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想,而且我相信有一天你也会觉得:病态的同情之心也许会把你变成为一个黑暗的仁爱会【3】修女,只有永恒善良的稳定之火才能让你成为光明的仁爱会修女。我并不是在贬低她们,我很清楚仁爱会修女有多善良,为我们做了多少事,然而这些职业的虔诚行为(除了为了获得效应而不可缺少的特征或联想除外)在精神上是错误的,在实践中仅仅为本不该存在的伤痛抚平创口。与此同时,她们让一帮不那么优秀的妇女以为自己要么够得上黑暗标准中的好人,要么根本不是好人,从而对她们的轻浮举止加以鼓励。倘若自己喜欢,那么就要想尽办法穿一身修女服,不过要选一件活泼漂亮的。在自己的心里,时刻都别忘记自己是个仁爱会修女,但是不管是隐讳的也好,还是滔滔不绝也好,嘴上都不要说。
在我结束序言之前,正当我在斟酌一两处难写的内容时,我在《泰晤士报》上发现了一位法国妇女写的一封信。这封信把我要表达的一切漂亮地表达出来,因此我把它原封不动抄下来:
编辑先生:
常言道,一个好榜样胜过无数次说教。如今有一个榜样非常突出,不管怎样痛苦,我都忍不住要讲出来。倘若我这样做了,会有人认为我太放肆吗?
我要说的是法国社会及其近年来在奢侈、开销、服饰和享乐方面养成的种种浪费习惯在家庭毁灭、苦难和丢脸等实际危机中所占的份额,所占的令人伤心的大份额。倘若我们的家务管理可以作为英国家庭主妇的榜样的话,那么,啊呀!我们社会中的任何阶层都可以作为榜样——不过不能学习!
对很多法国妇女来说,奢侈浪费的日子和大手大脚的习惯已经到头,过去的辉煌留下的账单如果说没让钱包吃紧的话,则成了良心上的沉重负担,因此肯定感到非常凄苦。
无论贵贱,我们都已经沾染上了这种邪恶。放眼望去,处处都在跟着贵族妇女学样,而且学得有模有样。
服饰一年更比一年奢侈,娱乐一年更比一年昂贵,各种开销一年更比一年可观。社会的格调、教养和优雅一年不如一年。社交界的红男绿女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报纸上,总是和时尚活动、流言蜚语、赛马场、首映式、相互模仿对方的衣着、行头和方言土语有关。
对于每一个想攀比甚至超过别人的人来说,入不敷出成为了习惯——几乎离不开。
我们如今发现,这一切所带来的后果是家道破落,所有光明高尚的事物全都倾覆在地。
我的祖国招致的并且正在品尝的苦果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令我害怕,因此当我看见困扰我们的罪恶如今也在英国萌芽时,不禁感到伤心。涂脂抹粉和云鬓高耸,方言土语和轻歌舞剧,知晓“无名氏”的名字,阅读道德水准值得怀疑的小说,这一切尽管在若干年前似乎都是滔天罪行,其本身只是小错而已,然而它们却是一条高速公路上快速而诱人的交通工具。
我希望所有英国妇女都明白她们在国外多么受敬仰——对她们的原则、诚实,她们女儿的单纯、纯洁和无邪,她们可爱的孩子的健康和朝气,我们外国人的评价是多么高,我们又是多么敬佩呀!
我可以用我身边发生的一个短小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吗?在1848年暴动期间,暴徒对巴黎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寻找火器。我的房东一再向怒气冲冲、不肯轻信的共和党人保证,家里绝没有一件火器。他们正准备对他动粗,这时他的妻子,一位英国妇女,听到争吵后,勇敢地走上前来,向他们保证家里绝没有藏着任何火器。暴动者当即回答:“Vous etes anglaise,nous vous croyons;les anglaises disent toujours la verite(您是英国人,我们相信您;英国人总是讲实话)。”然后就悄悄离开了。
倘若像我这么一个热爱仰慕你们国家的人,这一点我这些文字可以作证,觉得有些新的特征在英国人生活中显得格格不入,令人痛苦,先生,能说我的批评不公吗?
