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换个方法给她点苦头吃吃。就吊威亚吊她几个小时吧,”容雪雅嘟嘴,“你要做好准备哟,接下来我会不停打电话给你的!不过呢,你现在要先陪我聊天……”
把全组晾在一边,司诺和容雪雅开始聊一些没营养的话题。
见司诺时不时做戏皱眉的样子,外人还以为电话那头是什么重要人物,正在商谈什么大事呢。
姒非微就这么被悬挂在空中,上不得下不得,靠细细的几根钢丝支持着。不多时,她已经汗涔涔,被勒得直咬嘴唇了。
小菜看不下去,冲上去找潘副导演理论:“潘导,你看要不先把Vivi放下来吧?这么吊着不是办法呀!”
可是今天的威亚上上下下比较复杂和费时,潘副导演有点为难,只好偏了偏头叫一个场工:“你去催催司诺吧。”
场工一路小跑到司诺跟前,司诺冲众人做出“马上来”的口型。潘副导只好为难地抬头看姒非微。
姒非微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开口对小菜说道:“不碍事的,我还好。”
然而!司诺的“马上来”马上了整整半个小时!
“拍戏的时候怎能带手机?”气愤的小菜在场中不断踱步,再次爆发,“新手就是新手!
“没看到司诺在谈正事吗,你耽搁得起?他不是说了马上会来吗?” 听到小菜的批评,司诺的经纪人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敢有意见?他身侧的十几号人都是海天的,齐刷刷一站,散发出一波波的压迫感。
小菜不像梁冶樱,拥有强大的气场。他被那堆人一压,只好恨恨地瞪了两眼,转头继续说服潘副导去了。
大约也看不下去姒非微可怜地晾晒在半空的样子,潘副导朝武行喊道:“要不,先让她下来休息一下吧,放她……”
他话音未落,司诺已切断电话跑了回来:“不用!我好了!”
大家终于舒了口气,武行上前为司诺重新扣威亚衣。
就在武行们即将把司诺拉起的一瞬--相同的音乐又恶质地响起,场上再次重复了方才的场景。
“哎呀,不好意思。”司诺解了扣,往场边跑去。女人的嫉恨心真不是一般的强,他冷笑。
电话事件三番五次,是个人都要怀疑是不是蓄谋。姒非微努力地回想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司诺--
先前,星空风云榜颁奖的后台两人见过一面,可是人家是个大贵人,未必还记得她。再来便是餐厅里,Takki他们和司诺唇枪舌战,自己就是一个路人甲。还是说,自己跟着Takki他们,背地里叫他鸡翅膀被他知道了,这也能招来他的报复?男生有这么幼稚这么小心眼吗?不,若是真的,这不叫幼稚,叫弱智了。
极少批评人的姒非微,也忍不住腹诽起来。
远处,司诺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应付着容雪雅。
他的眼角余光扫过悬挂在空中的那抹身影。从远处望去,细细的威亚根本看不到,姒非微看起来就像是浮在半空的冤魂,散发出强大的怨念。
司诺耸耸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可别恨他哟,要怪就怪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容雪雅吧。
才刚进剧组,司诺就已经感到,闷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拍戏,无聊得令人发指。这种时候,容雪雅送上门,给自己当“恋人”,他当然乐得享受。自己和这替身并没什么仇,不过他与容雪雅之间既然各取所需做了对“恋人”,那他取悦她替她欺负一下一个小替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容雪雅原本是想让这女生破相的,自己不过是让她在威亚上多挂了一会儿。
其实我是一个大好人,司诺想。
来者不善呐。
当看到那道候在过道里的修长身影时,司诺不自觉地偏了偏头,运动起关节来。
今天的拍摄完成时,他的经纪人便悄声告之,那个倒霉的小替身不是普通的工作人员。由于经纪人认出了小菜是千花的助理,对于他跟随在小替身身边有些疑惑,打听之下才知道,这女生竟然是归VITAMIN罩的人。
且不论VITAMIN的人和这女生玩真的还是逢场作戏,司诺公然欺负这个小替身,就等于在给VITAMIN下马威,梁子结大了。
哼,原来如此,司诺冷笑。
想起容雪雅恳求他时,那一副“喜欢我,自然要为我去战斗”的得意表情,她和那女生八成是因为争风吃醋结的怨,现在又借他的刀杀人,容雪雅这愚蠢的女人也就配耍这点小心机了。但对他而言,千花的人得罪了就得罪了,无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他和VITAMIN之间再加一笔新怨又怎样?
