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8日,对瞭望员切特列夫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这天清晨,他第一个发现了美洲大陆——锯齿状的海岸伸入海面,突兀的崖壁陡然耸立,远处迤逦的群山上覆盖着皑皑白雪,一座山峰(圣伊莱亚斯山)巍巍直冲天际,片片针叶林从山腰一直延伸到海边。
白令对这胜利的到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敢相信眼前这块土地就是他魂萦梦牵的美洲大陆。几年前,当他因拿不出证据证明美洲大陆的确切方位而备受指责时,他就开始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如今成功了,白令反而有种茫然若失之感。也许对他来说,真正的喜悦不在此一念,而在于取得胜利的过程之中。喜悦只是瞬间的事,紧接而来要面对的则是更加残酷无情的现实——淡水!蔬菜!仓库里这些东西正一天天少下去。当初在阿瓦恰湾所埋下的隐患——运输船沉没,劳工逃跑,因时间紧迫而没有带上足够的新鲜蔬菜和淡水,与贮藏有大量蔬菜和肉类的圣保罗号失去了联系,现在终于爆发了出来。白令下令圣彼得号沿涨岸线向西迂回航行,希望能找个小岛或港湾休整一下,补充淡水。淡水已经开始定量供应,身为指挥官的白令每天也只能少量得到,他的身体状况开始恶化。
两天后,他们发现了卡亚克岛。白令派领航员切特列夫去取淡水,随船医生斯台勒也希望以一个自然学家的身份去岛上考察一番。白令只给他10个小时的时问,为此,斯台勒大发牢骚:“为了这次探险,白白浪费了我们10年时间,可我考察的时间却只有10个小时,难道我们到这来仅仅是为了把美洲的水带回亚洲去吗?”白令耸耸肩,充耳不闻。对他来说,这次探险的价值并不在于对美洲大陆的自然状况了解多少,他亲眼看到了美洲,不辱女皇使命,这就是最大的胜利。无疑,在这一点上,白令暴露了他的局限性。对于一个真正的探险家来说,探险的意义不仅在于探险的过程,更在于探险的目的,在于了解自然、探索未知世界的奥妙。尽管如此,在卡亚克岛上呆了10个小时的斯台勒还是小有收获。他发现了篝火的痕迹以及各种各样的工具,像弓箭、钻木取火用的钻子等,这表明这里曾有人住过。此外,他还看到了一种与美洲东部特产的益鸦相类似的鸟,斯台勒据此判断,他们确实已到了美洲沿岸。切特列夫也发现了一个小木屋和一处陆地环抱的港湾,但白令担心受到当地土著人的攻击,拒绝进港停靠。
没等20个大空桶都装满水,白令就下令拔锚起航。
他仿佛感到时间对他自己来说已所剩无几。日渐虚弱的他对于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到阿瓦恰湾毫无把握。
以后几天,圣彼得号完全被风牵着鼻子在阿拉斯加湾的海面上四处飘荡。天上还飘着细雨,白令拖着病体,艰难地指挥圣彼得号沿海岸线踯躅西行,并发现了阿拉斯加湾上最大的科迪亚克岛。
一个星期后,圣彼得号在浓雾中再次驶达美洲海岸——狭窄的阿拉斯加半岛。岛上的群山在雾中若隐若现,宛若仙境。但水手们已无心欣赏这美景,这时已有26人染上了坏血症,白令自己也浑身软绵绵的,淡水供应再度告急。
此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阴雨、狂风、迷雾和病魔始终伴随着白令和他的船员们,圣彼得号在一串串岛屿组成的迷阵中徘徊挣扎。这些“几乎无法数清的岛屿群”星罗棋布地散落在海面上,十分集中。白令先后命名了雾岛(后改为契里科夫岛)、塞米迪群岛、纳盖群岛,并将其中的岛屿用圣徒的名字命名。到后来,岛屿群越来越多,数不胜数,圣徒的名字也用完了,只好作罢。这些岛屿群在北太平洋上组成了一条群岛链,后来被称为阿留申群岛。
白令也因此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发现阿留申群岛的探险家。