我并不想鼓吹对一切可以使生活可爱、健康而愉快的东西加以轻视。我最爱看见女人漂亮、整洁、优雅,穿上她的品位和钱包所允许的最漂亮衣裙,看上去最最漂亮,或者看到你们聪明清新的年轻女孩无畏地稳稳坐在马上,或者不厌其烦用心尽量把房子(错误:不太符合语法,不过这样更好)【4】装扮得漂亮些。
对我们来说,已经证明正是超过了那个度才是致命的,因此我希望我们的榜样能使你们对此有所警惕,以此作为对我们遭受危难时你们的好客和友好的小小回报。
愿英国妇女能够把它当作新年礼物,友善地接受这份警告。
一名法国妇女
12月29日
倘若能做得到,这些就是我想让年轻的女性朋友相信的东西。不管怎么样,我心中坚信迄今为止我对她们来说仍然是个可靠的向导。
针对其他年长一些的读者,我有必要再多写几个字,谈一谈我所拥有的对这类事进行判断的机会,或者说我所拥有的谈论这类事的权利,因为在我所谈论过的有关妇女的内容中,有太多的内容仅仅被说出来了而已。当《芝麻和百合》刚刚面世时,一位睿智可爱的英国女士曾经告诉过我,她敢肯定“芝麻”定会大有用途,但是在“百合”部分我却写了些我一无所知的内容。“百合”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而且我的作品通常也不像这样有失公允。就像埃尔斯密尔在发表干涉言论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格雷琴的缘故,我写“百合”也仅仅是为取悦一个女孩。要不是因为她以及其他几个女孩给我留下的回忆,如今“百合”中的一些语句也许会被改写成为完全不同的形式,因为随着岁月的流逝,幸与不幸(幸运是因为我能够更清楚地读史),在我坚信至善的同时,却让我碰巧见到了女人身上的至恶。最优秀的女人必然是最难了解的女人,我们主要通过其丈夫的幸福和子女的高尚来了解她们,陌生人对她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除了在自己家里,有时候她们看上去几乎毫无用处,然而没有她们当中某个人的帮助[4],那一天兴许早已出现:我不再写作,不再思考,也就无法把此书献给她们。
另一方面,流行时尚却使得女性性格中鲁莽、粗俗或愚蠢的一面在所有男人面前展露无遗:我早期作品因为不太生动使得我大体了解了她们最空洞的热情,后来的生活使我有机会观察处在堕落和复仇状态下的妇女,向我展示了希腊和叙利亚悲剧最阴暗的秘密。我曾看见过她们为欲望而背叛家庭之爱,为信仰而背叛爱情。我曾看见过像美狄亚【5】一样的母亲,也曾看见过像希罗底的女儿【6】那样的子女,但是我仍然对她们宝贵的个性(在犯错时却更加致命)坚信不疑,对“百合”一字未易,深信任何男子倘若没有得到女人的爱的净化,没有得到女人勇气的支援,没有得到女人判事能力的指引,就根本不可能走上正路。
在得到女人的帮助后,我究竟会成为怎样的人,对此我很少想过,不过既然我是个教师,最好还是尽我所能,让读者了解我实际上是个怎样的人。
我既不是个不义之人,也不是个刻薄之人、虚伪之人;我热爱秩序、劳动和和平。在我看来,这一切已经足以使我有权谈论一切道德问题,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利用一些自传中的生活细节来讲得有板有眼,但是这些细节只有成功(本义上的)和无瑕的生活才能提供,而我的生活却极不成功,也不是完美无瑕。话虽如此,倘若某个人善于阅读人类心灵残破的手稿,而且想对我多加了解,那么他可以通过我过去对哪些人最同情来了解。
我将举出其中三个。
在我感受最强烈、最深刻的人当中——在那些使我能够胜任工作、为我的生活投下光明或阴影的人当中,我首先同情吉多·圭尼泽利【7】。
从我一以贯之的天生脾气以及对人对事的看法出发,我同情马蒙特尔【8】。
从我后天养成的脾气以及对人对事的看法出发,我同情斯威夫特教长【9】。
凡是能理解这三个人个性的人,都能理解我的个性。说到此,我的生活和作品究竟会被读者记住还是遗忘就看它们各自的造化了。
1871年1月1日
于丹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