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列车一声长鸣,闯入了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车窗两边顿时亮堂起来,车的速度明显放慢。车厢里的喇叭响起来:"旅客同志们,马上要到春城站了,请下车的旅客作好准备。"
这时,那位漂亮的女列车员手里拿了一个本子过来,对我说:"解放军同志,你要下车了吧?你是哪个部队的?我一定要给你们部队写一封感谢信。"我顿时脸红了,忙摆摆手,说这不算什么。接着从行李架上拽下行李,背在肩上紧了紧,向车厢出口走去。列车员有些遗憾地舔舔嘴唇。其实她的本意是想让我留下地址今后好联系,却被我一眼识破了。在部队一年多的艰苦磨炼和有规律的生活,让我个儿高了人也魁伟了,更有一张怎么也晒不黑的脸,加上合体的军装,整个就是英姿飒爽、帅气十足的小伙子。到了团政治处后,上牡丹江街上买办公用品,走哪儿都有一溜眼神跟在身后,列车员这样热情主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列从牡丹江开往北京的直快从一出发就严重超员,两头的厕所里也站满了人,像是全国十多亿人都挤上了这趟车。我是提前两天买的票,当然有座,而且是靠窗。可一上车就被一位女学生模样的女孩给换了,她说她晕车,靠窗换气有助于缓解不适,我只好答应。坐下不到两小时,就上来一位大嫂,或许是我一身的军装在人群中太扎眼,她一下就看到了我,抱着孩子挤了过来,靠我旁边站着,怀里的孩子还哇哇大哭。我看看四周,感觉实在没理由不起来让座。她千恩万谢地坐下后,还把小孩让我抱了会,让小孩叫了几声"糊糊"(叔叔),她说她到哈尔滨下。我想几小时很快就会过去,就去车厢头抽起了烟。
这时,一名女列车员推着送水的车在人群中艰难地挪动着,还一边大喊"借光,借光"。我立即想到"雷锋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车"的说法来,雷锋是解放军,我也是,于是就丢下烟,上前帮她推起来。她抬起头用衣袖擦了擦汗,这时,我才看见这是位五官秀气的漂亮女子,化了淡妆,有江南女子的韵味,丰满的身材让制服充满线条。一开口,却是地道的东北味:"大兄弟,谢谢你啊......"等我帮她送完水,再整理好架上的行李,拖完地板时,列车早过哈尔滨了,我一拍脑门:糟糕!忙去找自己的座位。晚了,座位上已坐下了一位年近七旬的老汉,他微笑地问我:"解放军同志有事吗?"我能掏出车票说这是我的座位请你起来吗?没穿军装前我能,可现在我是坚决不能!我摇了摇头。可是,我还是四处瞅瞅希望有人能帮我说句话什么的,包括那女学生。她脸冲窗口,一动不动,我只好作罢了。列车员这时过来了,拿着一个"治安"的红袖标给我戴上,请我和她一起去巡查车厢,提醒旅客注意防盗等等。回来后,她说我反正也没座位,到乘务室里休息得了,她再去其他的车厢看看。我正愁要是站到春城,这两腿还不站成水桶粗,听了这话,就顺坡下驴。
站了七八个小时,又干了很久的活,一坐下,两眼就使劲打架,不由得靠在窗前打起了盹。不知过了多久,"哐当!"一个急刹车,我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冲,手下意识地往身边一伸,碰到一个至软至柔的东西上,睁开眼一看,原来列车员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靠在我身边打起了盹,手刚才碰到了她的胸部。我脸一红,忙站起来,说出去透透气,她一把拉住:"再睡一会儿,到春城还早啊!"我摇摇头,这一年多来,不要说没有和女人这样独处过,就是看的次数也是有限,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她看出了我的尴尬,嫣然一笑:"我爸当过兵,我弟现在也当兵,我也特别喜欢当兵的......"边说边用那双大眼睛使劲瞅我。我更待不下去了,眼睛不敢回视,身体哆嗦如风中一片叶。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起来侧身让我。要出门时,她塞过来一个拳头大小的国光苹果。
临到出站口,我忍不住回头看看,她还站在车门口,眼睛往这边张望,我眼里也有些酸涩,毕竟,毕竟好长时间没得到过女人的温情了;毕竟,毕竟长长的旅途给人添了多少美丽的遐想。但一想到自己到春城的任务,就狠狠心低头出了站。
"你是小波?我是徐干事,樊处长让我来接你。" 一位戴眼镜的上尉军官这时过来,看了我半晌说道。我点点头,他回头一招手,一辆北京212嘎地开过来,轮胎上冒出了青烟。他和司机把我的行李往车上一摔:"回军部!"
