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车库遇袭
黄利杰一直没有出现,陆雨凡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爽约,他那时说得很明确,只要自己去风华公墓园,见过那个人,他就会说出一切。可是为什么他失约了,是不信任自己,还是在继续考验自己?
陆雨凡好几次想和赵磊说,可一想到黄利杰那张阴鸷的脸和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就不寒而栗,抓嫌疑犯是警察的事,他需要的只是查明自己的身世。
晚上又要加班,陆雨凡回到小区都快九点了,他把车开进地下车库负二层。他没在小区租车位,负二层还有不少无主的车位,可以借来停停。
陆雨凡把车停好,按了按遥控器确认车门已经锁好。地下车库空旷开阔,每根柱子顶端都装有射灯,但光线有限,只照得到近前的一块,大部分地方都是昏暗的。那一根根冰冷的水泥柱、停放的汽车,在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像一只只沉默的怪兽。
陆雨凡加快了步伐,每次离开停车场,他心里就像上紧了发条,不敢松懈,黑暗的地方给人不安全的感觉,这一次尤为明显,他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
停车时他就注意到,有一个人站在斜后方的柱子后,那个人身材矮小,戴了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陆雨凡边走边不住回头看,那个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陆雨凡再次回头,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也许只是一个路人。再往前走,右转一个弯,走上一百米就到出口了,陆雨凡心里平静了一些。
可是他想错了,那个人在前面的柱子下等着他,借着灯光,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装扮,他戴着一个大大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装扮。
陆雨凡离那个人只有几米,他拔腿想跑,可是晚了,那个人扑上来,爆发力之强,像一只猎豹准确地扑向猎物。他用臂肘钩住陆雨凡的脖子,一拨一带,把陆雨凡压在水泥柱上。
他的手臂紧紧地压着陆雨凡的脖子,陆雨凡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他的后背撞在水泥墙上,痛得快散架了。“你要干吗?”他颤声叫道。
那个人的嘴隔着口罩动了动,看形状像是在笑,他的眼睛疯狂而狰狞。“有人出二十万让我杀你。”他的声音像沙漏,嘶啦啦地漏着风。“是谁,谁要杀我?”陆雨凡的声音抖得更厉害。
停车场死一般的寂静,他们在一根水泥柱的背光面,陆雨凡的目光所及一片黑暗,他竖着耳朵,期望有车经过或保安巡逻到这里,可以救他一命。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他反倒没那么害怕了。
那个人哼了一声:“你别管是谁,他肯出二十万,你能拿多少?”
“我可以给你钱,真的,比二十万还多。”陆雨凡说道,他想尽力拖延时间。
耳边听到汽车引擎声,有车灯向这个方向打过来,陆雨凡心中出现了一丝曙光。那个人拽着他,想把他拖到一辆汽车后。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陆雨凡把心一横,咬着牙,用头猛地撞向那个人的眼睛,同时身子一拱,左膝猛屈,膝盖正顶在那个人的胯骨上。这一招是赵磊教的,那时他在赵磊家住,赵磊教了他几招用来对付黄利杰,没想到这时候用上了。
那个人闷闷地叫了一声,声音痛苦,陆雨凡用尽全力挣脱开来,拼了命向出口跑去。跑得太急,他摔了一跤,爬起来后跌跌撞撞继续跑,咚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停车场被放大,像打鼓一般和着心跳在耳边回响。
停车场的保安看到陆雨凡,吓了一跳,陆雨凡的脸上流血,衣服的扣子被扯掉了几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溺水得救的人,整个人虚弱得话都说不清了。
“有人要杀我!”好半天他才能完整地说清楚这几个字。
保安陪着陆雨凡在停车场巡视了一番,没发现戴棒球帽的男人,不过那部蓝鸟车的车主证实了陆雨凡的话,他开车进来确实看到两个人在一根柱子后撕扯,后来那个戴棒球帽的男人跑掉了。
陆雨凡去报了警,他不敢有所隐瞒了,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第二天陆雨凡一大早就去找赵磊,他要向赵磊解释。
赵磊在打一份案件的总结报告,看到陆雨凡来了,表情冷淡。陆雨凡知道赵磊生气了,也不敢多言。赵磊打了两页报告,回头见陆雨凡静静地坐在身后,表情像一个小学生,不由得哼了一声。
见赵磊开腔了,陆雨凡赶忙凑上去,讨好地说道:“磊哥,忙完了?”“你还知道叫我哥啊,我几次问你黄利杰的情况,你都说不知道,你当我是贼呢,防得这么紧!”赵磊怒气冲冲地说道,把打印好的资料啪地往桌上一放。
