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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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新探案(1)

我担心福尔摩斯先生也会变得像某时髦的男高音歌手一样,在人老艺衰之后,还要频频地举行告别演出。是该收场的时候了,不管他是真人还是虚构的人物,福尔摩斯也该退场了。有人认为最好是能够有那么一个专门为虚构的人物而设的奇异的世间--一个奇妙的、不可能存在的地方,在那里,菲尔丁的花花公子仍然可以向理查逊的美貌女郎求爱,司各特的英雄们仍然可以耀武扬威,狄更斯的欢乐的伦敦佬仍然在插科打诨,萨克雷的市侩们则仍然胡作非为。说不定就在这样一个世界的某一偏僻的角落里,一个更精明的侦探和某一个更缺心眼儿的伙伴重新占据侦探的舞台,来替代福尔摩斯和他的同伴华生医生。

福尔摩斯的破案活动有些年头了,这样说可能是夸张了一些。要是一些老先生跑来对我说,他们儿童时代的读物就是福尔摩斯侦探故事的话,那是不会得到我的奖赏的。因为这无疑说明我的年纪更长。然而事实的确是,福尔摩斯是在《血字的研究》和《四签名》里初露头角的,那是一八八七年和一八八九年之间出版的两本小书。此后问世的一系列短篇故事,第一篇就是《波希米亚丑闻》,一八九一年发表在《海滨杂志》上。书出版之后,颇受欢迎,索求日增。于是自那以后,三十九年来断断续续所写的故事,迄今已不下于五十六七个,编集为《冒险史》、《回忆录》、《归来记》和《最后的致意》。其中近几年出版的这最后十二篇,现在收编为《新探案》。福尔摩斯开始他的探案生涯是在维多利亚朝晚期的中叶,中经短促的爱德华时期。即使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多事之秋,他也不曾中断他自己的事业。因此,要是我们说,当初阅读这些小说的青年现在又看到他们的成年子女在同一杂志上阅读同一侦探的故事,也不为过。由此也就可见英国公众对福尔摩斯的耐心与忠实。

在写完《回忆录》之后我下定决心结束福尔摩斯的生命,因为我感到不能使我的文学生涯完全纳入一条单轨。这位面颊苍白、神情严峻、四肢懒散的人物,几乎占去了我所有的想象力。于是我就这么结果了他,幸亏没有验尸官来检验他的尸体,所以,在事隔颇久以后,我还能不太费力地响应读者的要求,把我当初的鲁莽行为一推了事。对于重操旧业我倒并不后悔,实际上,我发现写福尔摩斯并没有妨碍我涉猎历史、诗歌、历史小说、心理学以及戏剧等多样的文学形式,反之还认识到我的才力之有限。要是福尔摩斯压根儿就没存在过的话,我也未必能有更大的成就,只不过他的存在可能有点妨碍人家看到我其他严肃的文学著作而已。

所以,读者们,还是让福尔摩斯与诸位告别吧!我对诸君以往给我的信任无限感激,在此谨希望我的作品可以报答诸君,因为小说幻境是避世消愁的良好途径。

阿瑟·柯南·道尔谨启

显贵的委托人

“现在无妨碍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回答道。十年以来,在经过我数十次的恳求后,他终于同意我发表以下的这篇故事,可以说,这个故事,在我朋友的职业生涯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福尔摩斯和我对土耳其浴情有独钟。在蒸气弥漫的更衣室里那舒坦懒散的环境中,我总觉得他比在别的地方更健谈、更富有人情味。那是一九○二年九月三日。在北安普敦街浴室的楼上,有一个十分清静的角落,我和福尔摩斯并排躺在两张躺椅上,而我的记事就从我们躺在这个地方开始,我问他最近有没有令人感兴趣的案子。他没有作答,但突然从裹着身子的被单里伸出他那瘦长而灵敏的胳膊,从挂在旁边的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也许是妄自尊大的家伙小题大做,但也许是桩事关生死的事情,”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信递给我,“我所知道的也仅限于信上所说的这些。”

信是头天晚上从卡尔顿俱乐部发出的。上面写道:

詹姆斯·戴默雷爵士谨向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致意:兹定于明日下午四时半登门拜访,恳请你运用你的智慧帮我解决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如果你有时间会面,请打电话至卡尔顿俱乐部告知。

“华生,我已经同意并与他约好见面了,”当我把信递回去时福尔摩斯说道,“你了解戴默雷这个人的一些情况吗?”

