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痢疾之作,惟脾肾薄弱之人极易犯之。夫因热贪凉,致伤脏气,此人事之病,非天时之病也。今之治痢者,止知治天时之热,不知治人事之寒何也?矧痢证多在秋深。斯时也,炎暑既消,固不可执言热毒。秋凉日至,又何堪妄用寒凉?凡若此者,既不知人事,又不知天时,失之远矣。害莫甚矣。当因予言而熟思之矣。
一、小儿血气未充,亦如苗萼之柔嫩。一或伤残,无不凋谢。故平时最宜培植,不可妄行消导。其或果有食滞胀痛,则宜暂消。果有风寒发热,则宜暂散。果有实热痰火,则宜暂清。此不得不治其标也。舍此之外,如无暴急标病,而时见青黄羸瘦,或腹膨微热,溏泄困倦等证,则悉由脾肾不足,血气薄弱而然。而时医见此,无非曰食积痰火,而但知消导,尤尚清凉,日消日剥,则元气日损,再逢他疾,则无能支矣。此幼科时俗之大病,有不可不察者也。
一、小儿痘疹发热,此其正候。盖不热则毒不能透。凡其蒸热之力,即元气之力,故自起至化,自收至靥,无不赖此热力为之主,是诚痘疹之用神,必不可少,亦不必疑者也。惟是热甚而毒甚者,则不得不清火以解其毒。然必有内热真火脉证,方可治以清凉,此不过数十中之一二耳。如无内热,而但有外热,此自痘家正候,必不可攻热以拔元气之力,以伤脾肾之源。奈近代痘科全不知此,但见发热,则无论虚实,开口止知解毒,动手只知寒凉,多致伤脾而饮食日减,及靥时泄泻而毙者,皆其类也。此误最多,不可不察。
一、痘疮不起,如毒盛而不可起者,此自不救之证,不必治也。若别无危证而痘不起者,总由元气无力,但培气血,则无有不起。近见痘科凡逢此证,则多用毒药,如桑蚕、穿山甲之类,逼而出之,见者以为奇效,而不知起发非由根本,元气为毒所残,发泄太过,内必匮竭,以此误人,所当切省。
一、妇人经脉滞逆,或过期不至,总由冲任不足而然。若不培养血气,而止知通经逐瘀,则血以日涸,而崩漏血枯等证,无所不至矣。
一、凡情欲致伤,多为吐血失血,及或时发热,此真阴受伤之病。若但知治火,而不知治阴,则阴日消亡,而劳瘵反成矣。
一、痰证必有所因,是痰本不能生病,而皆因病生痰也。若止知治痰,而不知所以生痰,则痰必愈甚,未有可消而去者也。
一、膨满总由脾胃,脾胃虽虚,未必即胀。若但知消导,则中气愈虚,而胀必日甚矣。
一、气滞隔塞,总属脾虚不运,故为留滞。若不养脾而但知破气,则气道日亏,而渐成噎隔等病。
一、小水短赤,惟劳倦气虚及阴虚之人多有之。若以此类通作火治,而专用寒凉,则变病有不可测矣。
一、脉虚证热,本非真火。若作热治,而肆用寒凉,则轻者必重,重者必死。
一、病本大虚而治以微补,药不及病,本无济益。若疑为误而改用消伐则死。
一、病有缓急,效有迟速。若以迟病而求速效,则未免易医,易医多则高明本少,庸浅极多,少不胜多,事必败矣。
一、任医须择贤者,而于危急之际,尤不可苟。若彼宵小之辈,惟妄 已长,好翻人按,不幸遇之,多致淆惑是非,生命所系不浅。
一、经曰:人迎盛坚者伤于寒,气口坚盛者伤于食。此本以阳明太阴之脉分言表里,而王叔和以左为人迎,右为气口,因致后人每以左脉辨外感,右脉辨内伤。岂左无内伤,而右无外感乎?谬甚!谬甚!一、经曰:病生于内者,先治其阴,后治其阳,反者益甚。病生于阳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内,反者益甚。
一、病患善服药者,闻其气,尝其味,便可觉宜否之优劣,固无待入腹而始知也。独悯乎无识无知者,但知见药服药,而不知药之为药;但知见医求医,而不知医之为医,亦可悲矣。
京师水火说(三十一)