陆雨凡苦着脸,眼观鼻,鼻观心,“磊哥,我错了,我承认自己胆小,害怕黄利杰报复,不敢和你说实情。”陆雨凡心中惭愧万分,有一阵子他竟然相信那个恶魔的话,和那个恶魔站在同一阵线,事实证明,恶魔就是恶魔,没有信用可言。
赵磊叹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下来,“你确实是喜欢自作聪明,上次杜国邦的案子就是这样,这次如果不是反应快,逃得快,还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陆雨凡想想也有点后怕,“黄利杰为什么要找人杀我,我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不知道他的计划,也不会威胁到他。”
赵磊沉吟了一会儿,“我有一种感觉,他们的计划和你有关。”
和我?陆雨凡心头一跳,他想起昨晚在停车场等警察来录口供,录完口供后,他独自回电梯间,突然觉得口中干苦,眼里冒金星,胃里胃液翻滚,头顶的百会穴痛得厉害,他蹲在地上,眼前又浮现出车祸时的情形:有人在后面追赶,他强行穿过马路,一辆泥头车开来,车灯亮起,他的眼被闪花了,只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他像一个纸片人一样飞起……
这情形经常出现在他的记忆中,但从没有像昨晚那样真切。难道他真是小三黑,真的加入过一个犯罪团伙?车祸前的他到底是什么人,陆雨凡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赵磊说道:“黄利杰说的那个人,棒球帽提到的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从目前来看,至少有三个人和你的身世有关。”
他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半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猛地转过身来,“雨凡,有一件事我本不该告诉你,因为这违反了警队的规定,但你已经着手调查了,并且很想知道实情,那我就告诉你吧。”
陆雨凡已经猜到了赵磊想说什么,他屏住了呼吸。
“你不是你现在的父母的亲生孩子。”赵磊说道,“他们的孩子叫陆雨凡,十二岁时死于白血病,你出车祸后,陆海涛夫妇认领了你,为了纪念那个死去的孩子,给你取名为陆雨凡。”
陆雨凡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听到这里仍是面孔煞白,整个人仿佛冻住一般。
赵磊按了按他的肩头,“对这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陆雨凡机械地点了点头,“我的父母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你当时太可怜了,车祸重伤、失忆,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你的表姨,当时在那家医院做护士,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像姐姐的孩子。说起来这也是你和陆海涛夫妇的缘分。”
“你的养父母都是好人,他们花了两年时间寻找你的亲生父母,都没有找到,后来因为经济问题,他们离开了A市,回到老家生活,当时帮你办户口本和身份证时还遇到一点波折,托了关系才办成。”
陆雨凡一直望着窗外,赵磊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回过头来,眼圈已然微红。
“你父母一直叮嘱我,不要把实情告诉你,但我想这个问题你们无法回避,迟早要坐下来谈一谈,告诉你,是想让你有一个心理准备。”赵磊说道。
“无论如何,他们永远是我的父母,现在是,永远都是。”陆雨凡说道。
赵磊欣慰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的记忆恢复了,身世问题就解决了。”赵磊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名片,你去找这个医生试试,他是这方面的权威。”
陆雨凡点了点头,他以前一直回避这一问题,现在必须要面对了。
赵磊推荐的医生是公安大学的一名心理学教授,姓周,周教授也是一家心理研究机构的医师,擅长精神类疾病和脑部受损后的思维重建。过了几天,赵磊找到周教授,向他询问陆雨凡的病情。
周教授说,失忆症是一种记忆混乱的疾病。陆雨凡的失忆症是由于大脑受重创引起的,目前治疗失忆症的最好方法是催眠引导术,这种治疗方法要求患者极度信任医生,愿意毫不设防地让医生深入到患者的思维和内心深处。
周教授给陆雨凡做过几次这样的催眠术,陆雨凡非常配合,但他只能回忆到车祸当时的情景,却无法深入下去,他仍需慢慢治疗,不能操之过急。
赵磊知道心理治疗很危险,不能盲目求快。这几天他把杜国邦的案子、左理明的案子,以及陆雨凡的遇袭案重新梳理了一遍,又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这几个案子中,都有黄利杰的身影,因此他相信这几个案子有所关联,但连接这些案子的前因和后果是什么,他还不得而知。
黄利杰为什么要杀陆雨凡呢?这个问题困扰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促使黄利杰改变了原来的计划?