“只知道这是个在社交界无人不晓的名字。”

“好吧,那我可以再多告诉你一点。他一向以善于处理那些不宜见诸报端的棘手问题而出名。你大概还记得在办理哈默福特遗嘱案时他与刘易士爵士的谈判吧。他是一个老于世故的、具有外交本领的人。所以,我敢说这回他真的遇上了棘手的问题,需要我们的帮助啦。”

“你说我们?”

“是啊,华生,你愿意和我一起帮他吗?”

“当然,我感到很荣幸。”

“那么记住预约见面的时间是明天下午四点半。在此之前,我们且不谈这个案件。”

那时我住在安后街的寓所里,没到约定时间,我就赶到福尔摩斯所住的贝克街了。下午四点半时,詹姆斯爵士准时来了。大概用不着过多去描述他,因为许多人都记得他,他有开朗而率直的性格,前额宽阔,胡须一向都刮得很干净,说起话来声音圆润而轻快。他那一双灰色的爱尔兰眼睛透着诚恳与坦率。他那富于表情的微笑着的嘴唇含有机智的幽默感。他那发亮的礼帽,深黑的燕尾服,黑缎领带上的镶珠别针,光亮的皮鞋上的淡紫色鞋罩,总之,他身上的每一处无一不彰显他的贵族身份和显贵地位。

“噢,华生医生正好也在这儿啊,”他说着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和他合作可能是必要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回我们的对手是一个胆大妄为、惯于使用暴力的人。我敢说,他是全欧洲最危险的人物。”

“我过去的几位对手也都曾享有过这个尊称,”福尔摩斯微笑着说,“你不吸烟?那就请允许我点起烟斗。要是你说的这个人比已故的莫里亚蒂教授,或比现在还健在的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还要危险的话,那倒真值得会一会他。敢问他的大名?”

“你可听说过格鲁纳男爵?”

“你是说那个奥地利的杀人犯吗?”

戴默雷爵士举起戴着羊皮手套的双手,大笑起来,“真有你的,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是无所不知,这么说,你已经把他确定为杀人犯啦?”

“留意各类犯罪案件是我的兴趣和职责。凡是读过布拉格事件报道的人,都会这么认为。但遗憾的是由于一条纯技术的法律条款和一位证人不明不白的死亡,他得以逃脱法律惩罚!得知斯普罗根峡谷刚发生那个所谓‘事故’时,我就断定是他杀害了他的妻子。我也知道他已来英国,并预感到早晚他会给我找点工作做的。那么,格鲁纳男爵现在怎么啦?我想这次该不会是故技重演吧?”

“不是,这回更严重。惩罚犯罪虽说重要,但防患于未然更重要。福尔摩斯先生,眼看着有人在酝酿着一件残酷而可怕的事情,明明知道它会导致凶残的后果而又无力去制止,这真是可怕。一个活人还有比处在这样的处境更难受的吗?”

“是啊。”

“那你就会同情这位委托人了,我是代表他前来的。”

“噢,我没料到你只是一个中间人。委托人是谁?”

