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繁华褪尽,思无邪
开篇,想要先讲一个故事,关于一位女子,程英。
多数人初见这个名字,多半会摸着后脑思考半天,不知道来由。其实,她是金庸名作《神雕侠侣》中的陆家庄的表小姐,大家闺秀。只是年幼遭逢变故,全家遭到李莫愁屠杀,唯独她和表妹陆无双逃出生天。
后来被桃花岛主黄药师收为关门弟子,传她武艺,授她阵法。如果,没有遇到杨过,这个她生命中独一无二的男子,程英一生倒也是如她性子温婉冲淡。
遇到杨过,杨过正受到重创,神志不清,程英为他疗伤,听这个眉眼满拧的男人,口口声声唤着:“姑姑,姑姑……”
而她,只是轻轻退出,立于中霄之夜下,静静吹起了曲子:“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翻来覆去,就这五句而已。
这几句话,出自诗经中《卫风,淇奥》,本是赞美一个男子如象牙般精致,如美玉般温润。程英是吹给杨过听,在她心中,此时躺在茅屋中,昏迷不醒,依然心心念念想着姑姑的那个男人,就是她心中的美玉。
只是可惜,杨过到底是属于小龙女的,纵使程英几番与他相遇,杨过都未曾对她动一丝一毫的心。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程英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出杨过的眼神,而杨过,亦不会离开小龙女。这三人之间的情有独钟,让她了然于心,自己的这份情,根本无处可以寄托,故而,她才会在纸上,反复提写这几个字。
这也是出自《诗经》,是《郑风,风雨》中的名句,“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是一首女子等待情郎的诗,与诗中女子相同的是,同为等待的心,一样的真诚。但不同的是,诗中的女子,最终等回了情郎,欢喜收场。而程英,即便是等过十年又十年,也没能盼来杨过的分秒回望。
金庸确实为用词高手,他懂得如何运用诗词,将他小说中的人物和意境加以提升。有关爱情的诗词,古往今来,不胜枚举。但金庸偏偏喜爱选用《诗经》,那简朴的如同白描的诗句,或许真的是最好的爱情说明吧。
诗经,作为中国诗歌的源头,一部古老而珍重的书,它的光华穿透千年的时空,唤起人们内心深处最为纯净的一汪清泉。
孔子也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这无邪之思,铸造了《诗经》中纯正的爱情,自由而专一,平淡而持久。如果说,唐诗宋词里的爱情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浪漫与诗意,那么《诗经》中的爱情则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平常安稳。
平常人家的爱情,在《诗经》中鲜活上演,在《野有蔓草》的“邂逅相遇”之后,开始了《子衿》中“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想念。
在“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的洞房花烛之后,在《草虫》中的“未见君子,我心悲伤”的无期等待中,在“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的悲怆声中,《诗经》将所有人间情爱,接个的演绎过去。
在《诗经》中,一切爱情中的浮光掠影都被褪去,繁华喧嚣的不实全被剥下,留下的,全是宁静和安详。在这些诗句中,在爱情中,那一颗颗流浪至颠沛的心,终将获得现世安稳的美好。
就好像程英,这个穿青衫、吹碧箫、温婉冲淡的女子,独自枯守一份永远不会属于她的爱情,却依然能够泊然淡定。
杨过告别而去,陆无双一怔,道:“他……他终于去了。”发足奔到山巅,四下遥望,程英随后跟至,两人极目远眺,惟见云山茫茫,那有杨过的人影?陆无双心中大痛,哽咽道:“你说他……他到那里去啦?咱们日后……日后还能见到他么?” 程英道:“三妹,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她话虽如此说,却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程英早就懂得,真正的爱一个人,并非是日夜的厮守和全力的证明,只要爱,什么都不必去证明。
一生未嫁的程英,成为了金庸小说中,一道独特的风景。而她日日所吹奏的《淇奥》,日日所题写的《风雨》,无一不是在证明她这份从未变更过的爱。
情爱之花开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抵不过这最不起眼,最不引人注目的无名小花。就好像《诗经》中与爱情有关的诗句一样,在众多纷繁的红尘誓言之中,它们虽然微弱,但却持久的闪烁着独特的光芒,引导着想爱的人们,懂得真正的爱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