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说他是野蛮的家伙挺恰当。这家伙个子很高大,留着胡子,皮肤黝黑。看起来,他习惯住农村客栈,而不是高级饭店。这个人凶得很,我可不敢惹他。”
真相开始浮出水面。有一个家伙在跟着这位善良而虔诚的女士。她怕他,否则她不会逃离洛桑的。他仍然在跟着这位女士。他迟早会追上她的。他是不是已经追上她了?她杳无音信的原因是否就在这里?和她一起同行的伙伴难道没有严加保护,以使她免遭暴力或讹诈的危险吗?这么长时间的追逐的背后藏着什么可怕的阴谋?这就是我要弄清楚的问题。
我给福尔摩斯写信,告诉他我已经确定自己已经查清案子的缘由。福尔摩斯的回电却是要我告诉他施莱辛格博士的左耳是什么样子。福尔摩斯的幽默想法真是奇怪,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所以我就没有多加理会。在他来电报之前,为了追上玛丽,我已经到了蒙彼利埃。
我很快就找到这位被辞退的女仆并获得她所了解的情况。她很忠诚,之所以离开她的女主人,是因为她觉得她的主人有了可靠的人照料,同时因为她的婚期近了,迟早得离开主人。她们在巴登住的时候,女主人曾对她发过脾气,女主人似乎对她的忠诚产生了怀疑。这样分离反而比较容易,否则会难舍难分。弗朗西丝给她五十镑作为结婚礼物。和我一样,玛丽也十分怀疑那个让她的女主人离开洛桑的陌生人。她看见他在湖滨游廊上凶巴巴地抓住这位女士的手。这个人凶狠可怕。玛丽认为,弗朗西丝女士愿意和施莱辛格夫妇一起去伦敦,就是因为惧怕这个人。她从来没有向玛丽提过这件事,但是很多细节都使这个女仆深信,她的女主人一直生活在焦虑中。说到这里,她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神色惊恐。“看!”她叫起来,“就是他!那个恶霸悄悄跟到这儿来了!”
透过起居室里敞开着的窗子,我看见一个留着黑胡子的家伙踱向街中心,着急地查看着门牌号码。显然,他也在追查女仆的下落。我一时冲动,跑到街上去和他说话。
“你是英国人?”我说。
“那又怎样?”他瞪大眼睛,气呼呼地说。
“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不,不可以。”他断然拒绝。
这样真是尴尬,但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常常是最好的方式。
“弗朗西丝·卡法克斯女士在哪里?”我问道。
他吃惊地看着我。
“你对她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跟着她?老实回答!”我说。
这个家伙大吼一声,朝我猛扑过来。打架我也不弱,但是这个家伙双手像铁钳似的,他疯狂得像个魔鬼。他用手卡住我的喉咙,我差点喘不过气。这时对面街上的一家酒店里冲出一个满脸胡须,身穿蓝色工作服的人,他手拿短棍,一下子打在那家伙的手臂上,他才松了手。他怒不可遏,犹豫着是否应该就此罢休。吼了一声后,他离开了我,走进我刚出来的那家小别墅。我转身向我身旁的救命恩人道谢。
“嘿,华生,”他说,“你把事情弄糟啦!你今晚还是和我坐快车一起回伦敦吧。”
一个小时后,穿回原来服装的福尔摩斯坐在我下榻的饭店的房间里。他说,他突然出现是因为他认为他可以离开伦敦了,于是就决定在我旅程的下一站把我截住。他化装成一个工人坐在酒店里等我出现。
“亲爱的华生,你的调查从未停过,真了不起,”他说,“我至今还想不出来你有什么疏忽之处,你的调查工作的效果就是弄得谁都知道,但是却没有什么发现。”
“换你来做这件事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不屑地说。
“不是‘大概’。我已经做得比你好。菲利普·格林就和你住在同一个饭店里。要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他就是新的着手点。”
一张名片放在托盘上送了进来。随后,刚才在街上打我的那个流氓走了进来。他看见我时,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我看到你的留言,就过来了。但这个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老朋友兼同行--华生医生,他在帮助我调查案子。”
这个陌生人伸出一只晒得很黑的大手,表示歉意。
“希望没有伤着你。当你说我伤害了她时,我实在是很火。说实话,这些天我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的神经就像通电的电线。刚刚的那种情况超出了我的控制。福尔摩斯先生,首先,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打听到我的?”