戴默雷爵士似乎有些为难,他顿了顿说:“福尔摩斯先生,很抱歉,我不能透露他的身份,请你相信,他的动机是绝对高尚而纯正的,他不会让你做有违法律和道义的事情。当然你的酬金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很抱歉,”福尔摩斯说,“我只习惯于案子的一端是谜,如果两头都是谜,那就太迷糊了。詹姆斯爵士,请恕我不能接手这个案子。”

客人慌了。他那开朗、敏感的面孔因失望而变得阴沉起来。

“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不要轻易作出决定,”他说道,“因为我不经许诺是不会泄露他的身份的,你这样做太让我为难了。如果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你,我敢肯定,你会义不容辞地接手的。好吧,我拣能说的一些情况说给你听。”

“好吧。”

“你一定听说过战功显赫的德·梅尔维尔将军吧,他有个女儿,叫维奥莱特·德·梅尔维尔,年轻貌美,多才多艺,可以说无论从哪方面都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女人。但不幸的是,她痴狂地迷恋上了格鲁纳这个恶魔,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设法从魔掌之中营救出这位可爱而天真的姑娘。”

“噢,这么说,格鲁纳已经完全控制了她?”

“是一种爱的控制。这个家伙,你也许听说过,极其帅气,举止迷人,声调温柔,又富有那种妇女所爱好的浪漫而神秘的气质。据说女人都心甘情愿听他摆布,他也充分利用了这一点。”

“但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够遇见维奥莱特小姐这样有身份的人呢?”

“那是发生在一次地中海乘游艇旅行过程中,当时显然主办方对游客有所限制,但大家都是自费旅行,这就使格鲁纳这个魔鬼有了可乘之机。估计举办者并未知晓这位男爵的德行,等知道时已经晚了。就是在这次旅行中,这个坏蛋对这位小姐大献殷勤,而结果是,他完全地、绝对地赢得了她的芳心。维奥莱特小姐完全被对方迷住了,对他一片痴情,视他为上帝;对于家人的劝阻,她充耳不闻。现在,可怕的是,她打算下个月跟他结婚。由于她已经到了法定年龄,而且态度坚决强硬,我们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阻止她。”

“难道她没听说过那个奥地利事件吗?”

“这个狡猾的魔鬼已经把过去那些与他有关的社会丑闻都告诉她了,但总是把他自己说成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为此,她深信不疑,别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

“天哪!你不经意间已泄露了委托人的名字了吧?这个委托人一定就是梅尔维尔将军吧。”

“不,绝对不是!”爵士显然有些紧张,“我的委托人是一位和这位将军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他在将军女儿的童年时期就像父亲般关怀着她。他不能眼看着这个悲剧发生,毁了梅尔维尔小姐的一生;更不愿意看到梅尔维尔将军为此事而一蹶不振,影响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因此委托我来找你接手此事。正如我刚才说过的,他提出的唯一一个条件,就是不要把他牵扯到这个案子里去。福尔摩斯先生,我再次请求你不要追问委托人的名字了。”

“这我可以担保,”福尔摩斯微笑道,“我还可以对你说,你的案子使我颇感兴趣,我决定接手调查。但怎么跟你保持联系呢?”

“可以在卡尔顿俱乐部找到我。如果有紧急情况,你打这个秘密的电话号码可以找到我。”

福尔摩斯把号码记在通信录上,然后微笑着问道:“你知道男爵现在的住址吗?”

“他住在金斯敦附近的弗尔诺豪宅。这家伙不知搞了什么投机的勾当,走运发了财,这自然使他成了更危险的对手。”

“他目前在家居住吗?”

“是的。”

“除此以外,你能不能提供一些有关这个人的别的情况?”

“他有一些嗜好。他喜欢养马。一度他经常在赫林汉打马球,后来他由于布拉格的丑闻传开,才不得不离开。他还收藏书籍和名画。这个人对于艺术品极为爱好。据我所知,他还对中国陶瓷很有研究,还出过一本这方面的著作。”

“看来还挺多才多艺的,”福尔摩斯说,“有名的犯罪分子都有这种才能,我多次与他们打过交道。好吧,詹姆斯爵士,请你通知你的委托人,说我会着手研究格鲁纳男爵。目前我能说的就是这些。我自己也有一些情报来源,我相信我们总会找到一些办法来打开局面的。”

詹姆斯告辞以后,福尔摩斯坐在那里久久地陷入沉思之中,仿佛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良久,他才回转过身来。

“怎么样,华生,你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你最好去见一下这位小姐本人。”

