远如此超出他能力范围的对象而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地去寻找答案。过近的对象泯灭了他的好奇心,以致完全忽视了这些对象。
如果说信仰在最高点存在,并且人们一开始就根据自然的框架进行推理而得到的,那么他就绝对不可能放弃这个信仰,转而信奉多神教。任何的首次发明和论证都要比支持和维系它困难得多。可是一开始便产生出来并且在人类中得以传播的理性原则,比如这个如此博大的意见,就更容易地保存它。
历史记载和我们的思辨性的意见之间有很大的悬殊,它们之间传承的方式各有千秋。当一个历史的事实,从亲历者和同代人那里经由口述传统传下来时,在每一次前后相继的叙事中都会得到演讲者的修饰,也许最后只保留了与事实真相很少的一部分。在论述和推理中几乎无足轻重、也无法证实曾经从这些事情中寻找到最好事情的真相。
俗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人类的记忆力是有限的,并且人们往往还喜欢夸大事实真相,懒惰粗心的毛病也与人类如影随行,所以,人类有时候很快就会扭曲历史事件的真相。
正因如此,人们总以为赫拉克勒斯、忒修斯、巴库斯的传说最早是基于真实的历史,可悲的是真正的历史真相早就被口述者无心地破坏掉了。但就思辨而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有些特殊的,但又清晰到足以让多数人类信服的论述,都源于其基础,这些被传播的意见也都将因此而继续保留它们最初的纯粹性。但是这些论述如果普遍民众理解不了,又或是过于深奥,过于遥远,那么它们就只能有限地存在于少数人之中。而如果这些少数人在经历了一些磨难后也放弃了沉思,那么,这些意见将很快被人们遗忘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管我们选择这一两难困境的哪个方面,一神教都绝对不可能是通过推理而一度成为人类最初的宗教,而后再由于它的败坏孕生了多神教以及异教世界的所有迷信的。
诚然,如果我们想阻止这样的败坏继续延续下去,就必须在其深奥晦涩之时制止,并让大众知晓它的原则,否则,最终它们将可能左右我们的一切意见。
多神教的起源
信仰多神教的民族中,并没有哪个民族的宗教信仰是从自然之工而来,它们都源于一种对生活事件的关切,源于那种激发了人类心灵发展的绵延不绝的希望和恐惧。
既然人类最初的宗教是多神教,那么多神教又是如何起源的呢?
人们只会信奉一种唯一存在的观念,就像当人们看到自然之工时会感叹那种不可见的智慧。人们还根据有规则可循的计划或者相互关联的事情协调它的体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性情相投并有超凡智慧的相互独立的个体总会聚集在一起共谋,去筹划和执行一项有规则的计划,这在他们看来,似乎并非是完全荒谬的;但这也仅仅是武断的假想,即使我们承认这种假想有其可能,我们也必须坦言它既缺乏概然性上的支持,也缺乏必然性上的支持,就像宇宙中的一切事物都显然只是一个断片一样。
一切事物都是相互协调的,整个宇宙中也贯穿着一种设计,这种协调一致不得不使人们承认心灵是惟一的创造者。各个不同的创造者在没有辩清各自的贡献时,只会给人类带来更多的疑惑和猜测,从而无法让人们的理性感官感到满意。
从老普林尼那里我们可以了解到,拉奥孔的雕塑是三位艺术家合作的作品,但是,如果我们从未听说过这个作品是三个人共同完成的呢?按我们思维的惯例,我们就永远也不会想到,从一块石头上切割下来而按照设想修饰成的一个作品,并不是由单个的艺术家来设计和完成的。由此可见,将单一的结果归于若干原因的联合作用,的确不符合人们常有的思维习惯。
现在的人们都生活在各种矛盾之中,如果我们再对自然之工弃之不理,在事件的追踪中看不到力量的足迹,那必然会导向多神教,最终让人类承认有法力无边和不完善的神。
很多生物都依靠阳光而生长,但暴风雨却有着完全摧毁它们的能力;也有很多生物依靠风雨的滋润而生长,但阳光也有着完全摧毁它们的能力。一个民族可能在战争中获得了胜利,可是四季气候的恶劣却给他们带来了饥荒,疾病和瘟疫可能会使一个人口过度膨胀王国遭到削弱,人口剧减。一个国家无法同时在海洋和陆地上成功地发展,而一个当下战胜了敌人的民族,可能不久就会被更强劲的对手征服。
