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下了年底复员的决心后,一算时间,还有不到三个月,就给自己列了倒计时时间表。排在首要的,当然还是这次出去采访的稿子,我要赶紧写出来。不说是"堤外损失堤内补",但也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吧,就算是对得起我这身穿了五年的军装和当初千辛万苦调我来的主任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现实还就真像枫所说的"一切都是命运,而命运是不可逆转的"。说来我前后也有三次提干的机会,为什么就一次都没把握住?是不是上苍早就注定了我此生当不了职业军人?既然当不了,何不现实点早点复员呢?可是转念一想,枫怎么办?如果没有她,我可能两年前就复员了,哪里用得着现在还在考虑走与留的问题?我根本就没法在她面前提复员这件事,我过去那些信誓旦旦的誓言呢?
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就放一下。翻出了这次的采访笔记,细细整理起来。"老黑山上好五连"的那个稿子早已考虑成熟,角度就围绕师党委定的"典型只有靠扎实的工作成绩才能继续保持,而不是靠特殊的地理位置来保持。五连的任务完成了,就该撤下来,虽然离开了老黑山,但是五连的精神还在"。写出来,寄出去就不管了,然后集中全部精力来写侦察营的"百日千里大练兵"活动。
一说到侦察兵,当然会让人想到一把刀、一根绳赤手空拳执行任务的兰博似的人物,或者还有擒拿格斗、爆破、捕俘等,但这不是全部。事实上,我参加的"百日千里大练兵"把这些科目全练过,不仅练过,还运用声、光、电等科技手段很逼真地搞过综合演练。综合演练分为受领任务、通过炮火封锁区、防原子、利用土包、对隐显目标射击、抵近射击、通过染毒地段、排雷、破网、按方位角行进、攀登、观察、用精确坐标指示目标、搜索、捕俘共十五个项目,侦察营特侦连二百多人全部以优异成绩过了关。当然,这也不是全部。
除这些科目外,特侦连还训练了武装泅渡、特种狙击、机降、伞降等一系列特种作战的科目,让我大开眼界,也领略到了什么是特种作战的最前沿。我自己粗略算了下,光我自己就先后消耗了冲锋枪子弹三百发以上、"五四"手枪一百发以上、微冲和无声手枪五十多发。更主要的是,我还四肢贴紧地面,打了两发"四零"反坦克火箭弹,还站在山头冲山沟里扔了五枚手雷,这玩意比我新兵连时扔的木柄手榴弹威力大多了。那段日子,天天都有刺激的东西让人激动,天天都有新鲜的东西需要体会,天天都有很多让人应接不暇的新玩意来占据整个的心灵,使命感和责任感压得我的脸红扑扑的。这也不是全部。
我要说的是整个大练兵活动的最后一个科目--八月底在辽东一座大山里搞野外生存训练。这真正是压轴的重头戏,也为我短暂的军旅生涯和短暂的军事新闻记者生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师里为了增加"野外生存"的训练难度 ,专门从C集团军侦察处和沈阳军区侦察部请来了侦察专家,把大伙训练几天后,再把这二百来号人全身搜净(主要是食品和钱),然后按每人每天半斤米、每个班一斤盐、一盒火柴的配给,全部赶进这座长白山腹地的莫日红山上的原始森林中,要求必须待满七天,完成各项任务后才能下山。
这每天半斤米能干什么?我们的战士一顿就要吃一斤多,还不带喝汤。如果只是躺着不动也就算了,但是战士们还要应付森林里预先设置好的各种情况,军区侦察部还调来当地驻军,扮演一天"扫荡"三次的蓝军。这七天中,战士们除了挨饿,既要防止被蓝军抓住,还要长途奔袭完成在敌后渗透的侦察、破坏任务。下山的各个路口,都由当地的民兵把守着,板起面孔,动真格,见一个抓一个。虽然我不懂师一级机关的演习,或者叫图上作业吧,看起来像小孩过家家。而营一级的特种部队、侦察兵演练,那可真是一个"狠"字,突出一个"严"字。
训练结束后我回到师部,见到侦察营的一个兵,他还两眼冒着绿光,愁眉苦脸对我说,他还没调整过来,对饭堂里的大米、白面、猪肉一点都不感兴趣,只要什么会动的从他身边掠过,他都想扑过去。要知道在山上他都吃过些什么?老鼠、蛇、青蛙和小鸟,见什么逮什么。
"部队练什么不好要练挨饿?"当地的老百姓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理解了。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富裕起来的老百姓,他们对党和军队的感情真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比天高,比地厚"。他们第一个感觉就是部队这些当官的拿兵不当人,每天训练那么苦,还不让兵吃饱,"他们不让,我们让,人心都是肉长的!"在多次找到营首长交涉未果的情况下,老百姓就家家户户自发给战士们煮了鸡蛋、摊了煎饼,悄悄塞到了战士们的被包里、挎包里。可上山前,全营又一次搞集体点验,战士们把这些推不掉的食品都上交了。老乡们一个个无计可施,只好眼含热泪,看着一个个迷彩士兵消失在森林里。
在那些日子,老乡们焦灼的目光一直就盯着山上,夜夜睡不着。他们千方百计派出自己的老婆、小孩,突破民兵的"封锁线",以寻亲、回娘家的各种名义,进山悄悄给战士们送吃的。不过他们大多都没找到我们的战士。哈哈,老乡们都找到了,那蓝军是干什么吃的?少数找到的,战士实在推不了先收下,等老乡走后又上交了。而在山上忍饥挨饿的兵,就是再眼冒金星,也没人动老乡们的瓜地、果园一下......
这是什么?这就是新时期条件下,军爱民、民拥军的一曲高亢的"双拥"颂歌!这些天,我一翻这些采访笔记, 整个人就热血沸腾,不能自已。我迟迟没动笔,怕把握不住,想冷静下来找准一个情感宣泄的突破口,争取一气呵成,不要把稿子写成了"夹生饭"。
正好,《前进报》的王编辑来电话问最近手头有没好线索时,我就把这事在电话里提了提,他顿时来了兴趣,要我等等,他马上去汇报。一会儿,他回来了,声音都变了,说是编辑室赵主任很感兴趣,要我马上去沈阳当面汇报。我就把采访笔记和拍的一些资料照片一背,连夜乘火车赶往沈阳。
赶到沈阳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八点多了,我没顾多想马上就去了报社。王编辑见了我一语未发,马上请来赵主任(大校)一起听我汇报。我就把我的所见所闻所感绘声绘色地讲了三个小时。完了后,我的眼睛都有点湿了,他们却表情严肃,不表任何态。完了,是不是他们不感兴趣或者是我添油加醋,把事搞砸了?我的心一下悬在了半空。不料,赵主任手一挥:"这是个好线索!我们要当重点新闻来宣传。给你们两天时间,把稿子先拉出来,我们再研究。下午,小波你就和王编辑开始吹路子写稿。"
两天时间,我没日没夜赶稿,每写完一页,王编辑马上就看一页,在上面作些改动。中校军衔的王编辑忙前忙后,为我安排生活。最后,我三易其稿,稿子也越写越短,从三千多字写到两千多字,到最后的一千五百字,标题也取了四五个,好像个个都不怎么贴切。赵主任对最后一稿还是不满意,又把我前两稿全要了去,就说小波可以回部队了。临走前,我得寸进尺,说:"主任,我上次写的老黑山那个稿子怎么处理的?"赵主任反问了我一句:"小波,你知道什么是西瓜,什么是芝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