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纪伯伦全集(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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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下编 纪伯伦——玛丽·哈斯凯勒(12)

我想花二十五美金将俱乐部画廊的色调更换一下。毕格先生说,无论我投不投资,他们都要更换颜色。也许他并不乐意让我来捐钱。你能确定这一点吗?

他们待我们很好。我想同样善待他们,决不伤害他们的感情。因为像这样的捐款也许会触怒他们,致使他们抱怨我。

是的,玛丽,我们将在波士顿有个漂亮展厅。

顺致我的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1月18日

我是多么遗憾!我回了你的信后,竟然没抄下那首诗——我很喜欢那首诗,想把它保存下来。如果你乐意,就请把那两页寄给我,无论修改过,还是没修改。

那首诗就像纯美的清风一样吹到了我这里,我嗅到了那扑鼻的香气……它来到我这里,也使我想到我自身的最大的到最小的——最粗的和最细的。对一种东西的爱,来自东西的自身。因此,我想求它探索令我神魂颠倒的爱情和恩情使我欢愉、美德令我赞叹的女性。

我相信你将把诗寄给我。

现在……我希望了解一切,知道一切,以期心神安宁。

我爱你!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1月28日

可爱的玛丽:

我在睡梦中度过了过去的三周时间。我心里思考着我想做成的千百件事;我真担心被迫放弃之……我怕事未完成分别便会降临……我真担忧无奈放弃。你不问问我的情况如何吗?玛丽,我关心着我的那些梦想,忧虑那些梦想不能化为现实!你何不问问我的情况呢?玛丽,我常能捕捉到那件东西的影子……你不想问一问吗?

任何东西都解不了我的干渴。我过去听到那些赞美言辞,心神不免陶醉。但现在,每当我听到赞扬声时,总有一种奇异的悲伤感,因为赞扬使我想起许多我尚未完成,或者还没开始的事情。我喜欢——最喜欢——称赞我还没有做的事情……我知道我的这个话有些刺激性……我知道这是孩童的话语,但这正是我所想的!

夜对我的心神窃窃私语道:

“冬天里的草木不会转向过去,而会转向来年春天。草木的记忆不会回到已逝岁月,而是期盼将来岁月。假若说草木深信的是自己的明天和春天,那么,人类草木为什么不能确信自己的春天和未来岁月,确信能够实现的东西呢?”

也许我们的春天不在此生,而在另一生中。谁知道呢,也许这一生是冬天!也许春天在未生之中?!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2月2日

我亲爱的哈利勒:

我该说什么呢?

我久久地想你……思路不断——风停下来,周围一片寂静,我完全不在意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世间要发生重大事情了——我等待,等待着……不厌其烦,等待奇迹出现。

哈利勒,我继续和你那回归的灵魂在一起。鉴于你说出的那些话和你想实现而尚未实现的理想,我全身心地说:

“是啊……是的……”

一切事情的未来都像建筑蓝图,一切建成竣工的均属于过去,而目前的只是土坯。我们说我们喜欢建筑物时,我们喜欢土坯吗?

生活是一座未完工的建筑物!

我们所喜欢的是人类的基本难题。假如我们只接受这种解决办法——仅仅喜欢容易解决的问题——我们将发现现实确乎喜欢这种方式,那么,另一种爱也便不会存在,更不会长久和被人理解!

我所喜欢的未来在由你组成的事物之中。

哈利勒,你完全晓知,那未来——那种没有界限的东西——那是任意一件东西的图画,随时可以往上加色添美,而不是一件一成不变、人不能再进行处理、创造的东西。

那些画,现在在你的心目中已失去了意义。然而岁月会把它的意义再还给你。

那就像画,也像你,每个人都如此。

我想到大葱:那大葱是何等痛苦可怜!它那白白的茎被埋在土里,终日处于黑暗之中!这就是它的命运,这就是它的结局。

同样,我发现我的心灵和实体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在生命的神殿和庙堂中。我相信梦也如此,是神殿、庙堂的一部分。

你的梦多么美妙!你将会把梦想化为现实。

不过,那些梦比你画的任何一幅画都深刻——画和你的作品全在内——它们都属于你,而你不属于它们!

