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拿什么来爱你,我的孩子:当代未成年人心理危机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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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缺位篇 孩子,你怎么了(8)

小燕在父母外出打工后,遭遇同村的一禽兽“大爷”的强暴,那时小燕仅仅12岁,还是一个读六年级的小学生。此后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禽兽“大爷”先后多次将小燕威胁诱骗到一偏僻的猪场实施犯罪,还总是想尽办法恐吓她“不能跟大人说”。自从被强暴后,小燕下体一直痛,还开始尿床。但没有父母在身边,种种异常都无人获知。小燕变得沉默、自闭,甚至当父母在电话中问询时,她也只字不提。直到小燕怀孕七个月,父母春节回家时,对她的状态起了疑心,借洗澡之时确认了其怀孕的事实之后,小燕才痛哭着将自己多次被同村禽兽“大爷”强暴的事说出来。之后,小燕呆在家里再也不敢出门,就连到自己家的院子里,她也会先从窗户看看院中有没有人。

为了将罪犯绳之以法,可怜的小燕后来还经历了与罪犯对质的“生子证凶”之痛。从案发到现在,小燕总共出过两次远门。第一次是去医院产下孩子,第二次就是2007年5月10日去林州法院。在这次法庭不公开的审案过程中,她不得不再次与禽兽“大爷”恶狠狠的目光相遇,甚至受到了禽兽“大爷”新的威胁。禽兽“大爷”离开法庭时对她父亲恶狠狠地说:“当心我出来把你女儿搞死!”

身体上的虐待结束了,但小燕可能还会长期受到创伤后应激紊乱症的折磨:生理上的变化,心理上的抑郁、避世等。心理学专家李怀玉在得知小燕情况后说,如果不及时对小燕进行心理疏导,身体上的重创和精神上的恐惧会把这个13岁女孩压垮。

报道的最后还提到:“小燕在等待判决的日子,喜欢上了翻看家中墙上的挂历。6月1日是她亲手养的四只小猫满月的日子,她现在已攒了十多块钱,盘算着‘在那天割些肉给母猫补补’,但她却有意忽略了,那一天,本该是她的节日。”这个结尾引发了我们痛心的思考。真的有这样的心理治疗,可以抹平受到过来自成人世界重创的孩子的伤痛吗?除了遗忘,遗忘那个被暴力摧残、被噩梦纠葛的童年。我们祈祷小燕学会遗忘,就像遗忘对她已毫无意义、早就流逝了的儿童节一样。

类似小燕这样的极端案件,在农村并不鲜见。小燕一案的办案民警面对记者采访时,就一口气列举了数起。随便翻开网页,同类的案例俯首可拾:

2004年3月,四川省一年仅13岁的女孩小英,因父母长年外出打工无人看护,被伯父长期诱奸。女孩小不敢说,也不清楚自己的生理变化,直至最终在事先无人知情的情况下,生下一个孩子,其伯父的兽行才得以败露。

《新法制报》报道,2007年4月12日,某县一七旬老翁以动画片为诱饵,多次将邻家13岁小女孩骗到家中进行强奸,之后还怂恿另一老人与该女孩发生关系。村民罗某知道李某和宗某霸占英英一事后,不但不报案,还以同样的恐吓手段多次残忍地与英英发生关系。

四川新闻网载,作为中国人口及劳务输出大县的四川某县,一长期寄居亲姑妈家的肖姓女孩,多次被其表哥奸淫而不敢告发。而有数据统计,2002年以来,仅三台县检察院共审查批捕奸淫幼女案就有20起,涉及21人。

《贵州都市报》报道,贵州省某乡镇一村民家三个女孩多次遭到他人的奸淫,其中最大的11岁,最小的年仅5岁。

东北新闻网报道,一个3岁幼女遭人强奸……

如此众多灭绝人性的伤害案,主人公都是留守女童!

记者朱长振在报道中说,这些并非偶然的案件背后的事实是,当学校和以外出打工为重心的父母之间存在安全衔接上的“真空”,农村未成年留守女孩就很容易成为性侵害的对象。对此,社会需要做的,不仅仅是事后的缉凶与疗伤。显然,性伤害已经对女孩以后的生活产生无法估量的负面影响,心理上会感到恐惧、抑郁、情绪低落,也可能出现焦虑症、抑郁症等心理疾病,生理上的伤害尚有治愈之法,而这些不良情绪很有可能会伴随孩子的一生。

我们身边的小“雨人”