水火者,养生之本。日用之物,用水火而不察其利病,则适足以伤人,而实人所不知也。故水品分差等,火性言优劣,固非欺我者也。姑无论其他,试以燕京之水火言之。凡水之佳者,得阳之气,流清而源远,气香而味甘;水之劣者,得阴之性,源近而流浊,气秽而味苦。而京师之水则有两种,曰甜水,曰苦水是也。即其甜者亦未甚佳,而其苦者乃为最劣。
盖水之味苦者,以其多碱。试取墙间白霜,火之皆燃,水中所有,即此物也。即朴硝也。其性则五金八石皆能消化,因而命名曰硝。故善于推荡积滞,攻破 坚。凡脾弱之人服之多泄,是所验也。使无其实,而朝夕用之以养生。吾恐人之脏腑,有更非五金八石之可比,其为潜消暗耗,剥人元气于罔觉之中,大有可畏者。或曰:未必然,果若所云,则吾未见斯地之乏人,亦未见斯地之皆病,何子之过虑也?予曰:噫,此正所谓罔觉也。请以寿夭而纪其验,则水土清甘之处,人必多寿,而黄发儿齿者,比比皆然;水土苦劣之乡,暗折天年,而耄耋期颐者,目不多见。虽曰寿乡未必全寿,夭乡未必皆夭。若以强者而滋养得宜,岂不更寿?弱者而饮食不佳,岂不更夭?远者不能概知,第以京师较之吾乡,则其寿夭之殊,不无大有径庭矣。职此之由,谓非水土之使然与?又若火之良否,原自不同,故先王取用,四时有异。惟是京师用煤,必不可易。虽用煤之处颇多,而惟京师之煤,气性尤烈,故每熏人至死,岁岁有之,而人不能避者无他,亦以用之不得其法耳。夫京师地寒,房室用纸密糊,人睡火炕,煤多热于室内。惟其房之最小而最密者,最善害人。其故何也?盖以水性流下,下而不泄,则自下满而上;火性炎上,上而不泄,则自上满而下。故凡煤毒中人者,多在夜半之后,其气渐满,下及人鼻,则闭绝呼吸,昧然长逝,良可慨悯。凡欲避其毒者,惟看房室最密之所,极为可虑。但于顶格开留一窍,或于窗纸揭开数楞,则其气自透去,不能下满,乃可无虑矣。然总之窗隙不如顶核,为其透气之速也。设有中其毒者,必气闭声挣,不能自醒,速当呼之,饮以凉水,立可解救。或速令仆地,使其鼻吸地气,亦可解救。然待其急而救疗,恐有迟误而无济于事。孰若预有以防之为愈也。此京师水火之害,举京师而言,则他处可以类推矣。凡宦游京国及客处异地者,不可不知此二说,以为自珍之本。
医非小道记(三十二)
予出中年,尝游东藩之野,遇异人焉。偶相问曰:子亦学医道耶?医道,难矣。子其慎之。予曰:医虽小道,而性命是关,敢不知慎,敬当闻命。异人怒而叱曰:子非知医者也。
既称性命是关。医岂小道云哉?夫性命之道,本乎太极,散于万殊。有性命然后三教立,有性命然后五伦生。故造化者,性命之炉冶也。道学人,性命之绳墨也。医药者,性命之赞育也。然而其义深,其旨博,故不有出人之智,不足以造达微妙。不有执中之明,不足以辨正毫厘。使能明医理之纲目,则治平之道如斯而已。能明医理之得失,则兴亡之机如斯而已。
能明医理之缓急,则战守之法如斯而已。能明医理之趋舍,则出处之义如斯而已。洞理气于胸中,则变化可以指计,运阴阳于掌上,则隔垣可以目窥。修身心于至诚,实儒家之自治;洗业障于持戒,诚释道之自医。身心人己,理通于一,明于此者,必明于彼。善乎彼者,必善于斯。故曰:必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必有真知,而后有真医。医之为道,岂易言哉。若夫寻方逐迹,龊龊庸庸,椒、硫杀疥,葱、薤散风,谁曰非医也?而缁衣黄冠,总称释道;矫言伪行,何非儒流?是泰山之与丘垤,河海之与行潦,固不可以同日语矣。又若阴阳不识,虚实误攻,心粗胆大,执拗偏庸,非徒无益而反害之之徒。殆又椒、硫、葱、薤之不若。
小道之称,且不可当。又乌足与言医道哉!医道,难矣。医道,大矣。是诚神圣之首传,民命之先务矣。吾子其毋以草木相渺,必期进于精神相贯之区,玄冥相通之际,照终始之后先,会结果之根蒂,斯于斯道也。其庶乎为有得矣。子其勉之!予闻是教,惭悚应诺,退而皇皇者数月,恐失其训,因笔记焉。
