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相反,”福尔摩斯说道,“在我过去侦破的五十三件案子里,只有四件案子署过我的名,而警方在四十九件案子里获得了全部荣誉。我并不想责怪你,因为你不了解这个情况,因为你年轻,没有经验。可是如果你想再升职,那你最好和我合作。”
“我非常愿意听你指点。”这位侦探改变了态度说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从办案中获得过荣誉呢。”
“你采取过什么措施呢?”
“一直派人盯着看门人坦盖,他离开警卫队时名声很好,我们也找不到什么嫌疑。不过,他妻子是一个坏家伙,我想,她对这件事知道很多,并不像她表面上装的那样。”
“你跟踪过她吗?”
“我们派了一个女侦探跟踪她。坦盖太太好饮酒,女侦探就趁她高兴陪她饮酒,可是一无所获。”
“我听说有一些旧货商到过她家?”
“是的,可是她已偿清了欠他们的债务。”
“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一切都正常。看门人刚领到年薪,但他们却不像手头宽裕的样子。”
“那天晚上费尔普斯先生按铃要咖啡,她上去应召,对此她怎么解释呢?”
“她说,她丈夫非常疲惫,她为了帮他的忙。”
“是的,过了一会儿,就发现他睡在椅子上,这当然符合常理了。除了这女人的品行不好以外,再没有任何别的罪证了?你没有问她,那天晚上她为什么匆忙离去吗?连警察都注意到她那慌张的神情了。”
“她那天已经比平常晚了,所以急于赶回家去。”
“你有没有问她,为什么你和费尔普斯先生至少比她晚动身二十分钟,却比她早到?”
“她解释说,这是因为双轮双座马车比公共马车快。”
“她有没有说清楚,为什么到家以后,她跑进后厨房?”
“她说,因为她把钱放在后厨房里,要取出来给旧货商。”
“她对每件事都作了答复。你有没有问她,在她离开现场时,是否遇到或是看见什么人在查尔斯街上徘徊?”
“除了警察,她谁也没有看见。”
“好,看来你对她盘问得很详细。你还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呢?”
“这九个星期,我们一直在监视职员戈罗特,但毫无结果。我们也找不出他有嫌疑的证据。”
“还有什么?”
“我们已无能为力,因为一点证据也没有。”
“你是否考虑过电铃为什么会响呢?”
“啊,我必须承认,这可把我难住了。不管他是谁,也算是够大胆的了,不仅来了,而且还敢发出警报。”
“是的,这确实是件怪事。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情况。如果我要你去抓这个人,我会通知你的。华生,走吧。”
“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呢?”离开警署时,我问他。
“去走访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这位内阁大臣和未来的英国总理。”
我们赶到唐宁街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还在办公室。福尔摩斯递进名片,我们立即被召见了。这位内阁大臣按旧式礼节接待了我们,把我们让到壁炉两旁豪华的安乐椅上,他站在我们中间的地毯上。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身材修长、消瘦,轮廓分明,面容亲切,卷曲的头发过早斑白,显得气宇不凡,果然是一位显贵的贵族。
“久仰大名,福尔摩斯先生,”他满面笑容地说道,“我不能对你们的来意装作不知。因为本部仅有一件事能引起你的关注。可否问你是受谁委托前来办理这件案子的?”
“受珀西·费尔普斯先生的委托。”福尔摩斯答道。
“啊,我那不幸的外甥!你当然明白,由于我们有亲戚关系,我不能对他有丝毫包庇。我担心这件意外事故对他的前途非常不利。”
“可是如果找到这份文件呢?”
“啊,那当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有一两个问题想问问你,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我会尽我所能地回答你。”
“你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吩咐抄写文件的吗?”
“是的。”
“就是说你们的谈话很难被偷听吧?”
“毫无偷听的可能。”
“你是否对谁提到过,你打算叫人抄写这份协定?”
“从来没有。”
“你肯定这点吗?”
