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考文特园里买来的,一共买了二十四只。”
“哦,那园子我也知道,但是店主是谁呢?”
“店主叫布莱肯里奇。”
“哦,我不认识他。老板,祝你生意兴隆。再见!”
我们离开酒店走到寒冷的街上,福尔摩斯扣好他的外衣,说:“现在我们去找布莱肯里奇,华生,要知道,虽然在绳子的一端,我们要找的是一只鹅,但是那一端,我们会找到一个将会被判七年徒刑的人,除非我们能证明他是无罪的。可是,我们的探访也许正好证明他是窃犯。总之,我们已经查到了一条被警察忽略了的线索。现在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现在我们快点向南走吧。”
我们穿过霍尔伯恩街,走过了恩德尔街,又走过了几段曲折的道路才到达考文特园市场。一个货摊的招牌上写着布莱肯里奇的名字,老板正帮着一个小伙计收摊。那老板面容消瘦,留着络腮胡子。
福尔摩斯上前说:“晚安!今天晚上真冷啊!”
老板点点头,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我们。
福尔摩斯指着那些空筐说:“看来你的鹅都卖完了吧?”
“你明天早上来吧,要五百只都有。”
福尔摩斯说:“那不行。”
那人说:“既然这样,那边煤气灯亮着的货摊还有几只。”
福尔摩斯说:“但是是人家介绍我到你这里来的。”
“谁介绍你来的?”
“阿尔法酒店的老板。”
“哦,是的。我曾卖给他二十四只。”
“那些鹅可真好啊,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让我们吃惊的是这个小小的问题竟然使那老板勃然大怒。他仰着头,手叉着腰,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有话直说。”
福尔摩斯说:“我已经直说了,我很想知道你的鹅是谁卖给你的。”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我不想告诉你。”
“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生气?如果你像我一样被人纠缠的话,你也会生气的。付好钱,买好货,交易就完了。但你却要问:‘鹅在什么地方得来的?’‘谁卖给你的?’‘你的鹅怎么样?’这样絮絮叨叨的问题,恐怕只有鹅愿意听了。”
福尔摩斯说:“可是我和其他提这些问题的人毫无关系,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这个赌就算吹了,但是我坚持我的观点,我下了五英镑的赌注,我敢肯定我吃的那只鹅是在农村饲养的。”
老板说:“那你的五英镑算是没了,因为它是在城中饲养的。”
“城中没有那么好的鹅。”
“有的。”
“我不信。”
“你觉得你对家禽的了解比我内行吗?我告诉你,那些卖给阿尔法酒店的鹅都是在城里饲养的。”
福尔摩斯坚持说:“可是我并不相信你的话。”
那老板说:“那么,你想要打赌吗?”
“只不过是让你损失几个钱罢了,因为我知道我是对的。但是我愿意用一个金币和你打赌,好教训你以后不要固执己见。”
那老板笑起来,说:“比尔,把账本拿给我。”
那个小男孩拿过来一本薄薄的小账本和一本封面沾满油迹的总账本,把它们放在吊灯下摊开。
老板说:“自信的先生,你看这个账本,这就是卖鹅给我的人的名单。名字下面都写有号数,那账目便记在总账上。现在你看这页用红墨水写的,就是城里人的名单。你看第三行,请你自己念出来吧。”
“不错。再看看下面那行。”
“同日卖给阿尔法酒店温迪盖特,售价十二先令。”
那老板说:“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福尔摩斯好像很失望的样子,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金币扔到柜台上,带着一种厌恶的神情走开了。走出几步路后,他在路灯下面停住,轻声笑着说:“如果你遇到这种留着络腮胡子而又不愿意透露机密的人时,你总可以用打赌来让他说实话。我敢说,就算我给他一百英镑,也不会像用打赌的方式让他说得那么全面。华生,我想这件事已经有些把握了。现在我们唯一要考虑的事是今天夜里去拜访奥克肖特太太,还是明天去。但是从那老板的话中可以看出,急于知道此事的,恐怕还有别人。因此,我们应该……”
他的话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了,声音是从我们刚刚离开的那个货摊传出来的。我们回头看去,只见灯光下有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人,和那个老板布莱肯里奇都站在货摊前面。那个老板握着拳头,好像要打那个年轻人。
那老板大声喊道:“我已经被你和你的鹅烦透了!你们都见鬼去吧!如果你再来纠缠我,我就要得罪了。你把奥克肖特太太叫来,我会答复她的,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可曾在你那里买过鹅吗?”
