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读樊处长的新闻作品,无论是消息、通讯,还是言论、文艺评论,都显露出一种气势恢弘的大家风范,心目中的他应该是满身儒雅,书生气十足吧。初次见面,却使我诧异了:呵,好一个壮实的北方汉子!北中国的阳光似乎特别偏爱他,岁月流逝了,黝黑的印迹却在脸庞上永远留下来,眼睛大而传神,言辞不多却充满智慧。他就是有着近十五年新闻生涯,作品硕果累累的沈阳军区某集团军政治部宣传处长樊。
这是许多年后樊的一个学生在一篇文章中这样描述他,那个学生就是我。写这段话时,我已经离开部队几个年头,在家乡的县委宣传部继续搞新闻。这一年,全军准备以报告文学的形式把各大单位的老新闻工作者反映一下,各大军区加海、空、二炮、武警也就二十人左右,先在解放军报社主办的《新闻与成才》杂志上刊登,再由解放军出版社结集出版,叫《军旅新闻方阵》。樊打来电话,说由我执笔来写,因为我对他最了解。言语中透出的亲热和信任让我一阵感动。师恩难忘,几个不眠之夜后,我拉出了那篇名为《涉深水者得蛟龙》的报告文学。据说这篇文章在军内反映强烈,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还把它当范文让学员们学习讨论。
在春城那个秋天的早晨,阳光很灿烂,投在地板上斑驳成各种形状,煞是好看。虽然晚上没睡好,我还是在七点就起了床,洗漱后把宣传处的几间办公室和走道连拖两次,把每张办公桌擦了又擦,然后坐下来静静等待。一会儿,走道里传来"你好,你好"的问候声,一个个子魁伟的,面孔有些黑的上校军官进来了,手先伸了过来,以浑厚的嗓音问候道:"你好,你是小波吧,我是樊,宣传处欢迎你!"在团里,我们团长、政委的军衔也就是个中校,见了面敬礼晚了都要挨训,可现在我面对的是一个上校啊,忙想把手从他温暖的大手里抽出来敬礼,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他说:"我们天天在一个办公室,敬礼就算了。我听张干事说你以前是写诗的,基础不错,来这里就好好学习,多出成绩,争取提干!"随后进来的徐干事和搞摄影的刘干事也赶紧附和着,并说樊处长的新闻在全军区、全军都有名,他好久没带学生了,你跟他学习,是很幸运的。樊处长手一摆,说:"这几年我带得少,是因为他们的提干问题不好解决,看到一个个优秀的新闻人才离开了部队,我心痛啊,既然是我的学生,我就要为他们负责。小波,你好好干!"
整整一个星期,我除了下楼吃饭,基本上都在办公室里学习。先是把这几年军里发表的重头稿件统统看了一遍,里面的好标题和好语句一一摘抄到我一个本上,再看了樊处长给我找的几本解放军报老编辑写的《怎样写军事新闻》的书,还把《解放军报》的合订本拿来研读。眼睛发涩,手脚却跃跃欲试了。我对樊说,我要下去采访了,他点点头。
在军直属的通信团,我对负责接待的政治处宣传股长自我介绍,说:"我是军政治部报道组的。"那股长看着我肩上的两根杠(上等兵),将信将疑,让一个小兵陪我坐下,他就出去了。我听得他是在隔壁打电话,一会儿过来时,已经脸上堆着笑容了,他说:"刚才樊处长说你写东西很有才气。"
我在几个连队转了转,把一些没有去的连队指导员又召集起来汇报线索。遇到感兴趣的,就开始采访。中午,团招待所里,政治处副主任出面,宣传股的全体干事参加,接待我这位军部来的客人(不是领导)。副主任带头敬我三杯,其他人自然不会比领导少,一会儿工夫就下了三瓶白酒。我的酒量本不大,但该喝就喝。其他几个也喝得脸如猪肝,舌头都大了,还在硬撑,连夸我好酒量。这时,股长的嘴伸过来,悄悄说:"小波,你发稿时能不能给我挂个名?主任说我写不出稿,要我下连队,你帮老哥一把?"言真意切,眼睛都要红了,我只好答应,但对稿子能不能发出来也心中无数。
回到办公室已下午四点了,我去漱个口,再对着镜子使劲哈气,等没了酒气,才到樊那里汇报今天的收获。四个线索,他让我写两个,于是就连夜开始赶。第二天一早,我就把抄好的两篇稿送到了他手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看完后,又在稿子上改动了一下,连声说:"不错!不错!小波写东西还很上路,可以给《解放军报》和《前进报》都寄去。"我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来了。他还提笔专门写了一封介绍信,让我寄稿时一起寄。信的大意是:"××编辑,我部新调一位新闻骨干,写的稿我看了感觉不错,为了鼓励新人,看能不能在你主持的栏目发一下。"我看了信,一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半个月后,我正在下面的一个部队采访,打电话回办公室,樊接的,他第一句就是:"小波,你的稿子《解放军报》发出来了,头炮就打响了,祝贺你!"我一听忙让人找报纸,那部队偏远些,报纸还没有到,只好压住狂跳的心,把采访搞完。回办公室后,一张军报已经放在我桌上,樊专门用红笔勾出了这篇发在《解放军报》第三版"军人与法"栏目上的稿件,旁边还有一行笔迹:"小波,这是一个新的起点,继续努力!"稿件不长,七百多字,与樊的动辄头版头条、几千字的大通讯比,简直是小儿科。
可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上的中央级报纸,而且是《解放军报》啊!其实稿子说的事也不大,当时全国都在搞"二五普法",军人依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就有些典型性了。通信团的一个战士当兵前定了亲,给了女方几千元彩礼,后来女方悔婚,却不退钱。这战士家里很穷,他父亲来信说了这情况后,战士很冲动,就要带枪回去讨个明白。团里知道后,及时阻止了他,派了懂法的保卫干事和他一块回去向法院起诉,依法追回了彩礼。不几天,《前进报》《吉林日报》《吉林法制报》也纷纷以《退婚不退款,此理哪有;战士找组织,难题不难》等不同的标题刊登出来。因为挂了通信团宣传股长的名字,我专门打电话给他报喜讯,他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一再要请我喝酒。放下电话,我想他宣传股长的位子该保住了吧。
《解放军报》的二十元稿费收到后,我去春城第一百货,选了半天,给樊买了件烟筒、茶叶筒、牙签盒、果盘组合的小礼品。晚上送去时,樊不在家,嫂子推辞很久才收下了。送我出门时,他的三个女儿一声声地叫着"小波叔叔多来啊",叫得人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