2.棒球帽男人
周庄位于A市的城乡结合部,那里也是A市小商品的批发地和货仓,每天聚集着各大货运公司的货运员、小摊小贩和临时雇用的民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有人流就有商机,附近的村民近些年都发了财,家家户户盖起了三五层的小楼,这些小楼的楼顶都有一个公共的阳台,墙外贴着瓷砖,外加一个简陋的小院落。
早上九点多的光景,拥挤的人群中,一个老大爷骑着一辆三轮车,晃晃悠悠地来送货,车上装着米、油、面和蔬菜。他骑着车到一家院落门口,下车按了一会儿门铃,没人应门,老大爷就把一袋米、两篮蔬菜扛下车,放进小院门里,又赶着去送下一家了。
过了一会,小楼的门慢慢地打开了,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闪身走了出来,他警觉地四下望望,然后肩挑手提地把东西扛进了小楼,门砰地关上。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一双阴鸷的眼睛。在一群等活干的民工中,有一个人,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聊天、打牌、打瞌睡,他只一动不动地坐着,肮脏油腻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目光透过发丝,盯着对面的那个小院。
一辆大货车驶来,有货来了,民工们一拥而上,那个人却偏离了众人,低头快步走近小院落,推开门,闪身进了院子。
他拿出一个工具,在钥匙孔上鼓捣了一阵,把门打开,身子一闪进了门,回身把门关上,转过身时手里已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拿着匕首的男人,紧贴着墙壁,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开始上楼,动作很小心,每走几步,便站住,眼睛紧盯着楼上。
一步、两步,他上到了二楼的楼梯,在这里能看到三楼的一间房,那间房的房门是打开的,男人吞了一口唾沫,手里的匕首握得更紧了,他慢慢地逼近房门。
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从房内鱼跃扑出,身子就地一滚,两条腿向匕首男人剪过来。这招叫剪子脚,用双腿绞住对方的脚,把对方绊倒。
匕首男人反应很快,他手按扶手,借着楼梯的扶手,腾身跃起,脚还未落地,棒球帽男人一个鲤鱼打挺,来了个饿虎扑食,向匕首男扑过来。
匕首男人手中的匕首发挥了作用,他左刺一刀,右划一下,可对方明显比他灵活,几招下来,匕首男人就落了下风,棒球帽绕到了他背后,手一抬,一把手枪从腰间亮出,顶在了匕首男的的太阳穴上。
匕首男人大吃一惊,稍一犹豫的工夫,脖子也被卡住了。
“老四,是我,我是利杰!”一急之下,他扯着嗓子叫起来。
老四把大嘴歪到一边,“原来是杰哥啊,这么偷偷摸摸地进来算什么,我认得你,我手中的枪可不认得你。”他的手指弹了一下扳机,叮的一声,黄利杰吓得脸都变形了。
“我找你是因为没法联系上你,只好摸过来了,不知道你这里有几个人,不敢大声喊。”黄利杰歪着脸,着急地辩解。
老四哼了一声,猛地把黄利杰推开,黑洞洞的枪口仍对着他,“我前几天去恐吓小三黑,被警察盯上了,没办法了,只好在这里躲上一阵了。”
黄利杰的脖子青筋暴起,忌惮老四手里的枪,不敢发作。“说过让你不要碰他,他和我们是一伙的。”他喘着粗气说。
老四冷笑一声:“他和你是一伙的,和我不是,我这个人只和钱是一伙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再说如果他知道你当年为了保命,故意陷害他偷窃毒品,不知道他还肯不肯和你一伙。”
“你告诉他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黄利杰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他瞪着老四,表情像要杀人。
老四咭咭一笑,对黄利杰的表现觉得很好笑,“你激动什么,现在开始扮正义了?再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去找他,是老鬼给二十万要我杀他,当然,你别瞪我,我没打算杀他,只是想借机敲一笔。”他又咭咭地大笑起来,对自己的这个主意很满意。
黄利杰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忌惮那把枪,他真想扑上去卡住老四的脖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疯狂、要钱不要命的人?