在高山上,夏日的疯狂达到极点,在有限几周内,奇怪的分娩就要发生。

你拥有高山的夏天,你带着冬天来到你的两个夏天之间。间隔时期最为宝贵,就像在工作和活动中度过的时间,我不认为时期一词预示僵止不动,而真正得到的是把活力转移到更深广的领域中去,更伟大的哈利勒将被更多的东西包容起来……那么,时期不是你的悲伤时期……更非整个你的悲伤时期。

你本来渴望赞扬,因为那等于对你那尚未达到目标、还没实现理想心灵的一种肯定。在那些岁月里,我没弄明白,真正的价值是赞扬那位本该用除了自己的两只眼睛以外,还应借用一千只眼睛看自己的人!关于面对我们的反应所发出的光,我多少都不了解。

我迫切需要你来限制思想,以免之走到尽头。也许我依靠你,会壮大你而使我萎缩。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拿你的天赋当作赚钱手段。你在一切利益之上。我只希望我的灵魂仿效你的灵魂,以便提高我的品位。我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人,因为我是个崇拜者!

爱你的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2月9日

我所爱的玛丽:

你不仅明白我沉默和失去的时光的意义,而且把灵魂化成了其中的一部分。我的沉默之日也正是你的沉默之时。你远离我时,我工作起来是多么困难!我多么需要你呀!分离降临之时,我是多么惆怅!

在已过去的寒冷的那天,我去拜访了莱德尔。他的住所位于一条贫穷鄙陋的街上。他在贫苦穷困中过着第欧根尼[247]式的生活……他的生活是贫苦、污秽的生活……但那是他选择的,并自感满足。他有不少钱,但他全不在意,因为他不是地球人。他超越了自己的梦想。

我读了一首诗,不禁眼泪汪汪。他说:

“好诗……使我激动万分……难以形容……我配不上它……绝对配不上!”

久久沉默之后,他又说:

“我还不知道,你不仅仅是画家,还是位诗人。我去参观你的画展时,他们没有说你还写诗、创作。那位女士写信给我,信中谈到了你和你的作品。我想回封信给她。我写了数封信,但我都烧掉了。一个人在写东西之前,应该等待灵魂活动起来!”

他答应让我给他画像。他的头部很像罗丹的头,只是多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难得的是十分上画。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2月23日

亲爱的哈利勒·纪伯伦:

我一夜未曾合眼,泪流不断。一夜之中,我都在仰望繁星,与你一起过着完美的生活;那生活,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之转化为言词话语和完美意识。

笔在我的手里抖动,每当我想写字时,一种无能感朝我袭来。我给你的信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写成,在我生活的某一特殊阶段,我必须征服我的心灵。这也并不是由于个人的原因,而是有许多不明因素,令我束手无策;我想弄个清楚明白,但往往失败,致使我自感卑贱、渺小,在生活中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在写信时,我并不是一个有自主权的人……而是一个随行者。你收到的每一个词,都有一千种动力将之推向你那里。

现在,你不能给我画张画吗?也好让我把放在写字台上。我非常需要一幅画。通过邮局寄来保险吗?你若应我要求而画,会给你增加许多负担和麻烦吗?

假若我把我心底所熟悉的每一种声音都描绘给你——关于《存在》这幅画在我心目中的价值,包括我要求的那幅画,各种形式展现在我的眼前,我便发现,我的头脑游在汪洋大海之中。但是,当一件真东西出现在我身边时,我便觉得温暖、自由——和我在一起的是我的伙伴……我的情人!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3月14日

我亲爱的:

好雨画出田园一片,随后又将之抹去。春天降临,明媚春光照亮了天空,大地遍洒春辉,满目鲜嫩葱绿。灵魂不能再守着如同四壁围绕的小房间似的肉体。

我蹒跚外出,去往花木繁茂的花园。

我每天都独自到那座花园中去,信步在它的丛林之间。

我每天都要到荒凉的地方进行探索——到既没有人踪,也没有兽迹的地方去。我在那里度过几个小时,直到白日的脸绽现出苍茫色,夜幕垂空之时,我才迈着沉重的步子,拖着我的双脚归返。我真想留在那里。旋即,我又拐向野草丛生的岩石地,在那里度过另外几小时,直至太阳光从光秃秃的树枝间消失,我心满意足地原路转回。

走路是我的一种享乐。我漫无目的地走去,或者手里拿着树叶,脑子里想着事情,口里嘟嘟囔囔着,周身打颤抖动。我朝你走去,与你交谈……不论你在何处,在什么时刻,我都要和你说话。这是我已获得的权利。

生活,既不是痴人讲的故事,也不是那种大喊大叫、发泄怒气的、不包含任何意思的故事。生活是一种思想,漫长而连绵不断。但是,我不希望与别人一起思考生活,因为他们把他们的头脑拉向一面,而把我的头脑拉于相反的一面。不过,人不能用很大的力气拉,以免自己的头脑被撕裂!