“我说亲爱的华生,你想想,就连她的老父亲都打动不了她,我一个陌生人能行吗?当然,如果别无他法,这个建议还是值得试一试的。不过我想,我们得从另一个角度着手。还记得欣韦尔·约翰逊吗?我觉得他可能会对我们有点帮助。”

欣韦尔·约翰逊是在本世纪初成为福尔摩斯的有力助手的。他曾经两度入狱,是有名的恶棍。后来他悔过自新,投效福尔摩斯,在伦敦黑社会里充当福尔摩斯的耳目,他提供的情报往往被证明是极其重要的。如果约翰逊当了警方的“探子”的话,那他早就暴露了,不过他参加的案子从来不直接上法庭,所以他的活动一直没有被同伙识破。由于他有过两次判刑的名声,他可以随便出入伦敦的每一家夜总会、小客栈和赌场。加之观察锐敏、头脑灵活,他便成为一个难得的收集情报的密探。现在福尔摩斯要找的人就是他。

因为我还有我自己的业务急需处理,所以我不可能及时地了解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当时采取的步骤。不过有一天晚上他约我在辛起森餐馆会面时,他给我讲述了最近的一些情况。

“约翰逊正在四处活动,”他说,“没准他能在黑社会的阴暗角落里打听到一点消息,因为只有在这种地方我们才能探听到格鲁纳男爵的秘密。”

“不过,既然这位小姐连现有的事实都不信,就算你有了新发现,又怎么保证她回心转意呢?”

“谁敢说呢,华生?女人的心犹如海底的针,让人不可捉摸,她们或许会宽恕杀人罪,却也会被一件小事所激怒,格鲁纳男爵对我说--”

“他跟你说?!”

“噢,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计划。是啊,华生,我喜欢跟我的对手直接交锋。我喜欢面对面地观察一番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在我对欣韦尔作了指示之后,我就上了一辆马车直奔金斯敦,见到了这位和蔼可亲的男爵。”

“他认出你是谁了吗?”

“这并不难,因为我递了我的名片给他。老实说他是一个出色的对手,冷静如冰,声调温柔,态度温和顺从,而实际上却阴险毒辣有如眼镜蛇。他是有教养的,但是个真正的犯罪贵族,表面上彬彬有礼,但骨子里透着阴森可怕。啊,我确实很高兴有人找我来对付格鲁纳男爵。”

“你刚才说他很随和健谈?”

“就像一只逮住了耗子的猫在得意地喵喵叫。某些人的和蔼健谈比那些简单的残暴更可怕得多。他的寒暄是独特的,他单刀直入地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我早料到迟早会见到你的。’他说:‘你大概是梅尔维尔将军请来阻止我和他女儿结婚的,对吧?’

“我没有否认。

“‘先生,’他说,‘这样做你将毁了自己的声誉,本来你是名不虚传的,但是这个案子你绝无成功的指望。你这样做,绝对是枉费心机,甚至会招致危险。我劝你还是及早抽身吧。’

“‘巧得很,’我说,‘这恰恰是我本来想给你的劝告。男爵先生,我很尊重你的才智,今日得见你本人,这种尊重也丝毫没有减少。请允许我不客气地说吧。谁也不愿意把你过去的事抖出来弄得你不自在。过去的就不追究了,你现在可谓一帆风顺,但是如果你坚持这门亲事的话,你就会树立一大群劲敌,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把你驱逐出英国,这样的结果,你觉得值得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和那位女士分手吧。如果真的让你过去的事情传到她耳朵里,那对你来说并无益处。’

“这位男爵的鼻子底下有两小撮黝黑的胡须,很像昆虫的触角,在他听着上面那番话的时候,两条触角消遣似的颤动着,终于他轻轻地笑出声来了。

“‘请原谅我的笑声,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但是看着你手里没牌却硬要赌钱,实在令人好笑。我知道没人比你做得更好,但结果都一样,都是可怜的。老实说,福尔摩斯先生,你手上连一张花牌也没有,只有小之又小的牌。’

“‘你以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