一天清晨,久违的阳光终于撕破阴翳的迷雾,给白令带来了希望的曙光。他决定找一个小岛抛锚停泊,休养一下,补充淡水。他派几个还能活动的船员上岸去取淡水,斯台勒再次自告奋勇,要上岸去考察,这次白令没有阻拦。那些打水的船员为图省事,节省体力,不愿到岛内取淡水,只在近岸的几个小潭里取回了几十桶含盐量很高的“淡水”,结果,许多人喝下后上吐下泄。
卧床不起。幸亏有斯台勒从岛上采集来的浆果和草药,这些病情才不致于进一步恶化。但仍有一名船员罹难,他叫舒马金,是这次探险的第一个殉难者。那天,白令没有参加他的葬礼,他只是站在船长室,透过舷窗,默默地望着舒马金的尸体被人运到岸上,葬在那个所谓的“淡水”潭边。他把这个岛命名为舒马金岛,后来,这周围的整个群岛便被称为舒马金群岛。
在这里,白令第一次遇见了美洲的阿留申人,并应其盛情邀请,派了三名队员涉水上岸,在岸上受到一大群土著人的夹道欢迎。队员们请这些阿留申人喝白兰地酒,并递给他们装满烟叶的烟斗。可土著人似乎对这并不感兴趣,他们送给探险队员一大块鲸鱼油。队员们闻着那浓烈的膻味,根本难以下咽。等队员动身准备离开时,土著人站起来,围住队员,用传统礼仪友好地向他们告别,但探险队员误以为他们想扣留自己,拔出手枪,朝天便放,吓得土著人扑倒在地,瑟瑟发抖,队员们逃命似地跑回了圣彼得号。一次独具历史意义的文化交流就在这样的不和谐和误解的气氛中戏剧性地结束了。
时至9月,海面上已不见了红嘴鸥的影子——又一个冬天来到了。圣彼得号不得不离开他们的避难所,匆匆上路,把他们的命运再度交给了上天。风,还是一样的狂;浪,还是一样的高;雨,还是一样的急;人——却已倒下。一半的船员因生坏血病而不得不躺在冰冷潮湿的床上,其余的船员也只能随波逐流,望天兴叹。他们惟一能吃的东西是布满霉斑的硬饼干,没有水,只能就着雨水下咽。那些病入膏肓的船员开始一个个死去,他们的尸体被裹上白布,抛入恶浪滔天的大海,霎那间便被卷得无影无踪。有着40年航海经验的白令此时也回天无术,只能靠祈祷上帝安慰自己和船员。
有一句话说,当上帝关上了所有的门,他会给你留下一扇窗。11月5日,在腥风恶浪中煎熬了一个多月的白令,终于找到了这扇窗,那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罗盘显示,他们离阿瓦恰弯只有90英里了,不久,一条高耸的海岸线映入眼帘,白令疲惫的眼眸中含烁着希望的泪花。可惜,这不是他们的归宿堪察加,再次观测时,才发现已偏离航线。圣彼得号只能绕过海岸线,以调整航向。
午夜,一场暴风雨突然降临了。虚弱的船员在倾斜的甲板上根本无法立足,更无力把帆收叠起来,结果那些帆被风撕碎,连桅杆也被劈到海中。他们连放了三只巨型铁锚,都无法稳住船身,胳膊粗的锚链被巨浪一一打断。船员们惊惧地看着圣彼得号被一股冲天巨浪掀起,越过一块巨大的礁石,落到距离海岸360英尺的一个平静的小岬湾。黎明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来临。大难不死的船员们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记,长满藻物的小岛。岛上除了一个个坟墓似的荒丘,没有任何树林,远处还不时传来几声北极狐凄厉的恶嚎。
此时的白令已被坏血病折磨得精疲力尽,气息奄奄。
他被用布仔细包裹起来,以免感染,然后运送上岸。船员们在沙岸边挖了五个地堡,用浮木搭成地窝铺,上面蒙上一层船上的帆布。看来他们将不得不在这五个简陋的地坑里渡过这个冬天了。岛上有数不清的海獭和海豹可供捕猎。每天都轮流派二个人冒着刺骨寒风出去捕猎。但能胜任这项工作的人越来越少了,水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死去,投入海中。
白令在那间地屋中已躺了一个多月。尽管有斯台勒医生的精心照料,但他仍然清醒地意识到,生命之火正一点点熄灭。
1741年12月8日,维图斯·白令在白令岛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