“我们和弗朗西丝女士的女家庭教师杜布妮小姐联系过。”
“戴一顶头巾式女帽的老苏姗·杜布妮吗?我记得她。”
“她也记得你。那是前几天,那时你觉得最好是到南美去。”
“啊,你对我的事一清二楚,我不需要隐瞒你什么了。我向你发誓,福尔摩斯先生,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男人像我那样真心实意地爱弗朗西丝女士。我是个粗人,我知道。但我并不比别的家伙坏。但是她的思想像雪一样单纯,她不能忍受一丝粗鲁。所以,当她知道我做过的事后,她就不理我了,但是她依然爱着我,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她很爱我,为了我,她一直保持独身。几年过去了,我在巴伯顿发了财。我想我或许可以追求她,打动她。我听说她仍旧没有结婚。我在洛桑找到她,并且使尽浑身解数追求她。她身体变弱了,但是她的意志还是那么坚定。我第二次去找她时,她已经离开了洛桑。我跟着她到了巴登。不久,我听说她的女仆在这里。我是一个粗俗的人,刚脱离野蛮的生活不久,所以当华生医生那样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了。看在上帝的分上,请尽快告诉我弗朗西丝女士的情况。”
“我们还要进行调查。”福尔摩斯表情严肃地说,“你伦敦的住址是什么,格林先生?”
“到兰姆饭店可以找到我。”
“我建议你回饭店,不要离开,我们如果有需要可以找到你,好不好?我不想给你虚无的希望,但你可以放心,为了弗朗西丝女士的安全,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去做,竭尽全力。现在我们没有办法提供更多的情况。我给你一张名片,保持联系。华生,整理一下行李,我发电报给赫德森太太,请她明天早上七点半钟为我们这两个饥肠辘辘的旅客准备早餐。”
我们回到贝克街的住处时,收到一封电报。福尔摩斯看了电报很是惊喜,他把电报递给我。上面写着“有缺口或被撕裂过”。电报的来源地是巴登。
“这是什么?”我问。
“所有的都在里面,”福尔摩斯答道,“你也许还记得,我问过你一个看似与本案无关的问题--那位传教士的左耳。你没有回复我。”
“我已经离开巴登,没办法去查实。”
“对。所以我给英国饭店经理寄了一封内容相同的信,这就是他的答复。”
“这可以说明什么?”