玛丽,这种相互吸引使我看到一个事实:我们正朝着同一目标前进。正是这一点,使我们彼此相互接近,故而对命的孤独,我们从不急噪,从不恐惧。

我为莱德尔画了两幅肖像,其中一幅尚未完成,因此我不得不去访问他……可是,我给他增加了多少生活开销啊!我见到他时,他对我说他正在自己的想像力中作画,因为他的手疲倦乏力了。

现在谈谈在全美诗歌协会的会见情形……

那里挤满了人。我给他们朗读了我的《疯子》里的两首长诗……之后便开始研讨,讨论气氛非常热烈。有的人赞美诗作和诗人,有的人则对诗进行批评,还有人说那是一首不完整的残缺诗。

鲁滨逊夫人(罗斯福总统之胞妹)这样评论《我与我的灵魂走向大海》一诗:

“这是毁灭性的语言,系魔鬼所措之词,我们不该鼓励这种文风。因为它扭曲价值,颠倒道德标准,把人类降到了最低等!”

你是我的世界里的花朵。你是我的世界里的欢乐。你是我的世界里的祥和与美丽。我想与我那永不采摘的花朵一道升腾。因此,我现在就要外出走一走,对我的所爱道一声欢迎,以便观赏延命菊;那延命菊正是你在玫瑰科里的同胞兄弟。

是的,我将与你一道同行,好让我沐浴明媚春光。

我将手拿本子,用许多修饰得最美的话语与你谈心……上帝保佑你。

顺致我的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3月16日

亲爱的玛丽:

你寄来的这些钱,是为了按你喜欢的那样以我的名义存起来呢?还是你愿意在债上添债呢?

我的眼睛淌出了泪水——泪是泉水,倾自悲或欢!我已觉心中忐忑不安!

你既然知道我有足够数年花用的钱,为什么还要寄钱给我呢?

你已把我从活命的必需条件和为养家而奔波操劳中解放出来,为什么还要寄钱呢?

上帝慷慨造就了你,我感到放心、安稳。

我感到安稳、放心,正因为上帝慷慨造就了你。

我感到未来——我的未来——将也是自由的,摆脱了种种桎梏……我不会再遭遇贫困;饥馑不再会成为不断向我的躯体注入颤抖战栗的魔影;贫困已远离我,我再也不怕它了。

承蒙你的恩施,钱已富足有余。因此,我将把这笔款子用我的名义存入银行,以备你遇事时使用——仅作建议——也许事出意料,谁能知道呢?

我去模特儿那里了,我将埋头工作。

我想画一幅大画,它是七幅画中的一幅。说不定要花几个月时间才能完成这个系列。

——若能完成——它将是我的最佳作品。我可能将之命名为《神灵路上》。

顺致爱与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4月18日

我亲爱的:

是的,玛丽,星期六和星期日两天里,上帝的吉祥降临到了我们的头上。

我们关于过去的谈话,除区了蒙着当今和未来的面罩。

在过去的一段相当长时间里,我十分急于揭示过去的隐秘。这种焦急的根源在于既不愿意说明事情真相,更不乐意在隐瞒之后将事情暴露出来。

我多么应该勇敢地谈谈痛苦的感觉啊!

我已痛遭沉默之苦——沉默往往源于深深的受折磨之根——因为沉默本身就是深沉的。所有的人,或者他们当中的大部分,当应该开口说话时,他们却乐于沉默无言。像是一条一般规律,当他们用声音思考时,便把事情歪曲了。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情况则完全不同,当我们从存在中洁净蒙尘的四肢时,话语使我们彼此相互接近了。

我和你都喜欢的那唯一一种沉默,从中诞生了我们的相互理解。它是不会长存的,因为沉默终究是残酷无情的。

亲爱的玛丽,上帝使你长寿永生。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4月18日

亲爱的哈利勒:

在这一周里,过去的门闩在我的面前打开了。我回忆起过去所做和所说的——那是心灵的风暴,那是暴烈行动,粗俗作为。

我奇异地感觉到,我不相信你对我说过的那些美而少的东西和你不曾对我说过的那些美而多的东西!我满怀忧愁,但我知道我舍不得将忧愁转嫁到你的身上。我怎能把忧愁转给你呢?你又用什么排除忧愁,阻止它接近你呢?

因为我无知和悟性欠缺,只觉光明世界突然变得一片黑暗。

我所担心的是我玷污了友好关系,消弱了这种高尚友谊的价值……这种导致迷误产生的令人痛苦的感觉,才是最严厉的惩罚。

我问过我俩的心灵……起初,我没听见任何动静,甚至没听到最微弱的声音!稍后,我看到躯体从雾中显现出来,于是我知道自己的罪过并非源于心,晓得自己的罪过有了形状和化身,因为我尚未进入心中。

我们的生命——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两颗最巨大之心的生命。我常管不住它,我也影响不了它,但它在渐渐地发生着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