我的党校朋友文丽萍曾在2006年冬季极其寒冷的一天来到我的办公室,只为和我讲一件痛心的事。

她在长江中下游某村做调查时发现,一个村,70%以上的孩子未断奶就成了没有母亲照顾的孩子。那些年轻的母亲,有的是出于家庭经济困难,外出谋生养家糊口;有的是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出去逛逛,反正在大潮流上,都在往外跑。这样,就苦了那些还不会说话的孩子。

她说她最忘不了的是这样一个画面: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在母亲离开家之后的一个月,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示意奶奶抱她到母亲的房间里去走。每当到这个房间的时候,孩子的双眼就奇亮,到处搜寻,可母亲不在,自然找不到。而一旦将孩子抱离这个房间,孩子就大哭。孩子的奶奶说,心里那个疼呀,可孩子母亲要去,有什么办法。这样下去,如何是个头啊?

朋友说,这个画面已折磨了她很久。

未断奶的孩子是如此,那些正在长大着,又在内心迫切渴望得到父母呵护的半大孩子,又何尝不是呢!

男生杰杰,十一二岁,读初一。

梳得顺溜溜的头发,拉得齐整整的衣服边,白白净净的手脸,不时露出羞涩涩的笑模样。看得出来,他特别在意自己在他人面前的形象。只是他的笑,却总让我看到一股揪痛人心的忧郁。和他的谈话时间本来只准备了十分钟,但他欲言又止,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却又总是在我刚做出结束谈话的暗示时,抬头冲我一笑,使我不忍送他回教室。

“父母出门五六年了,现在习惯了吧?”我问他。

“不习惯,以后也不得习惯,我天天盼他们回来……”

“我想回我自己的家,在伯父家里,我老是想哭,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个儿小,有时候同学就欺负我……我心里有自卑感,虽然我知道个儿小不是自卑的理由,但父母不在家里,眼泪总是容易流出来……”

“我住在伯父家,堂兄经常欺负我,很多事情就我一人做,有时候连写作业的时间都没有。有话不想跟伯父说,想跟爸妈说。心里总有要哭的感觉……”

“还有、还有,回家以后,看不到爸爸妈妈,听不到爸爸妈妈的声音,心里总觉得空。我想父母能够在家,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妈妈能够进来看看我,爸爸摸摸我的头……这样才像一家人的样子……”

上课铃声响了,他还是没有说完他想要说的话。离开我的时候,他走几步一回头,似乎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倾诉。在他最后一次回过头去时,我看见他很快地抹了抹眼睛。显然,我的问话触到了他心中的痛处,对父母难以抑制的思念和眼下不能适应的生活环境使他又有了流泪的冲动。在看到他以袖拭泪的那一瞬,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里曾让多少母子痛哭流泪的一幕——母子被迫分离的揪心场景倏地闪现在我眼前。

“想要一个家,一个自己的家。左手牵爸爸,右手牵妈妈。”男孩杰杰留在我调查表上“最大的愿望”一栏里的这句话,让我潸然泪下。

一边是孩子们掰着指头一天一天苦数归期,一边是父母因这样那样的考虑,很少返乡。对于尚在中小学生阶段的留守孩子,父母伸手可及的发肤、触目可及的音容笑貌,就像婴儿需要吮吸母乳一样,是他们生命的基本需求,简短的几句电话问候,怎么能抚慰孩子的情感,更何况有些儿童甚至想听听父母的声音都不可得。

据中国青年政治学院课题组2004年8月对安徽、河南、湖北、四川等中西部十个省区115个自然村的留守儿童状况调查,“大多数父母与留守子女的电话联系频率不足1次/月”。在接受中国社会调查所(SSIC)访问的父母中,60%半个月或一个月与孩子联系一次,10%平时根本不联系,只在过年过节时回家看看。我们在走访中了解的情况与之近似,在我们抽查的600名“空巢”学生中,只有25.9%的孩子经常与父母联系,而“有时”和“很少”联系的分别占29.4%和25.9%。有43.7%的孩子不知道父母打工的具体城市或单位。大多数的父母每年主动打电话回家的次数也不超过10次,而且为了节约,与孩子通电话的时间平均每次也只有3分钟左右,谈话的内容仅局限于关心孩子的学习成绩和身体健康,孩子内心的孤独、焦虑与渴望一般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湖北大学心理系严梅福教授认为,父母长时间不回家,与孩子之间的感情势必会淡漠,孩子年龄越小,造成的关爱缺失越明显,并影响到孩子健全人格与道德观念的形成。