那年轻人哀求着说:“不是,但是那里面有一只鹅是我的啊!”
“那你去管奥克肖特太太要吧!”
“她让我来问你的。”
“噢,那你去问普鲁士国王吧,这我可管不着。我已经听够了,你快给我滚蛋!”他凶猛地冲上前去,那年轻人很快地逃到了黑暗里不见了。
福尔摩斯低声对我说:“哈哈,我们不用去布里克斯顿路了。快跟我来,看看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能查出什么。”
我们急忙穿过人群追到那个年轻人,福尔摩斯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那人猛地转过身来,在灯光下我看到他被吓得大惊失色。
他问:“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福尔摩斯温和地说:“请原谅,刚才我无意中听到你和那个老板的谈话,我想也许我能帮助你。”
他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叫歇洛克·福尔摩斯,我的工作就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
“但是关于这件事你知道什么呢?”
“请原谅,我都知道了。你正设法寻找一只鹅。那只鹅被布里克斯顿路的奥克肖特太太卖给了布莱肯里奇老板,而那老板又转卖给阿尔法酒店的老板温迪盖特先生,最后又到了鹅俱乐部的会员亨利·贝特先生手里。”
那个年轻人忽然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喊道:“哎呀!先生,你正是我想见的人。我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福尔摩斯拦住一辆路过的马车,对他说:“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与其在这个寒冷的街市谈话,还不如到一个温暖的房间里慢慢谈。但是走之前,请你告诉我你的大名。”
那个年轻人犹豫了片刻,看了看旁边,说:“我叫约翰·鲁宾逊。”
福尔摩斯和蔼地说道:“不,我是问你的真实姓名。用假名办事不方便。”
那年轻人听后,苍白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他说:“那么,好吧,我的真实姓名是詹姆士·赖德。”
福尔摩斯说:“是的,‘世界旅馆’的服务员领班就是你。请上车吧。我会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事。”
那年轻人打量着我们,有些惊恐的表情,好像是不知道我们对他是福是祸。随后他坐上了马车,在车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们的新伙伴两手一会儿握在一起,一会儿松开,看起来非常紧张。半个小时后,我们便回到了贝克街的公寓中。
我们走进屋中,福尔摩斯愉快地说:“我们到家了。这种天气里火炉是令人惬意的。赖德先生,你好像很冷,请坐到那把藤椅上吧。在我们解决这件小事之前,我先把拖鞋换上。噢,好了。你是想知道现在那只鹅怎么样了吧?”
“是的,先生。”
“我想你要找的那只鹅是白色的,但尾巴上有一道黑线。对吗?”
赖德听后身体颤抖了一下,说道:“先生,你能告诉我那只鹅现在在哪里吗?”
“它在我这里。”
“这里?”
“是的。这只鹅非常奇异,我知道你为什么对它这么感兴趣。这只鹅死后,生了一个蛋--最珍贵、最美丽、最明亮的蓝色的小蛋。我已经把它收藏到我的博物馆里了。”
赖德听后忽地站起来,右手握住了火炉的架子。福尔摩斯打开了他的保险箱,取出那颗蓝宝石,那宝石发出灿烂的光芒,就像一颗星星。赖德呆呆地注视着宝石,不知是承认好还是否认好。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这场戏演完了。赖德,站稳些,不然壁炉里的火会烧到你的。华生,扶他坐下吧。他虽然偷窃,但还没有什么胆量。给他喝点白兰地。好了,现在看他的气色好多了。他可真瘦小。”
过了一会儿,赖德站起来,但因双腿无力几乎倒下,白兰地给他的两颊增加了点血色,他又坐了下来,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说:“这个案子的大部分证据我已经掌握了,但是还有些小事要弄清楚,以便让这个案子更圆满地结束。赖德,你曾听说过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吗?”