“你居然还相信老鬼,”黄利杰发着狠劲,“他还有信用可言吗?他害得我们这么惨,你还去找他。”他呸了一口,“你拿了我们五十万,又去找老鬼,到底想干什么?”
“五十万?”老四冷笑道,“五十万在哪里?”
“我这次来就是为这事。”
老四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满脸横肉,脸上的肌肉一块块地颤动着,他爱钱爱到骨子里,内心的激动在脸上表现出来。
“老鬼让我杀了小三黑,说给我二十万,你们要我杀了老鬼,说给我五十万,老鬼又欠了我哥一百万,哎哟,我算来算去,和你们合作还没有和老鬼合作钱来得多。”
“你这个王八蛋。”黄利杰开骂了,“你以为和他合作,就能拿到那一百万?”
“我杀了他,一百万不就更拿不到了?”
“我们可以给你股权,笨蛋,你知道股权是什么吗,比那一百万值钱。”
老四有点懵,他知道股权,可不知道股权为什么比那一百万值钱,这超出了他的思维。就在他歪头思考,枪口偏离了黄利杰的一瞬间,黄利杰一步上前,揪住老四,举起尖刀,尖利的刀锋直插老四的胸部。
老四猛然大喝,手掌平推,黄利杰胸部挨了一掌,他胸口发闷,喉咙发甜,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躲过了黄利杰的尖刀后,老四手中的枪准确无误地再次直抵黄利杰的太阳穴。“找死啊!”他吼得歇斯底里,“你知道我在泰国是怎么过的?每天一睁开眼就摸枪,参加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黑帮火拼,我大哥被人打死了,我还活得好好的。”他的唾沫横飞,“你和我斗,斗得过吗?!”硬邦邦的枪口在黄利杰脸上摩擦,黄利杰已经彻底丧失了反抗的意志。
“老四,不,四哥,四爷,你饶了我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真的是来和你谈钱的,那笔钱下星期就能到你账上,真的,你和钱没仇是吧,你要我的烂命也没用。”
“有用的,当然有用。”老四已经平静下来,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怪,“因为我一不小心发现了一个秘密,嘿嘿,我傍上了一座金库,心里能不高兴吗?”他两道粗粗的横眉拧在一起,眼睛里射出贪婪,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那表情像猫闻见了鱼腥,兴奋得发亮。
黄利杰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你在说什么,什么秘密?”他心里直打鼓,他说的是那件事吗?不,不会的,他们处事已经很隐秘了。
老四在黄利杰耳边说了几句。
黄利杰脸上的颜色突然全部褪去,只留下死灰死灰的一张面皮,不,他的嘴唇以下是红色的,那是从他嘴里流出的血,他的眼皮努力向上翻着,露出两大块死鱼肚般的眼白,他不相信,绝对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