不仅如此,对孩子的心理伤害,甚至在其一生中都会留下痕迹。

2006年12月的一天,我走访了一位被学校树为留守孩子典型的13岁初一女生小君。

女孩的家,在山坳间,周围全是秃秃的山。走近她的家,远远听见老人的咳嗽声。厨房里,黑咕隆咚,小君正在用柴火煮饭。灶台上,有她给奶奶煎好的中药。对比学校给我看到的照片,我眼前的小君要显得木讷、消瘦得多。小小年纪,脸色灰暗,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短短的半个小时,小君说话老是走神。我问她是不是病了,她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小君告诉我,父母外出打工已五年,一年回家一趟。父亲有三弟兄,家庭经济状况都不是太好。奶奶常年卧病在床,有老年痴呆症,听力与视力都不行。奶奶病中的残余岁月,就靠父亲三兄弟轮流供养。轮到小君家时,因父母没在家,就由小君照料。小君说,每年有四个月,她都这样过:早晨五点起床做早餐、煨药,中午买菜回家做饭,晚上回家做饭、洗衣、熬药。做完这些事情,就到十点了,然后开始写作业,作业经常写不完。

我担心地问她,一个女孩子,晚上有人陪伴吗?她说奶奶经常住在她家里,晚上就跟奶奶一起,各睡一间房。我当即找她要到其母亲的电话,想就孩子晚上单独住宿这件事,与做母亲的进行探讨,可是没能联系上。

2007年年初,我又打电话到小君所在学校,竟获知小君因患抑郁症,已经休学了。

我们对同一镇六个村的留守儿童(共1190人)问卷调查显示,近60%的留守孩子存在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在他们中有66%的留守儿童不愿意与代管父母说心里话,有30%的留守儿童谈起父母,神情显得十分冷漠。调查还显示,父母外出时间越长,留守儿童出现心理问题的概率越大,程度也越严重。如敏感、自卑、逆反等。年龄越小、与父母关系越密切、越是喜欢与父母交流的孩子越是明显。且女生比男生严重,小学生比中学生严重。包括很多在学校被广为推介的优秀孩子典型,一旦父母离开的时间过长,他们积极乐观的天性也会遭受戕害,像小君,终究还是成为了父母和学校不放心的孩子。

另一女孩小洁,父母同样因生计所迫,将她送到以前很少来往的一亲戚家之后,便一同外出打工。突然生活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小洁极不适应亲戚家那种吵吵闹闹的气氛,与亲戚家的孩子也玩不到一块儿。想到爸妈说的仅是一年的期限,小洁也就捺着性子忍着。可好不容易盼到快过年了,在亲戚家一天都不想多呆的小洁在给父亲打电话时得知,父亲春节加班,过年不回家了。苦苦哀求之后,小洁听到的还是那句“绝情”话:“不能回去。”放下电话,她便陷入到异常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小洁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整整两个多月时间,她不叠被子,不写作业,不收拾房间,亲戚、同学、老师喊她,她也爱理不理。可没人时,她却自言自语,反复嘟囔着这样两句话:“妈妈不管我了!”“爸爸不要我了!”到了后来,她把自己整天关在屋子里,时而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时而蒙着被子沉沉地昏睡……小洁的异常表现,终于引起了亲戚的注意,这才想到打电话叫回小洁的父母。父母回来领她到医院检查,可怜的小洁已经患上了抑郁症。

余秀华在《成人病向孩子进攻》一文中列出的十种“最爱找孩子麻烦”的病,其中就有抑郁症。我国目前约有20%的儿童出现抑郁症状,其中4%为临床抑郁。发生于幼儿时期的抑郁症,多发于留守幼儿或亲人突然亡故的人群中。临床表现为焦虑不安、抑郁、恐惧、不爱活动等,伴有自闭、攻击性强、胆小、表达能力差、注意力不集中等异常行为。其实心理疾病的形成往往有一个缓慢的过程,及时发现孩子的异常表现,找出背后的原因,对症下药,及时解决,就不会发展到需要依赖药物治疗的严重程度。可留守儿童父母不在身边,代理行使监护权的人或能力有限(如老人),或不够尽责,于是留守儿童就成了抑郁症的多发群体。

悲剧还不仅如此。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相信所有的父母外出打工,最基本的一个出发点,都是想为孩子挣一个好的未来。然而事实往往与意愿背道而驰。一边是父母为了儿女心甘情愿在外面吃苦受累,而另一边是留守孩子在冷清的家里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委屈与痛苦。有的孩子在长年望不到父母关爱的情况下,感觉自己“被遗弃了”,对父母常年在外表示“恨他们”,有的孩子甚至选择自杀,来逃避命运、报复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