他说:“我是听凯瑟琳·丘萨克说的。”
“哦,她是伯爵夫人的女仆。你受到这笔横财的诱惑,却不知道之前早已有比你本领更大的人犯过这种案子了。况且你用的方法太拙劣了。你想嫁祸给曾有过类似盗窃行为的管子工,你和丘萨克串通好,故意把他叫到房间里,等他走后,你把宝石偷走,然后惊呼房间被盗,于是那个不幸的人被逮捕,然后你……”
赖德忽然跪倒在地,抓住福尔摩斯的膝盖哀求道:“看在上帝的面上,请饶恕我吧!想想我的父亲和母亲,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事,会伤心欲绝的。我以前从没做过坏事,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可以发誓,我可以手按《圣经》发誓。请千万别把这事上交法庭!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别这么做!”
福尔摩斯正色道:“坐回你的椅子上!你现在知道求饶了,但你也应该想想那个可怜的霍纳,他对此事一无所知,却被关在牢中很久了。”
“我可以逃走,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离开这个国家,因为没有证人,那么,对他的控告也就撤销了。”
“哼!我们会谈到这个问题。不过我们先说说这之后的事情。这颗宝石怎么会到鹅腹中,并且那鹅又是怎么到市场上去的呢?你说实话,也许会有免罪的机会。”
赖德伸出舌头舔舔他干裂的嘴唇,说:“我一定说实话,先生。霍纳被捕后,我想最好是把宝石立刻藏起来,因为警察有可能会搜查我的房间。但旅馆中没有一个隐蔽的地方,所以我假装受人差遣离开旅馆,跑到我的姐姐家。她嫁给了奥克肖特,住在布里克斯顿路,以养鹅为职业。我走在路上时碰到了很多人,我感觉他们都像是警察或侦探。虽然那晚天气很冷,但等我到达布里克斯顿路时,早已汗流满面。我姐姐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脸色发白,我告诉她我是因为旅馆中失窃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然后,我走到后院吸烟,想着该怎么做。
“我以前有个朋友,叫莫兹利,他曾因做坏事在培恩顿威尔服过刑。有一天他遇到我,和我讲起盗窃的伎俩和怎样把赃物脱手的方法。我相信他不会出卖我,因为我知道一两件有关他的事。于是我决定去基尔伯恩找他。我想他一定会教我怎样把宝石换成钱。但是,我怎样才能安全到达那里呢?我从旅馆到这里时已是忐忑不安,我也许在路上就会被搜查,而宝石就在我背心的口袋里。我倚在墙上看着一群鹅在我身边摇摆着走来走去,脑中忽然想到一个办法,我自认为即使是最杰出的侦探也会被瞒过去。
“我姐姐早在几个星期前就允许我从她的鹅中挑选一只,作为她给我的圣诞节礼物。我知道她说话算话。那么,我不如现在就把鹅带走,这样就可以把宝石藏到鹅腹中,带到基尔伯恩去。那后院有一个小棚子,我从棚子后面赶出一只大白鹅,鹅尾上有一条黑线。我抓住那只鹅,硬把鹅嘴撑开,把宝石塞到鹅的喉咙里。那鹅一口就把宝石吞了下去,我摸到宝石已经顺着它的食道到了它的嗉囊里。那只鹅拍动两翅,极力挣扎着。此时我姐姐闻声走过来看是怎么回事,我刚转身和她说话时,那只鹅便挣脱了我的手,跳到鹅群中去。她说:‘詹姆士,你抓那只鹅做什么?’我说:‘你答应圣诞节给我一只鹅的,我觉得那只鹅最肥。’她说:‘我早已经把给你的鹅准备好了,是一只又白又肥的鹅。我们共有二十六只鹅,一只送给你,一只我们自己留着吃,其余的二十四只是要卖到市场上去的。’我说:‘谢谢你。可是我想要我刚才捉到的那只。’她说:‘留给你的那只比你抓的那只肥,我们特意为你喂肥了它。’我说:‘没关系,我喜欢我抓到的那只,而且现在就想把它带走。’她说:‘好吧,现在把它杀了,一会儿你就带走吧。’福尔摩斯先生,就这样,我杀了那只鹅,带着它跑到了基尔伯恩。我见到莫兹利,把事情告诉了他,他听后大笑。我用刀把鹅腹剖开,但我的心马上就凉了,因为嗉囊里根本没有蓝宝石。我知道其中一定出错了。