“说明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十分狡猾而危险的人物,亲爱的华生。来自南美的传教士施莱辛格博士就是亨利·彼特斯--澳大利亚出现的最无耻的流氓之一。他最擅长的就是利用那些独身妇女的宗教感情去诱骗她们。他所谓的妻子是个名叫弗蕾塞的英国人,是他得力的帮手。他诈骗的手法暴露了他的身份,还有他身体上的特征--一八八九年他在阿德莱德的一家沙龙里的一次格斗中被打得很厉害,证明了我的猜测。这位可怜的女士竟落到了这一对恶魔一样的‘夫妻’手里,她很有可能已经死了,即使没有死,肯定也被软禁了,她已经无法写信给杜布妮小姐或别的朋友,也可能她根本就没有到达伦敦,否则就是已经经过了伦敦。不过第一种可能不一定成立,因为欧洲大陆有一项登记制度,外国人很难对大陆警察耍什么花招。第二种情况也不可能,因为这帮流氓要找到一个关押人的地方比较困难。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在伦敦,不过按目前掌握的情况还无法说出她在什么地方,所以只好一步步来,先吃饭,养足精神,耐心等待。晚上,我顺便到苏格兰场去找我们的朋友雷斯垂德聊聊。”
无论是正规警察还是福尔摩斯的高效率的小组,都没有办法解开谜团。在伦敦茫茫好几百万人中要找这三个人非常困难。广告登过了,不行。线索也查过了,一无所获,也调查了施莱辛格可能常去作案的地方,毫无进展。我们还监视了他的老同伙,但他们却不去找他。一周过去了,我们毫无收获。黑暗中忽然闪露出一丝光芒,威斯敏斯特路的波汶顿当铺,有人典当一个西班牙的老式银耳环。典当耳环的人身材高大,胡子刮得很干净,一副教士模样。根据调查得知,他用的姓名和地址都是假的。没有人注意他的耳朵是什么样,据推测肯定是施莱辛格。
那个住在兰姆饭店的满脸胡子的朋友来了三次,为了打听消息。第三次来的时候,离这个新发现还不到一个小时。由于焦虑,他那魁梧的身材消瘦很多,衣服显得肥大了。他经常请求道:“我能否帮做点什么啊?”最后,福尔摩斯终于答应他的请求。
“他开始当首饰了。我们应当把他抓起来。”
“这是不是表明弗朗西丝女士已经遭遇不测?”
福尔摩斯摇摇头。
“也许她被看管起来了。很显然,放走了她,他们就会自取灭亡。我们要做好出现最坏的情况的准备。”
“我能做点什么?”
“那些人不认识你吧?”
“不认识。”
“他以后有可能会去找别的当铺。如果是那样,我们就必须从头开始了。另外,他的价格很合理,当铺也没有向他问什么,所以如果他急需现金,他可能还会去波汶顿当铺。我写张纸条,介绍你到店里,他们就会让你在店里等。那个家伙一出现,你就盯住他,跟到他的住处。不能冲动,更不允许动武。你要向我保证,没有我的通知和允许,你不能随意行动。”
两天来,尊敬的菲利普·格林(后来得知,他是一位著名海军上将的儿子。这位海军上将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曾指挥过阿佐夫海舰队)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线索。第三天晚上,他冲进我们的起居室,浑身发抖,强壮的躯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兴奋得直颤动。
“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他喊道。
他激动得连话都说不连贯。福尔摩斯安慰了他几句,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
“现在从始至终地告诉我们吧。”福尔摩斯说。
“一个钟头以前,他的老婆到了当铺,但是,她拿来的耳环是一对耳环中的另外一只。她个子很高,脸色苍白,长着一对老鼠眼睛。”
“就是她。”福尔摩斯说。
“她离开当铺后。我跟着她。她向肯辛顿路走去,我跟在她后面。她一下子进了一家承办丧葬的店铺,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同伴愣了。“是吗?”他问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表明在那冷静苍白的面孔后面是一颗焦急的内心。
“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和柜台里的一个女人说话。我好像听到她说‘已经晚了’之类的话。店里的女人在解释什么。‘早就该送去,’她回答说,‘时间要长一些,和普通的不一样。’她们的谈话停了下来,看着我。我只好随口说了几句就离开了商店。”
“你干得很不错。接下来呢?”
“她出了商店,我躲进一个门道里。她向四周张望着,似乎起了疑心。后来她叫了一辆马车坐了进去,我也叫到一辆马车跟在她后面。在布里斯顿的波特尼广场3V号她下了车。我让车驶过门口,停在广场的转角里,监视着这栋房子。”
“你看见了谁?”
“除了底层的一个窗户,其他的都是一片漆黑。百叶窗拉下了,里面的情形看不到。我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一辆有篷的货车开过来,车里有两个人。这两个人下了车,从车里取出一口棺材抬到大门口的台阶上,福尔摩斯先生。”
“啊!”