“绝对肯定。”
“好,既然你从来没说过,费尔普斯也从来没说过,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那么,盗贼来到办公室就纯属偶然的了。他看到这是个机会,便顺手偷走了文件。”
这位内阁大臣笑了。“你说的已经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以内了。”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说道。
福尔摩斯沉思片刻。“还有另外极为重要的一点,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他说道,“据我所知,你担心这一协定的详情一经传出,就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这位内阁大臣脸上掠过一丝阴影,说道:“当然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
“已经产生严重后果了吗?”
“还没有。”
“如果这份协定已经落到,比如说法国或俄国外交部手中,你认为你能收到消息吗?”
“我一定能收到。”霍尔德赫斯特勋爵面色不悦地说道。
“这么说,既然将近十个星期已经过去,一直没有听到消息,这就有根据设想,由于某种原因,协定还没有落到法、俄外交部手中。”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耸耸双肩。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很难理解,盗贼偷走这份协定只是为了装进柜子,或是把它挂起来。”
“或许他是在等待高价出售。”
“如果他要再等一些日子,那文件就不值钱了。因为再过几个月,这份协定就不会是秘密了。”
“这一点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道,“当然,还可以设想,盗贼突然病倒了……”
“比如说,得了神经失常,是吗?”内阁大臣迅速扫了福尔摩斯一眼,问道。
“我并没有这样说。”福尔摩斯冷静地说道,“现在我们向你告辞,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我们已经耽误了你很多宝贵的时间。”
“希望你成功地查出罪犯,不管他是谁。”这位贵族把我们送出门外,向我们点头说道。
“他是一个杰出的人,”我们走到白厅街时,福尔摩斯说道,“不过他要保住他的官职,还要作一场斗争才行。他远不富有,可是开销颇大。你应该注意到了他的长统靴子已经换过鞋底了。现在,华生,我不再多耽误你的工作。除非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有了回音,否则今天我就无所事事了。不过,如果你明天能和我一起乘火车到沃金去,我还是感激不尽的。”
第二天早晨,我如约见到了他,一同乘火车到沃金去。他说,他的广告毫无回音,而这件案子也毫无头绪。他说话时,面孔呆板,我不能从他面容上判断出他对这件案子的现状究竟是否满意。我记得,他谈到贝蒂荣测量法,他对这位法国学者非常赞赏。
我们的委托人依然由他那位忠心的护理人精心照料,但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我们一进门,他就毫不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欢迎我们。
“有消息吗?”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正如我所预料的,我未能带来好消息。”福尔摩斯说道,“我见到了福布斯,也见到了你的舅父,调查了一两个可能发现一些问题的线索。”
“那么说,你还没有失去信心?”
“当然没有。”
“上帝保佑你!听到你这样说,真叫人高兴。”哈里森小姐高声说道,“只要我们不失去勇气和耐性,就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对我们没有讲多少,可是我们却可以告诉你更多的情况。”费尔普斯重新坐到沙发上说道。
“我希望你了解了重要情况。”
“是的,昨晚我又遇到一件险事,的确是一件严重的事。”
他说话时表情非常严肃,双眼露出恐惧的神色。“你可知道,”他说道,“我开始相信,我已不知不觉地成为一个罪恶阴谋的中心,而他们的目标不仅是我的荣誉,而且还有我的生命。”
“啊!”福尔摩斯叫道。
“这似乎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因为据我所知,我在世上并没有一个仇敌。可是从昨晚的经历看来,我只能得出有人要谋杀我的结论。”
“请把详情告诉我。”
“你知道,昨晚是我头一夜没叫人在房内看护我,自己一人独睡。我感觉非常好,觉得自己可以不需看护了。不过,我夜晚还是点着灯。大约凌晨两点钟,我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那声音就像老鼠咬木板的声音一样。于是我侧耳静听了一阵,以为就是老鼠。谁知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从窗上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惊异地坐起来,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头一阵声音是有人从两扇窗户缝隙间插进工具撬窗户的声音,第二阵声音是拉开窗闩的声音。
“接着声音平息了十分钟左右,那人似乎在观察,这些声响是不是把我惊醒了。接着,我又听到轻轻的吱吱声,窗户被慢慢打开了。我再也忍不住了,便从床上跳起来,猛然拉开百叶窗。一个人正蹲伏在窗旁。转眼之间他就逃跑了,我没能看清他是谁,因为他头上戴着布,把面孔的下半部都蒙住了。我只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他手中拿着凶器。我看是一把长刀。在他转身逃跑时,我清楚地看到刀光闪闪。”
福尔摩斯说道:“这非常重要,请问你后来怎么办了?”