车飞驰在一条很繁华很宽阔的大街上,街是以一位伟人名字命名的,街边的霓虹灯五光十色,一座座高楼鳞次栉比迎面扑来,车周围更是车水马龙簇拥着。我脑袋昏沉沉,神思恍惚,没一点进了都市的兴奋激动劲儿,只是反复在想一个问题:仅仅半年不到,我就从一名指挥排的兵到了新兵营当文书,再调到团政治处任文书,现在又来集团军政治部学习了,这是完成了几个三级跳?这一切都该不是做梦吧?
"滴滴--"车驶进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大楼,楼两侧的投射灯把大楼照得透亮,就像一把伸进夜空的利剑。徐干事对双岗的卫兵答完口令,出示通行证后,带我坐电梯上了第十三楼。一间挂着宣传处牌子的大办公室里,靠墙的一角,用四五个大铁皮柜隔出了一间小屋,中间放着一张钢丝床。徐干事手一指,说:"现在住房紧,只有先委屈一下。你累了就休息吧!"徐干事人胖乎乎的,说话很慢,看得出是个好人。
简单洗漱后,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翻身,碰到挎包里一个硬东西,掏出一看,是列车员送的那个苹果,擦了擦,就慢慢啃起来,思绪还在乱飞。
什么是偶然?这就是!如果不是营部的卫生员让我帮他到政治处宣传股抄一个通知,如果那个通知上不是说的全师要办新闻写作培训班的事,如果抄的时候我不是一时嘴快对宣传股的栾股长说起自己曾经发表过不少作品,那么一切就可能都是另外一番景象。我每天还会在新兵营抄一点公文,练练字、弹弹吉他,再看看高中时的老课本,准备报考军校。栾股长很热心,听我说了后,就专门抽时间来到新兵营,看了我发表作品的剪贴本,一篇篇数了数,然后很慎重地征求我的意见:"政治处的文书复员了(以前政治处文书一职都由军官担任,八五年大裁军后,改为战士),现在需要人,你愿意吗?愿意的话,我去给主任推荐。"我连连点头,唯恐迟了,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当时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比我更新的兵来了后,团里成立新兵营,副营长走马上任新兵营营长,身边缺一个写写画画的、跑腿的文书,他想到了我。征求排长的意见时,大概排长嫌我实在不听话或者说太有主见,就一口答应了。
其实在营部,我还是有几次机会的。一次是当初我入伍时的接兵干部,后勤处的杨助理(到了团政治处后我才知道,司令部的叫参谋,政治处的叫干事,后勤处的叫助理)专门叫我去他办公室,说师油料科需要人,要找一名高中生。接着让我当着一位陌生的军官抄一段报纸。我的字从没认真练过,虽然老头子的字写得很好,还是这个协会那个协会的会员,可打小让我练时,我就十二分的不愿意。上了中学,更是借口功课忙把笔都丢了,留下一手烂字。我还有一个"绝活"就是经常把字写分家,闹出的歧义让人匪夷所思。有一次语文老师念我的作文,把"耿耿于怀"念成了"耳火耳火干杯"时,全班哄堂大笑,为我创造出的一个新词而欢呼。我这时使出吃奶的劲儿端端正正写了半页,杨助理和那位军官看了后,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让我回去了。后来在大道上见到杨助理几次,除了敬礼还礼,他就像没这回事,提都不提。我实在忍不住了,开了口问,他才说是计算兵岗位很重要,营里不放。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因为我字写得难看的原因。
另一次是团警卫排要人,到我们班看中了我。警卫排天天在首长身边,没有专业训练,而且经常值勤、纠察,把一些不守规矩不听话或歪戴帽子的兵带去关禁闭,看起来蛮威风,我当然愿意去。可在他们排长与我们师班长一阵嘀嘀咕咕后,警卫排长的脸开始阴下来,此事再没有下文。我知道是师班长说了我不服管教之类的话,心中愤愤不平却无可奈何,谁叫我俩的关系处得这样"七零八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