“我差点儿想冲进去。这时,门开了,那两个人抬着棺材进去了。开门的就是那个女人。我站在那儿,看到我,她吃了一惊,显然已经认出了我,她赶忙把门关上。我想起你对我的嘱咐,所以赶了过来。”
“你做得很出色,”福尔摩斯说着,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了几个字,“没有搜查证,我们的行动是不合法的。这事你去做最好。你拿这张便条到警察局,去拿一张搜查证来。也许有困难,但我想,出售珠宝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雷斯垂德会考虑到的。”
“但是,他们现在可能会杀害她的。棺材是做什么的呢?不是给她准备的还会是给谁准备的呢?”
“我们会竭尽全力,格林先生。没有时间了。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吧。”当我们的委托人匆匆离开后,福尔摩斯接着说,“华生,雷斯垂德会调动警察。至于我们,和往常一样,是非正规的。我们必须采取自己的行动。情况紧急,我们不得不采取最极端的手段,即使这样在道义上也是说得过去的。马上去波特尼广场,一秒钟也不能耽误。”
“我们再来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他说,此时我们的马车正飞驰过议会大厦和威斯敏斯特大桥,“这些歹徒先是挑拨弗朗西丝女士离开她的女仆,然后把这位不幸的女士骗到伦敦来了。就算她写过信,也被他们扣下了。在同伙的帮忙下,他们租到一处备有家具的房子。一住进去他们就把她关了起来。而且他们已经拿到了这批贵重的珠宝首饰。这是他们一开始就想要骗取的东西。他们已经开始卖掉部分首饰。他们以为自己做得不露痕迹,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关心这位女士的安危。放了她,她会告发他们,所以他们绝不会放她。不过,他们也不能永远关着她。所以只能用谋杀的方法。”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现在我们从另一条线索来思考一下。当你从两个不相干的方向思考问题的时候,华生,你会发现,真相越来越近。现在我们先从棺材入手,反过来论证一下。这件意外的事表明,这位女士很可能已经死亡,但如果要按照惯例安葬,必须有医生的证明,经过正式的批准手续。如果这位女士是被害死的,他们就会把她埋在后花园里。但是,现在他们所有的行动都是公开而且是按正规程序进行的。这说明什么?不用怀疑,他们肯定是用某种办法把她害死,然后欺骗医生,把她伪装成是因病自然死亡的,说不定是毒死的。但是,这样推断也很奇怪,他们怎么会让医生接近她呢,除非医生也是他们的同伙。不过这种假设并不确定。”
“会不会是他们伪造了医生的证明呢?”
“华生,他们这样做的话非常危险。不,我觉得他们不会这样做。车夫,停车!我们已经过了那家当铺,这里显然就是承办丧葬的那家店了。华生,你能不能进去一下?你去比较可靠。问一下波特尼广场那家人的葬礼在明天几点钟举行。”
店里的女人毫不迟疑地告诉我葬礼在明早八点钟举行。“你看,华生,并不保密,一切都是公开的!他们肯定是弄到了合法的证明,所以不怕。好吧,现在没有办法了,只能从正面直接进攻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有手杖!”
“好,好,我们够强大了。‘充分武装,才能取得胜利。’我们不能等警察,也不能让法律限制了我们的行动。车夫,你可以走了。华生,我们会有好运的,就像以往常常合作的那样。”
他用力地按着波特尼广场中心的一栋黑糊糊的大厦的门铃。门马上开了,过厅里暗淡的灯光下出现了一个高个子女人。
“你们做什么?”她厉声问道,眼睛盯着我们。
“我要找施莱辛格博士。”福尔摩斯说。
“没有这个人。”说完,她想要关门,福尔摩斯用脚抵住了门。
“我要见一见住在这儿的人,不管他叫什么。”福尔摩斯坚持要见主人。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敞开门。“噢,那就进来吧!”她说,“我丈夫不怕跟任何人见面。”她把我们带进大厅右边的一个起居室里,扭亮了煤气灯后就走了。
“彼特斯先生马上就来。”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