“如果我的身体再硬朗一点儿,我一定会翻窗去追他。可是,那时我只能按铃把全家人叫醒。这就耽误了一点时间,因为这铃装在厨房里,而仆人们又都睡在楼上。不过,我大声喊叫,叫来了约瑟夫,他又把其他人叫醒。约瑟夫和马夫在窗外花圃上发现了脚印,可是近来天气异常干燥,他们跟踪追查到草地,就再也找不到脚印了。在路边的木栅栏上,有一个地方有一些痕迹,他们告诉我有人从那儿翻过去,在翻越时把栏杆尖都碰断了。我想我最好先听取你的意见,所以还没有告诉本地警察。”
我们的委托人讲述的这段经历,显然在歇洛克·福尔摩斯身上产生了特别的作用。他从椅上站起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室内踱来踱去。
“真是祸不单行。”费尔普斯强颜欢笑地说道。
“你确实担着风险呢,”福尔摩斯说道,“你看能不能和我一起到宅院四周去散散步?”
“可以,我愿意晒晒太阳。约瑟夫也一起去吧。”
“我也去。”哈里森小姐说道。
“我认为你不去为好,”福尔摩斯摇头说道,“我想你还是就留在这里。”
姑娘怏怏不乐地坐回原来的位置,而她哥哥则加入我们的行列中,于是我们四人一同出了门。走过草坪,我们来到这位年轻外交家的窗外。正如他所讲的那样,花圃上的确有一些痕迹,可是已非常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了。福尔摩斯俯身看了一会儿,接着就耸耸肩站起身来。
“我看谁也不能从这些痕迹上发现多少情况,”他说道,“我们到宅子四周走走,看看盗贼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所房屋。照我看来,这间客厅和餐室的大窗户应该对他更有诱惑力。”
“可是那些窗户从大路上可以看得很清楚。”约瑟夫·哈里森先生提醒说。
“啊,是的。可是这里有一道门,他完全可以从这里试一试。这道门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供商人进出的侧门。它在晚上是锁上的。”
“以前你受过类似这样的惊吓吗?”
“从来没有。”我们的委托人说道。
“你房子里有金银餐具或其他招引盗贼的东西吗?”
“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福尔摩斯双手插进衣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疏忽大意的神情,在房屋周围走来走去。
“顺便说一下,”福尔摩斯对约瑟夫·哈里森说道,“听说你发现一处地方,那个人从那儿翻越过栅栏。请带我们去看看。”
这个矮胖的中年人把我们引到那地方,有一根木栏杆的尖被碰断了。一小块木片还在耷拉着。福尔摩斯把它折断,认真地察看着。
“你认为这是昨天夜晚碰断的吗?这痕迹看来很陈旧,对吧?”
“啊,可能是这样。”
“这儿也没有从栅栏跳到外边去的脚印。我看在这儿找不到什么线索,还是回卧室去商量吧。”
珀西·费尔普斯在未来的姻兄搀扶下,走得非常慢。福尔摩斯和我急速穿过草坪,回到卧室里开着的窗前,把他们俩远远落在后面。
“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说道,“你一定要整日守在这里不动。发生任何事情,你也不要离开这里。这点非常重要。”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要我这样做,我一定照办。”姑娘惊奇地说道。
“在你去睡觉前,请从外面把屋门锁上,自己拿着钥匙。请答应照我说的去做。”
“可是珀西呢?”