总之,事件的运行,或者我们所谓的一个特定天意的计划,都充满了如此多的变数和不确定性,以至于如果我们假设它直接受任何一些理智存在的安排,我们就必须承认在它们的设计和意图中有一种矛盾,有一种相反力量之间持续的冲突,以及在这些力量中出于无能或轻率而导致的意图上的悔改或变化。
每个民族都有它的守护神,每个元素都受制于它不可见的力量或能动力,每个神的统辖领域都与另一个神不同。即使是同一个神,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行事的方法也是变幻莫测的,而并非一成不变,也许今天还会保护我们,明天又会弃之于我们。祈祷与祭祀,仪式和典礼都是神看你施行的好坏,来决定他对你的眷顾或是敌意,并由此给你带来好运或者厄运。
信仰多神教的民族中,并没有哪个民族的宗教信仰是从自然之工而来,它们都源于一种对生活事件的关切,源于那种激发了人类心灵发展的绵延不绝的希望和恐惧。
因此,我们不难发现,所有的偶像崇拜者,在区分了他们的众神的统辖领域之后,都会诉求于那看不到的能量,他们直接服从于它的权威,而它则在其统辖领域内主管他们所从事的行动的过程。
在婚姻问题上,朱诺受到人们祈求;在分娩问题上,则是露吉娜受到人们祈求。海神尼普顿接受航海人的祈祷;战神玛尔斯接受战士的祈祷。农夫在喀瑞斯的保护下耕种他的土地;商人承认墨丘利的权威。在人们看来,他们理智的能动力支配着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个事件,他们每一个祈祷或感恩的对象都是生活中的幸事或是不幸事。
我们不得不承认,要使人们的注意力不被当前事物的进程吸引,或是说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入那样一种不可见的理智力量的推论之中,他们就必须被调动起来。而要完成这种调动,就需要依靠能够激发他们的思想和反思的某种激情,需要能够促使他们着手进行探索的某种动机。
为了解释能够产生如此重大后果的这个作用,我们应当诉诸什么样的激情呢?显然不是思辨的好奇心,也不是对真理的纯粹热爱。对于如此粗浅的理解能力,这样的动机显然过于高尚了;这些动机会推动人们开始探究自然的框架,可是该主题对于他们有限的能力来说又显得太庞大、太全面了。
所以,我们可以设想,对这些野蛮人有效的激情,莫过于那些普通的人类生活感情:如对幸福的热切关注、对未来悲惨生活的担忧、对死亡的惧怕、对复仇的渴望,以及对食物和其他必需品的欲望等等。
人们心中总会怀有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对不幸事件的恐惧。当人们感到恐惧时,总是会表现得心神不宁,并且,这种心神不宁的状态也会促使人们以一种恐惧的好奇心来观察未来各种原因的过程,发现自己生活中相互矛盾的事情。期间,像初生的婴儿第一次睁开双眼看这个世界一样,他们在这幅混乱无序的景象中似乎隐约看到了神性的足迹。
众神与世界的创造者
在无神论者的脑海中,神是根本不存在的,世界构造之时就没有设计神,也没有想设计神,所以,在无神论者心中,心灵或思想才是首要法则,至高无上的统治和管辖是根本不存在的。
众所周知,神学界有一个被绝大多数人认可的观点,即: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可见的理智力量。但具体来说,这个观点在各种神学派系中又有着广泛的区别。
例如,这种理智力量到底是至高无上的还是处于从属地位的?到底是局限于一个存在的还是分散于若干存在的?这些存在又有哪些属性、品质、联系或行动原则?诸如此类的问题,在通行的各种神学体系中,都是说法不一的。
文艺复兴以前,我们欧洲人的祖先们,如同我们今天一样,相信存在着一个至高无上的神、自然的创造者,就其自身而言,他的力量是不受控制的,但执行其神圣意旨的天使和他的下属侍从们却经常使他受到干涉和影响。
不过,他们也相信,一切自然也充满了其他的不可见力量;仙女、妖怪、侏儒、精灵等,比人强大有力,但又比那些围绕着上帝銮驾的天界万物低劣得多。
现在我们假定,在那个年代,有一个人否认了上帝及其天使们的存在;难道他的不虔信不应得个无神论的称号吗?——即便经由某种古怪无常的推理,他仍然承认关于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的民间故事也是根据现实中发生的故事为依据而改编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