病家两要说
(三十三,一、忌浮言,二、知真医)医不贵能愈病,而贵于能愈难病;病不贵于能延医,而贵于能延真医。夫天下事,我能之,人亦能之,非难事也;天下病,我能愈之,人亦能愈之,非难病也。惟其事之难也,斯非常人之可知;病之难也,斯非常医所能疗。故必有非常之人,而后可为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医,而后可疗非常之病。第以医之高下,殊有相悬。譬之升高者,上一层有一层之见,而下一层者不得而知之;行远者,进一步有一步之闻,而近一步者不得而知之。是以错节盘根,必求利器;阳春白雪,和者为谁?夫如是,是医之于医尚不能知,而矧夫非医者。昧真中之有假,执似是而实非;鼓事外之口吻,发言非难,挠反掌之安危,惑乱最易。使其言而是,则智者所见略同。精切者已算无遗策,固无待其言矣。言而非,则大隳任事之心,见几者宁袖手自珍,其为害岂小哉!斯时也,使主者不有定见,能无不被其惑而致误事者,鲜矣。此浮言之当忌也。又若病家之要,虽在择医,然而择医非难也,而难于任医;任医,非难也。而难于临事不惑,确有主持。而不致朱紫混淆者之为更难也。倘不知此而偏听浮议,广簇医,则骐骥不多得,何非冀北驽群?帷幄有神筹,几见圯桥杰竖?危急之际,奚堪庸妄之误投;疑似之秋,岂可纷纭之错乱,一着之谬,此生付之矣。以故议多者无成,医多者必败。多何以败之?君子不多也。欲辨此多,诚非易也,然而尤有不易者,则正在知医一节耳。夫任医如任将,皆安危之所关。察之之方,岂无其道?第欲以慎重与否观其仁,而怯懦者实似之;颖悟与否观其智,而狡诈者实似之;果敢与否观其勇,而猛浪者实似之;浅深与否观其博,而强辩者实似之。执拗者,若有定见。夸大者,若有奇谋。熟读几篇,便见滔滔不竭;道闻数语,谓非凿凿有凭。不反者,临涯已晚;自是者,到老无能。执两端者,冀自然之天功;废四诊者,犹瞑行之瞎马。得稳当之名者,有耽阁之误;昧经权之妙者,无格致之明。有曰专门,决非通达。不明理性,何物圣神?又若以己之心,度人之心者,诚接物之要道,其于医也,则不可谓人己气血之难符;三人有疑,从其二同者,为决断之妙方。其于医也,亦不可谓愚智寡多之非类。凡此之法,何非征医之道,而征医之难,于斯益见。然必有小大方圆全其才,仁圣工巧全其用,能会精神于相与之际,烛幽隐于玄冥之间者,斯足谓之真医。而可以当性命之任矣。惟是皮质之难窥,心口之难辨,守中者无言,怀玉者不 ,此知医之所以为难也。故非熟察于平时,不足以识其蕴蓄;不倾信于临事,不足以尽其所长。
使必待渴而穿井,斗而铸兵,则仓卒之间,何所趋赖?一旦有急,不得已而付之庸劣之手,最非计之得者。子之所慎斋战疾。凡吾侪同有性命之虑者,其毋忽于是焉。噫,惟是伯牙常有也,而钟期不常有;夷吾常有也,而鲍叔不常有。此所以相知之难,自古苦之,诚不足为今日怪。倘亦有因余言而留意于未然者,又孰非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之明哲乎。惟好生者略察之。
保天吟(三十四)
一气先天名太极,太极生生是为易。易中造化分阴阳,分出阴阳运不息。刚柔相荡立干坤,剥复 群生植,禀得先天成后天,气血原来是真的。阴阳气固可长生,龙虎飞腾失家宅。造化钟人果几多?谁道些须亦当惜。顾惜天真有两端,人己机关宜辨格,自治但存毋勉强,庄生最乐无心得。为人须慎保天和,岐伯深明无伐克,伐克从来性命仇,勉强分明元气贼。肤切根源未了然,养气修真亦何益?漫将斯语等浮云,道在路旁人不识,余今着此保天吟,愿效痴东奉佳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