“他要和我们一起去伦敦。”
“那我留在这里吗?”
“这样做是为了他。你可以帮他很大的忙。快点!快答应吧!”
她很快点了点头,表示应允,这时那两个人刚好走进屋来。
“你为什么愁眉苦脸地坐在这里,安妮?”她哥哥高声喊道,“出去晒晒太阳吧!”
“不,谢谢你,约瑟夫。我有点头痛,这间屋子挺凉爽,正合我意。”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问道。
“我们不能因为调查这件小事而失去主要调查目标。如果你能和我们一起到伦敦去,那对我的帮助就很大了。”
“马上就走吗?”
“对,你方便的话,越快越好,一小时内怎样?”
“我感到身体非常硬朗了,我真能助你一臂之力吗?”
“非常可能。”
“大概你会建议我今晚住在伦敦吧?”
“我正打算建议你这样做。”
“如果我那位深夜前来的人再来拜访我,他就会扑空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一切听你吩咐,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办。或许你能让约瑟夫和我们一起去,以便照顾我?”
“啊,不必了,你知道我的朋友华生是医生,他会照顾你的。如果你答应这么办,那我们就在这里吃完午餐,然后三人一同进城。”
一切都照他的建议安排妥当,只有哈里森小姐按照福尔摩斯的意见,找个借口留在这间卧室里。我想象不出我的朋友究竟耍的什么花招,难道他想让那位姑娘离开费尔普斯?
费尔普斯正因为已经恢复了健康并期望参加行动,高高兴兴地和我们一起在餐室进午餐。但是,福尔摩斯还有一件更使我们大为吃惊的事,因为他在陪同我们到车站并送我们上车之后,不慌不忙地说,他不打算离开沃金了。
“在我走之前,有一两件小事我要弄清楚。”他说道,“费尔普斯先生,你不在这里,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对我更为有利。华生,你们到伦敦后,你一定答应我,马上和我们的朋友一同乘车到贝克街去,直到等到我回去。你们两人是老同学,一定有许多事可以谈的。今晚费尔普斯先生可以住在我那间卧室里。我明天早晨乘八点钟的火车到滑铁卢车站,赶得上和你们一起吃早餐。”
“可是我们在伦敦,怎么进行调查呢?”费尔普斯沮丧地问道。
“我们明天可以做这些事。我想我现在留在这里正是十分必要的。”
“你回布里尔布雷去后可以告诉他们说,我想明天晚上回去。”我们的火车刚要离开月台时,费尔普斯喊道。
“我不一定回布里尔布雷去。”福尔摩斯答道,在我们的火车离站时,他向我们高高兴兴地挥手致意。
一路上,费尔普斯和我都在谈论这件事,可是谁也搞不清楚福尔摩斯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我猜想,他是想找出昨晚盗窃案的线索,如果真有盗贼的话。但我决不相信那是一个普通的盗贼。”
“那么,你自己的意见是什么呢?”
“老实说,不管你是否把它归结为我的神经脆弱,可是我相信我的周围正进行着某种隐秘的政治阴谋,并且由于某种我不能理解的原因,这些阴谋家想让我死。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夸张和荒谬,可是请考虑一下事实吧!为什么盗贼竟想撬开无物可盗的卧室的窗户?他又为什么手中拿着长刀呢?”
“你确定那不是撬门用的撬棍吗?”
“不,那是一把刀。我很清楚地看到刀光一闪。”
“为什么会怀有那样深的仇恨来袭击你呢?”
“问题就在这里了。”
“如果福尔摩斯也这样看,那么这就可以说明他采取这一行动的原因。对吗?假设你的想法是对的,他能抓住那个昨晚威胁过你的人,那他就向找到偷海军协定的人的目标前进了一大步。如果你有两个仇人。一个偷了你的东西,另一个来威胁你的生命,那未免太荒谬了。”
“可是福尔摩斯说他不回布里尔布雷去。”
“我太了解他了,”我说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会去做没有理由的事情。”说到这里,我们便转入了其他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