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们经常说一句口头语,叫做“三教九流”。这句话大多用来泛指宗教、学术中各种流派或社会上各种行业,也用来泛称江湖上各种各样的人。然而,这个成语的由来起始却是中国学术思想史上的两件大事。
所谓“九流”,便是春秋战国时期形成的诸子百家,包括儒家、道家、法家、阴阳家、纵横家、兵家、名家、墨家、农家等等;“三教”便是后来的儒、道、佛三家。南宋时期有个大学者陆九渊,在给王顺伯的一封信中说道:“中国的学术流派以及各种思潮很多,儒家有儒家的学说,道家有道家的学说。佛家有佛家的学说,从大的方面划分都可以归入这三家中去。”虽然说西方基督教耶稣在时代上和儒家创始人孔丘、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相先后,然而中国人并不知道耶稣降生之事。基督教在中国流传从明清以来虽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但比起佛教来就微不足道了。儒、道、佛三教之间虽然没有出现西方新旧教之事那种兵连祸结、杀人流血事件,却也相互排挤。争论不休,这便是隋唐时期的“三教论衡”。
三教中的儒家思想根植于中国宗法社会基础之上,产生最早。春秋时期孔丘创立儒家学派,聚众讲学,弟子三千,成为当时的显学。战国时期孟轲、荀况诸儒发扬儒家学说,思想体系更加严密。西汉武帝时期,颖川大儒董仲舒上疏要求“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儒学在汉代定于一尊。两汉时期名儒辈出,如伏生、韩婴、孔安国、贾逵、马融、郑玄等等,尽管他们分门立户,文争今古,但对研究儒家典籍和社会礼乐制度却做出了巨大贡献,形成汉代经学盛极一时的局面。魏晋南北朝时期,玄学和佛教思想兴起。但儒家学说在社会制度、法律道德、公私生活各方面影响仍然深远,即使六朝上大夫号称旷达,如竹林七贤等对抗名教,追求个性解放,但内心深处却注重孝行,严禁犯其家讳,这些都是儒家遗训。唐朝统治者仍然重视对儒家伦理孝道、纲常名教的倡导,证订儒家经义,并以儒家文化作为开科取士的标准。因此,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儒学因受玄学和佛学思想冲击,虽然失去了昔日独尊的地位,但在封建王朝政治制度、法律制度、文化生活各方面的影响仍然根深蒂固,规定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特征。
道教思想是中国本土上产生的文化,最早渊源于汉代张道陵的五斗米道,虽然它奉老子为教主。但和春秋战国时期道家的老聃、庄周思想没有多大关系,也和魏晋玄学自然哲学毫不相干。南北朝时期,道家学派盛炽,各地名山大川都兴建道观,出家修道的人很多,例如在杭州西湖葛岭练丹的葛洪,南朝陆修静、北朝寇谦之等等。都是著名道家人物。道家学说宣扬修身养性、长生不老,具体做法就是炼丹服药,葛洪《抱朴子》书中就记载了种种服食炼丹的事。南北朝时期的道教包罗广泛,演变繁多,吸收了佛教、摩尼教内容,思想体系更为完备。道教虽然吸收外来思想,但却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在融合成完备学说之后,就坚持夷夏之论,排斥外来教义,产生了佛道之争。唐朝尤其崇奉道教,原因就是李渊集团不是门阀世族,于是标榜关陇李氏集团出于老子,推崇道教。公元620年,山西晋州人吉善行在羊角山见到一位白衣老者,对吉善行说:“替我转告唐朝皇帝,我的太上老君,是你们的始祖。今年可以平定各种武装集团,天下太平。”李渊于是在当地立庙,祭典太上老君。这篇由唐朝统治者编造出来的神话,使道教在唐代地位大增,老子被封为皇帝,全国各地都修造宫观祭典,气焰显赫,由于朝廷推重,唐朝大臣们都不敢说话,更不敢反对,甚至贺知章、李邺侯等人为讨好皇帝,还上书请求做道土,由此也可窥见道教盛行。
