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迪亚民族期望有一个向罗马军队发动进攻的国王,但我不当它的国王。郇山[55]的王冠是为比我的前额窄的前额准备的,所罗门[56]的宝戒也太窄小,容不下我的手指。”
“你们何不看看我的手呢?我的手比握权仗的手高贵,我的手比握利剑的手强壮。”
“我不会率叙利亚人对罗马人作战!但是,你们将用我的言谈唤醒那座城市,我的灵魂将与它的第二个黎明对话。”
“我的言词将成为一支既不见战马、辎重,又不见长矛、利剑的大军,我将用它像战胜罗马皇帝那样,征服耶路撒冷的祭司们。”
“奴隶统治奴隶的宝座,我是不会坐上去的。同样,我也不会对意大利儿女宣战。”
“不过,我要成为他们天空里的风暴,成为他们灵魂中的歌声。”
“他们将记起我。”
“他们将称我为耶稣基督。”
耶稣进城之前,在耶路撒冷城外讲了这样一番话,仿佛他的话语是用凿子凿出来的。
拿坦业[57]
耶稣并不温和
人们说,拿撒勒人耶稣谦恭而温和。
人们说,尽管他为人正直、公平,但却是个弱者,常在暴虐者面前被弄得手足无措。他站在官宦面前,如同温顺的羊羔落入狮群。
然而我却要说,在众人中间,耶稣自有自己的权威。他深知自己的力量,他曾在加利利丘山之间,在朱迪亚大地和腓尼基的城市里宣布过这种力量。
你听屈辱、卑贱的人说过:“我是生活,我是通往真理的道路”吗?
你听谦恭、潦倒的人说过:“我是主之魂,主魂深入我心”吗?
你听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的人说过:“不相信我的人,既是不信此生,又不信永生”吗?
你听怀疑自己明天的人说过:“我的言词尚未吐完,你们的世界将走向死亡,化为灰烬,随风而逝”吗?
你听怀疑自己,却拿娼妇问难的人说过:“你们当中谁没有过失,就让他用石头将她砸死吗?”
你看见过因怕官宦而将钱庄驱出神殿,虽然祭司们允许其存在的人吗?
你看见过被剪去双翅却高喊“你们大地上的王国,都比不上我的王国的人吗?”
你看见过在言词庇护下寻觅安全,却反复说“把这座殿堂捣毁吧!三天之内我再给你们建造一座神殿的人吗?”
你看见过本是胆小鬼,却指着当权者的脸面骂道“骗子,劣种,混蛋,败类”的人吗?
面对着统治朱迪亚大地的人,敢说出耶稣所说的话勇敢的人,能被称为温和和谦恭之人吗?
不能!不能!鹰不会在垂柳树上筑巢。狮子不会在羊齿植物中择穴。
当我听到懦弱者把耶稣说成温和、谦让者,凭以为自己的懦弱辩护;遭欺压者为了找到同情者,把耶稣说成在他们身旁闪光的萤火虫时,我心烦意乱,只觉得五脏六腑翻腾,气不打一处生。
是的,我打心里厌恶这些人。
我要宣扬的是耶稣,一位出色的猎手,一种不可征服的卓越精神。
安提阿人伯赛
泰图的扫罗[58]
今天,我听泰图的扫罗在本城的犹太人中间宣传耶稣。
他现在自称为保罗,基督教的使徒。
我青年时代就认识他。在那些日子里,他总是与拿撒勒人耶稣为敌。他的伙伴们用乱石将被称为司提反[59]的优秀青年打死。他对他的伙伴们的行动是那样称道,其神色表情在我的记忆中至今清晰犹新。
保罗确乎是个怪人。他的灵魂不是一个自由人的灵魂。有时,他就像林中的一头狮子,因遭猎人击伤,很想找一个洞穴藏身,不愿让世人知道自己的痛苦。
他既不谈耶稣,也不重复耶稣的言词。但是,他宣扬古先知们预言中的基督。
虽然他是一位学识渊博的犹太人,但他用希腊语与他的同伴们谈话;而他的希腊语并不流畅,支离破碎,遣词亦不高明。
尽管如此,他却是个内含实力的人,周围的人也公认他具有权威。有时,他也要求他们相信他并不完全相信的东西。
我们这些认识耶稣,并听过他布道的人都说,耶稣教人们如何打碎枷锁,以期从昨日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然而保罗却为明天的人们打制镣铐;他以自己所不认识的先知之名,用铁锤在铁砧上煅打不止。
拿撒勒人耶稣想让我们在热情和微醉中度过时辰。
与此同时,泰图人保罗则要我们留心古籍里的法律。
耶稣向死者输入的是活活生气。
当我独处寂静黑夜里时,我相信了他,理解了他。
他坐在餐桌上,他讲的故事给应邀者送去的是欢娱。他用自己的喜悦和诙谐,给食肉和饮酒者增添的是可口和芳香。
但是,保罗开给我们的面包和酒水却像苦药。
现在,请让我转过脸去,望望大路的另一边吧!