--只是,原以为,上门来寻仇的会是自诩风流的Min,谁知却是修道士一样禁欲的Takki。
望着眼前的人,司诺颇有些深意地笑了。
此时的Takki站在过道里,他正不悦地抿紧了唇,笔挺如一柄寒剑,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即刻让对手一剑封喉血溅五步的森然冷意。
“听说你今天让一个替身在威亚上晾了两个小时?”
Takki先开口,拉开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司诺摊手,一副无辜表情:“原来她是你的人?不好意思,我和她没仇,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怪她自己哪里得罪了容雪雅吧。”
Takki脸上冷冷郁结起冰霜,说出的话亦十分冷酷:“那你信不信,下次拍摄的时候,我会‘失手’在容雪雅的脸上划两道刀疤?”
“有本事你就动手好了,我反正不在意。临时情人罢了,拿她来威胁我,太看得起她了吧?”懒洋洋的声调,透着漫不经心。
虽然对容雪雅印象恶劣,但听到眼前人冷血到这种地步的话,Takki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就算是临时的,剧组待在荒山野岭,划花了她的脸你还能找到其他替代的人?”
司诺忽然扯起了嘴角,月牙般上翘的唇流淌的尽是魅惑。他猛地闪身上前,压住了Takki,轻佻地去捏他的下巴:“不好意思,男生我也可以。”
Takki愤怒的一拳轰向了眼前欠扁的脸。
司诺早料到对方会动手,迅速向后退去,他远比他外表看起来要强。
他的左手掌贴上Takki的拳头,顺力后撤,右手化为手刀,劈在了Takki的肘关节上。趁着对方曲臂的瞬间,左手抓住拳头,右手灵活地由下而上钳制,一个利落的擒拿便将Takki压制住了。
进剧组前司诺也是花过大力气做过武术训练的。在这个圈子里,发狠向上爬的人谁没有卖力地咬断牙?
但未及司诺得意,Takki一借力,猛然用后背撞他的胸口,还能活动的左臂手肘狠狠向后击去。对方顿时松开他的手,急急向后一跳,险险地避开了Takki扫过来的空踢。
司诺站定,嘴角一歪,挑衅并且得意地笑:“还不赖嘛。”
“你也是,长着一张女人脸,原来还是有点意思的。”Takki跟着不屑地笑了。“女人脸”三个字一出,被刺中了要害的对手霎时扭曲了脸,尖刀般的目光直刺过来。
火药味浮游在空气里,两人互相瞪视着。
身后的楼梯上响起杂乱的步子,有人来了。
被搅局了。
Takki转身走开,掷下硬邦邦的一句话:“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背后,司诺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挤出。
跟那些搅局的路人错身而过的时候,Takki的眼神阴郁。
自己真是疯了,疯了,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回到房间,倒在床上,抓过曲谱往天上一扔,看它们散落一地,乱得如同自己的心情。
Takki 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脸。
姒非微,你究竟想入侵身为Takki的我的生活到哪个地步?
马受惊的时候奋不顾身救她也就罢了,换做普通的替身在他眼前遇到这种危险,他也会去救的吧。
可是,和司诺的短兵相接呢?
当小菜说起姒非微这一天受的委屈时,为什么自己脑海里那根理智的筋会遽然断裂?
你究竟为何而来?一直以来,这个问题在他的心口盘旋不去。
原本再无牵连的两人,因为她突然的穷追不舍而再度纠缠在一起。不惜高价拍下他的一日约会权,不惜当一个小杂工混进他新剧的剧组,像块牛皮糖的她,究竟意欲何为?