于是我赶忙跑回到我姐姐家,走到后院一看,那里一只鹅都没有。我喊道:‘麦琪,那些鹅去哪里了?’她说:‘已经卖给考文特园的布莱肯里奇。’我问:‘其中是否有一只鹅也是白身黑尾,像我所挑选的那只一样呢?’她说:‘是的,共有两只白身黑尾的鹅,我也分辨不出来。’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转身飞快地跑到布莱肯里奇那里去,不料他也把鹅卖出去了,而且不告诉我卖给谁了。刚才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无论我怎么问他,他总是那么说。我姐姐以为我发疯了,我自己有时候也觉得我要疯了。现在,虽然我没有得到我出卖人格得到的财宝,但是我已经被打上了窃贼的烙印。上帝宽恕我吧!上帝宽恕我吧!”说到这里,他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屋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赖德沉重的呼吸声和福尔摩斯用手指轻敲桌面的声音。突然,福尔摩斯站起身来,把门打开,说:“滚出去!”
“先生,你说什么?!噢,上帝赐福你!”
“不必多说,滚吧!”
此时无须多说,只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楼梯走下去,随后砰的一声关门声,接着那年轻人已经跑到街上去了。
福尔摩斯说:“华生,我们也不用去报警了,如果现在霍纳有危险,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但那个家伙既然已经逃走,这案子也会不了了之。我虽然放过了一个犯人,却救了一个人的灵魂。这个人不会再做坏事了,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如果我们把他送进监狱,或许他会变成一个终身的罪犯。并且现在是大赦时节,我们也就顺水推舟了。我们偶然碰到了这个奇特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又被解决了,这也算是对我们的报酬了。华生,如果你还有兴致,我们可以开始研究另一件案子了,其中的关键也是一只家禽。”
斑点带子案
我研究我的朋友福尔摩斯的破案技巧已经有八年的时间了,这其间我记录了七十多个案件。我大略地翻看了一下这些案例,发现其中大部分案件是悲剧的,虽然也有些滑稽好笑的,但多数仅是离奇古怪而已,但没有一件案子是平淡无奇的。因为他的兴趣不在于酬金,而在于他对探案技巧的探索。他从不侦查普通的案件,而是专心于独特的甚至于近乎荒诞的案件。但是,在所有奇特的案件中,我认为没有哪一件比罗伊洛特家族那件案子更离奇了。这事发生在我和福尔摩斯交往的早期,那时我和福尔摩斯同住在贝克街,我还没结婚的时候。我本来应该早点把这事记录下来,但那时我必须保守秘密。直到上个月,让我保密的那位女士忽然不幸病故,我才解脱了束缚。现在,是揭露真相的时候了,因为我知道,外界对于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死有很多说法,这些谣言让这件事比实际情况更加离奇古怪。
那是一八八三年四月初的一天早晨,我刚从睡梦中醒来,却见福尔摩斯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我的床边。多数时候,他喜欢睡懒觉,可是壁炉上的时钟刚七点一刻,我诧异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心里有点不高兴,因为我的生活是很有规律的。
他说:“华生,很抱歉,把你吵醒了。但是,今天早上大家都不能睡个好觉,先是赫德森太太被人敲门吵醒,接着她便照样报复我,现在我来叫醒你。”
我说:“那么是什么事情呢?失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