萨露美对女友说
一个未实现的愿望
他像阳光下闪光的白杨。
又像孤寂山中的一汪湖水,
湖面在阳光下闪闪放光。
亦像山顶白雪熠熠闪光。
是啊,他与这一切何其相似!
我已经深深爱上了他。
然而我却怕他出现,
只因爱他而难以站立起来。
为伏在他的两脚前,
我伸开双臂将他的双脚抱住。
我多么想对他说:
“我在任性时害死了你的好友[60],”
你能否宽容我的过错?
能否怜惜我的青春,
将我从迷途中解救,
“步上你指出的光明之路?”
我知道他会宽恕我,
为取他朋友的圣洁首级而舞蹈。
我相信他能在我的行动中,
看到他致力于布道的题目。
世上没有他过不去的深谷,
也没有他穿越不过去的干渴沙漠。
是啊,他像白杨树,
他像山岭中的湖泊,
又像黎巴嫩山顶上的冰雪。
我多想在他衣褶里令我热唇降温!
可是,他离我多么遥远,
我又是那样腼腆怕羞;
我有心跟踪去找他,
却又被我的母亲拉住。
每当他从我面前走过,
我的心总被他的美貌吸引。
但我母亲因蔑视他而蹙眉,
总阻止我凭窗眺望。
我每回卧室她便大声喊:
“他还不是大漠上食蝗蛮汉?”
“他不是个嘲弄人的叛逆者,”
煽动暴乱,企图夺取我们的权仗、王冠?
他诱使他那块可恶土地上的狐狸、胡狼,
嚎叫着冲过来,妄图登上我们的宝座?
从今以后遮起你的脸面,
“等待他的头被取下,只是放在他人之盘。”
母亲说了这些话,
但我却完全听并不进心里。
我偷偷地依然爱着他,
睡梦中只觉周围满是火焰。
如今他已离我而去,
我的心气也随着他走了。
或许我的青春一去不复返,
因为青春之神已被戳斩。
女门徒拉希勒
耶稣是幻象与人
我的心里充满疑惑,耶稣究竟是血肉之躯的真人,还是人头脑里没有形象的幻影,或者是人的一种想像……
我总觉得他是个梦,在一个比所有黎明更宁静的黎明里,在一个比所有睡眠更深沉的睡眠里,在同一个时间里,无数男女同做的一个梦。
好像每个人都向同伴讲述自己的梦境时,我们便认为这个梦已成真,是一个毫无疑问的现实,再按我们的想像赋予以形体和声音……
然而他确实不是梦。我们认识他已是三年之前的事,而且是在中天丽日之下亲眼看见过他的。
我们触摸过他的手,曾跟着他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听到过他的训诫,目睹过他的行动……
莫非你认为我们是寻求更多思想的一种思想,或是梦幻王国里的一个梦幻?
伟大事件与我们熟悉的日常生活多么不同啊!但它的本质与我们的本质却同属一根。尽管如此,我仍觉得伟大事件突如其来,又突如其去,而其时间跨度实际上以数年和或代来计……
拿撒勒人耶稣本身就是伟大事件……我们认识他的父母和兄弟,而他本身便是发生在朱迪亚城的奇迹。
是的。倘若他的奇迹彼此相罗,其高度也超不过他的脚踝骨。
昼夜、岁月的流逝抹不掉我们对他的记忆……
夜里,他像一座燃烧的大山,然而他却又像丘山后的一束微光……
他像回荡在天空的惊雷,然而他却又像晨曦中的喃喃细语……
他像由高山直泻而下深谷的洪流,荡涤一切,同样又像儿童笑容的柔和与甜润。
我多么向往每年的春天,期待一览他降临的深谷!我盼望着百合花和迎客花盛开。可是,我年年感到痛苦忧伤,因为我盼随春姑娘到来的一切,均未化成现实。
然而耶稣刚刚与我的时光发生联系,便成了我所寻觅的春天。我多么希望随日月与他相伴!我心中充满欢乐。他就像生长着的紫罗兰,而我却像生长在他的光芒里的含羞草。
如今,季节的更替无法将他的美从我们这个世界上抹去。那世界上的季节更替尚且不属于我们。
不,耶稣既非诗人的一种意念,也不是诗人的一种幻想,而是一个像你与我一样的人,有视觉、触觉和听觉,但其余与我们并不相同。
他是一个心灵快乐的人,但在快乐的路上却遇到了人的痛苦。
他在自己的痛苦天空俯视人们的欢乐。
他看到了我们所看不到的幻象,听见我们所听不见的声音。他在向他看不到的广大众生宣教;间或通过我们向尚未诞生的诸民族布道。
耶稣常是孤独的。他生活在我们中间,却不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他行走在大地上,却属于天上世界。只有在我们孤独之时,才可访问他那孤独的境地。
他深深爱着我们,爱中充满怜悯之情。他的心像榨汁机一样溢出爱怜之情,你与我均可伸手接上一杯畅饮。
但是,关于耶稣,我有一点尚不明白。他总是与听众开玩笑,给人们的心灵送去欢乐,话语妙趣横生,听者欢笑相继;即使你发现他二目充满忧虑神情,感到他的言词中不乏悲伤语调时,他仍是笑语连珠,听众乐趣不减。然而现在我已全然明白。
我总想像着大地酷似一位身怀头胎儿的大腹妇人。耶稣降生时,正是这个头胎儿。耶稣死去时,便是第一个人死亡。
难道你没有发现,在那悲凉的星期五,大地无声无息了吗?难道你没有发现天对天怒吼、对仗吗?