佛教自东汉明帝时期传入中国,楚王刘英率先斋戒祀佛,汉桓帝又在宫中正式设立浮屠之祠。东汉时期译佛经的人有支谶、安清、安玄等人,佛教教义逐渐为中国人所认识。初期佛教和道教相结合,佛教所宣扬的灵魂不灭,斋戒求福和道教宣扬的长生不老、祠祀祷告有相同之处,成为一种佛道不分的综合形式。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分裂,政治动荡,人民生活极端痛苦。现实的苦难正是宗教最容易萌生增长的温床,遁世超俗之风日益盛行,出家为僧的人也越来越多。在这300多年中,出了很多精通佛学的高僧,如释道安、支道林、竺法深、释慧远、僧肇、竺道生等等,他们大都和玄学名士交游。僧侣加入清谈,吸引了大批名流倾心佛学,例如支道林和谢安、王羲之、殷浩等名士交往密切,他的学问言行深受尊重。殷浩精心研究佛教典籍,每有疑问,便去请教,可见他的态度有多么认真!有一次支道林在会稽王府讲《维摩诘经》,和许询等人相互辩难,博得满堂喝彩。其实坐在下面听讲的士林名士根本不管讲得符合不符合佛理,即便听不懂,仍然坐在讲台下面,听起来津津有味。这份宗教的力量给士大夫一种多大吸引!因此,佛教也就和玄术道士分道扬镳,独树一帜了。南朝梁武帝甚至把佛教宣布为国教,并且三次到同泰寺出家当和尚。“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京城中虽有那么一处夫子庙,却有480处佛寺,孔圣人的地位显得太寒酸了。到隋唐时期,佛教达到鼎盛,教义更加严谨,形成了涅槃宗、三论宗、毗昙宗、净土宗、成实宗、摄论宗、地论宗、华严宗、天台宗、法相宗、律宗、密宗、禅宗13个宗派,佛教思想形成了比印度本土还大的宏伟体系,影响中国社会文化之深远,也绝不在儒家之下。
儒、道、佛三家之所以能形成均衡态势,除了各自思想在中国具有适用性外,还与封建统治者的提倡有关。历代封建统治者在利用儒家纲常孝道统治人民的同时,还利用道教和佛教出世思想,把人们引入虚构的天国、仙境,借以转移人民斗争矛头,缓和阶级矛盾。三教并称,始于北周,但佛道两家时行时禁,还没能取得与儒学对等地位。南朝梁武帝佞佛,把佛教宣布为国教,而指斥周孔儒学为邪道,因此僧侣势力迅速增长。唐朝统治者在极力推崇道教的同时。也扶植佛教发展。唐太宗李世民命玄奘赴印度求取佛教经典,并支持他在长安大慈恩寺翻译佛经。现在西安大雁塔就是因此而出名;武则天也支持佛教。亲自听法藏讲《华严经》,唐宪宗更热心于佛教,亲自把印度舍利佛骨迎入宫中供奉。因此,佛教和道教取得了更高地位,和儒家平分秋色,分庭抗礼。唐懿宗时期,有一次延庆节演戏,戏子李可及滑稽诙谐,身穿儒服。宽衣博带,坐在高位自称三教论衡。旁边的戏子问他:“你既然说自己博通三教,请问释迦牟尼是什么人?”李可及回答:“释迦牟尼是妇人,”问他的人非常惊讶道:“为什么这样说呢?”李可及说:“《金刚经》上说他敷座而坐,如果不是妇人,为什么要等夫(敷的谐音)坐然后才坐!”旁边的人又问:“太上老君是什么人?”李可及回答:“也是妇人。”这人更不理解,李可及解释说:“《道德经》上说他的患祸是因为自身存在,如果虚无无身,还有什么祸患。太上老君若不是妇人,为什么担心自己无娠(身的谐音)。”唐懿宗听后大喜。那人又问:“文宣王孔丘是什么人?”李可及说:“还是妇人。”问话的人说:“你怎么知道?”李可及回答:“《论语》说孔丘怀才待价而沽,若不是妇人,为什么要待嫁(价的谐音)。”唐懿宗听后更加高兴。这样公开诋侮圣人,说明唐代儒家独尊地位早已动摇了。
南北朝隋唐时期,也有人主张调合三教,一以贯之。公元573年,周武帝宇文邕召集群臣、僧道集会,武帝亲自辩释三教先后,确定儒教为先,道教为次,佛教为后。这便是三教论衡之始。此后,隋朝李士谦也论衡三教优劣,他说佛是日,道是月,儒是星,别人也无法驳倒他。唐朝形成固定制度,国家如有庆典活动就把儒道佛三教学士召集到宫殿讲论,对这一制度,白居易曾有三教论衡评论。三教之中,儒家虽然在典章制度和文化生活方面影响最大,但它只重社会制度和伦理道德,在抽象思维和思辨体系方面不如佛道二家;佛道思想虽能震荡一时人心,但它的出世思想终究与现实制度和中国伦理传统相冲突,不可能完全压倒建筑在宗法文化上的儒家思想。这种各有千秋的特征决定了三教并存格局,只有以儒家文化为骨架,吸收了道教和佛教的思辨体系的理学产生以后,才包容三教,标志着三教论衡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