道歉?寻求他的原谅?从她口中出来的答案,简单到浅薄,浅薄到让他根本不相信。
油然而生的厌恶,从她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起,便停止不了。即便心中万般抵触,他却不能不承认,她比从前更动人了,清新美丽得像在薰衣草花田摇摆的裙脚。可想而知这些年,她过得很好。
无所谓地抛弃他,改变了他的人生之后,依然快乐地待在她那水晶宫殿里,安然地当着男生们心中完美的公主。
你凭什么?凭什么可以这样轻巧地放下?凭什么可以幸福?
他却走上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演艺圈在外人看来那么光鲜,繁花似锦,可这是一个由美色与金钱堆砌的世界,最五彩斑斓又最容易让心灵迷失的名利场,表面的繁华掩盖着残酷与虚伪的内核,充满了肮脏的交易与龌龊事。他,Takki,只是一个商业化偶像产品,谁看得到华丽装饰下的白清歌脆弱荒凉的灵魂?
你爱慕虚荣,喜欢演艺圈的浮华……你不过是看我出名了想巴结我……
来自心底的怒吼,让他无法不使自己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可是,为什么看到她伤心流泪的样子,他还是会心虚,会胸口发颤?
欢欢推门进来时,看到Takki已经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将乱糟糟的曲谱收起来,蹲在床前打量着--软软的头发垂下盖住了眼睛,干净的白衬衫衬托着无暇的睡颜。只要看着Takki这副模样,便能深刻理解什么叫做“造物主的恩宠”。
欢欢满怀罪恶感地推了推Takki:“对不起,Takki,醒醒先,这是剧组明天的拍摄安排。”
“……嗯。”Takki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耳中。
他朝窗外一望,雨势颇大:“这雨明天能停?”
“明天大概会是多云间雨吧。”欢欢回答说。
哼,自司诺那家伙来了后,没一天是干脆利落的清朗天气,连带着心情都特别混沌不明。Takki坐起身来,看到欢欢手里的那叠曲谱,伸手从里面翻出几页:“这个拿给Min。记得甩在他脸上,然后转告他,‘经过本人的改动,水准可是高了两个台阶不止’。”
欢欢一脸黑线地转身走了。关上门的一刻,他又忽然打开门探头:“对了,我听小菜说,Min在这楼里发现了一个闲置的酒吧,各种乐器都有,是个创作的好地方。”
Takki把自己卷进被子,随便应了声。
“怎么样,Takki的手迹。”
酒吧里,Min阴谋得逞地一笑,将曲谱递给姒非微。
看着上面一丝不苟圈出的修改,姒非微珍惜地摩挲着他的笔迹:“送我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哦--” Min将姒非微推到钢琴边坐下,“有没有想过,拿这歌去甄选《仙魔劫》的主题曲?”
姒非微瞪大了眼睛:“别开玩笑了。再说,那是你们的任务吧!”
“多一支备选曲也无所谓,何况这里面也有Takki的心血。”Min将曲谱摆在她眼前,“弹弹看,难道你不想看到自己的名字和Takki的并列在一起?”
并列在一起的名字,如同比肩站着的盟友?
姒非微眼眶一热。洁白的手指落在键盘上,开始弹奏。
雨,淅沥地低语,伴有诗意的琴声。
这一次,绝对不是幻听,Takki坐直了身体。
门。
楼道。
阶梯。
像被牵引的木偶,一步步,Takki循着琴声而去。
有种微妙的预感,震颤在他的血管里。
然后,他看见了--
酒吧深处,文艺电影般泛黄的光线下,有一对璧人。
姒非微的手指跳跃在黑白琴键上。
Min伫立在她的身后倾听,像是守护她的骑士。
音符在游走,气氛微醺,好似摇晃的高脚水晶杯里溢出的葡萄酒香。
忽然间,Min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抚上姒非微的发。他闭上眼,在她的发丝间,落下一个亲吻。
而姒非微的指间流淌的音乐,并没有因为这个突至的吻而有所停顿。她的嘴角噙着泉水般清透的微笑,似乎对于这样的亲昵早已习以为常。
原来,他们,已经是这种关系了?