难道你没有发现,当他的面容在我们的眼前消隐时,仿佛我们已不存在,只不过是遥远天际中的一种记忆了吗?
贝恩隆的革流巴[61]
谈法律与先知
耶稣传道时,整个世界鸦雀无声,都在静听他的声音。他所讲的道,不仅仅是专供我们的耳朵听的,而是讲给上帝在这个世界上创造的万物听的。
他与大海说话——那是当初孕育我们的伟大母亲;他与高山说话——那是我们的长兄,山顶乃是我们的希冀。
他与大海、高山之后的天使们说话——太阳将我们体内的泥土烤干之前,我们的梦想曾寄存在他们那里。
他的话依然安睡在我们的胸中,酷似界于记忆与遗忘之间的爱情之歌。他的话也许会燃烧,化为轻烟,直升腾入我们的记忆之中。
他的话轻快顺畅。他的声音就像淌入旱土里的清澈流水。
有一次,他把双手举向天空,但见他的手指像无花果树枝。之后,他用洪亮的声音说:
“古代先知们曾向你们传道,你们的耳里充满着他的声音。但我要对你们说……你们把所有听到的,都从你们的耳朵里倾到出去吧!”
耶稣的那句话——“但我要对你们说”——既不是出自我们这个民族的一人之口,也不是出自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一人之口,而是由一群飞过迦南大地上空的六翼天使讲出来的。
他一再征引法律和先知们的话,但紧接着又说:“但我要对你们说……”
啊!那是烈火般的语言,那是汹涌的波涛,幽冥大海将之抛向记忆的岸边,这就是那句话:“但我要对你们说……”!
那是穿透灵魂黑暗天空的星斗!那是期盼黎明的失眠灵魂!
没有耶稣的讲话能力,没有他们的门徒的复述才思,是无法像耶稣一样讲道的!
我既无那种讲话能力,也没有那等复述才思。
请你们原谅我仅仅讲了一个头,却没有能力把故事讲完。故事的尾声尚未传到我的唇边,依然是飞在风颺中的一支情歌。
加大拉的乃缦
谈司提反之死
耶稣的门徒们四分五散了。但是,死神夺取他的生命之前,他把痛苦作为遗产留给了他们。他们像草原上的羚羊和狐狸一样被追捕,而猎手们的箭囊里依然装满了利箭。
但是,当他们被抓起来并被送上断头台的时候,他们笑迎死神,一个个脸上闪闪放光,神采奕奕,就像婚礼上的新娘。因为耶稣把痛苦作为遗产留给了他们,同时也把欢乐留给了他们。
北方有我的一位朋友,名叫司提反。因为他被带到市场时,高声宣布耶稣是上帝之子,当场被人们用乱石砸死。
当司提反倒在地上时,他伸开双臂,仿佛想像他的主人一样死去。他双臂伸展,酷似两个翅膀,他想借助于腾空飞翔。当他二目中的最后一线光明消失时,我亲眼看到他的双唇间绽出一丝微笑;那微笑就像冬天将逝时刮起的一阵轻风,恰是春姑娘即将到来喜讯的保证。
我该怎样描述那种景象呢!
“为保卫存在于他身上的真理和我现在亲身感触到的真理,我一定当众高声宣布他是上帝之子。”
在那里,我发现一个人站在我的身旁,幸灾乐祸地观望着被乱石击打的司提反。
那个人名叫扫罗[62],泰图人。正是他把耶稣交给了祭司、罗马人和众人,让他们用乱石将耶稣砸死。
扫罗是个秃头,小矮个儿,斜肩膀,而且面容丑陋。我不喜欢他。
我如今听说他站在房顶上阻止耶稣的脚步,他依旧可以走到敌人营中去,用行善训教和俘虏那些曾经与他为敌的人。
虽然我外还是讨厌这个泰图斯人,而且听说他在司提反死之后去大马士革的路上被驯服了,但他的脑袋与他的心相比要大多了。因此,他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信徒。
但愿我错了。我的判断时常出错。
多马[63]
谈先人的疑问
我的祖父是位律师。一天,他对我说:“我们遵从真理,但在真理清晰地显现在我们面前之前时。”
耶稣一召唤我,我便倾心于他。因为他的命令中有一种东西,比我的意志坚强。但是,我的意见藏而不露。
耶稣讲道时,围在他四周的人高兴地左右摇动身子,就像风中的树枝。我却留心细听,纹丝不动,但我由衷热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