画面很美,不是吗?美丽得如同一场梦,连时间都会为他们放缓脚步……
不是痛,不是怒……
不,他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Takki在酒吧柱子后停滞了脚步,双眼一片凄迷空茫。
这就是一眼千年吗?
为什么?自己站在这里,仿佛已经是很久的记忆了?
Takki恍惚地听到身体某处传来急遽腐烂的讯息。
他的心顷刻被席卷一空,就像被剥离了水分的土地,眨眼间退化成一片荒漠,沙尘漫天。
弹奏完最后一个音符,姒非微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她站起来,这才发觉,方才全神贯注时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来。
“清歌?”她有些迟疑地叫唤着隐藏在柱子后的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Min笑着问道,“怎么样?《相思劫》的词曲全部都是非微写的,吃惊吧?”
Takki不言语,眼神空空荡荡,渺茫的思绪依然不知所终地浮在空中。
暧昧的灯光下,望着眼前相称的那对身影,Takki的脸上忽然闪现出阴霾晦涩。
迟到的崩溃突至,脆弱的神经突然间寸寸崩裂,刺痛铺天盖地。
压抑下舌尖的苦,Takki尖刻的话脱口而出:“弄了半天,你就是来献宝的?跟我炫耀你发现了一个人才?难怪歌词唧唧歪歪女里女气。”
Min脸色大变,Takki已经走到姒非微面前,凝视她的目光中甚至藏有一丝恶毒:“你又故计重施了?什么时候改换的目标?以为就你的水平,写点破词破曲就能勾搭到Min……”
话没说完,Min拎住了Takki的领口欲将他拖到一边“好好”交流一下。Takki用力将他的手扯开,也不管“嗤啦”一声领口被撕裂了,扣子崩掉了两颗。
趁着Min发愣的瞬间,Takki伸手要夺姒非微手上的曲谱。意识到对方的意图,姒非微慌忙把曲谱往怀里藏。Takki粗鲁地扭过她的胳膊,在她吃痛地冒出了泪水不自觉地放松时,曲谱一下便被Takki抽走了。姒非微还想上前要回,Takki推了她一个趔趄。
她眼睁睁地看着Takki推开窗--
决绝的背影倒映在急遽缩小的琥珀色瞳孔中。
一秒钟后,楼外雨中,洁白的纸如被折断的翅翼飘飞而下。
“不要……”姒非微低喃,脸上灰败的表情让人不忍停驻目光。
呆呆地看着谱曲做短暂的飞翔后,伏倒在地上的泥泞中,在雨里湿漉成一地悲伤。
一旁的Min忍不住大吼起来:“你发什么神经?!”
Min犹在冲Takki发火,姒非微已经一把拉开门冲出去了。
只要再待一秒眼泪就会决堤。
她已经溃不成军,他的话,他的语气,还有那种眼神,比铺天盖地的雨都冷,像一把钝刀在身体里凌迟!
“你简直莫名其妙!”Min抓住Takki的肩膀,狠狠撞在墙上,“她只不过想写一首给你的歌,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龌龊的想法?”
明明她为了Takki那么用心啊,为什么这种努力到达不了他的眼底?
被他抵在墙上的罪魁祸首脸色阴郁成一块黑铁,眼中甚至蕴藏着绝望。
看着颓败成这样的Takki,Min猛然一惊:“……难道,你刚才,看到了……”
那个糟糕的偷吻。
“你只会通过伤害对方来表达你的嫉妒吗?你这个白痴!” 他怒吼,又松开了手,烦躁地拨弄着头发,“我也是个白痴,妈的!责任全部在我,跟非微完全没关系……戏拍了这么久,不知道什么叫借位吗?”
对上Takki疑惑的眼神,Min刚想解释,眼光落在窗外,却发现姒非微竟不是跑回房间,而是冲到雨里,正试图将曲谱捡起来。
Takki顺着他的眼光,亦发现了雨中的人。
吞下立马要出口的解释,Min指着他的鼻尖喝道:“没你的事!给我待着反省!”丢下这句话,他也冲了出去,不多时,雨幕里多了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