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从昨日起进入了三级战备,代号"长白雄风"的全师实兵大演习正式开始了。
先是全师进行动员,然后是政治部,最后是我们宣传科。首长们层层讲了这次演习的目的和意义,还讲了若干注意事项。科长在动员结束后,幽默了一句:"我们这次演习要住老百姓家,我们一定要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但是,不能和老百姓的小姑娘打成一片。"科里同事们哄笑起来,我第一次在科长身上看出了活跃因子。
今天,战备等级陡然提升到了一级,首长机关还没出营房,全师各部队已经提前到了指定位置。司、政、后三大机关按演习预案设立了前线指挥部(以下简称"前指")。在政治部前指,除了有几个干事发发战斗文书(内容多是加强思想政治工作,保证军政、军民关系,保障演习圆满成功等等),其他时间就是看看海湾战争的实况录像。我一去司令部的前指,就感觉气氛大不一样了:前指设在司令部的一间会议室,两个荷枪实弹的战士站在门口,进出人员必须答口令。里面的人来去如风,忙碌得跟机器人一样,四面的墙上全部挂满了军用地图。让我很不解的是,在屋中间,居然还搭了一个草绿色的帐篷,里面正"滴滴答答"传出电台声......看来这里进入战备状态早,实战的气氛也浓得多。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住板房沟的一个营的营长在演习中不幸出车祸遇难,消息传来,大家都很悲痛,高涨的情绪变得压抑起来。据说,营长乘坐的吉普车方向突然失灵,一头撞在了大树上,坐在前排的他头一下扎出了车窗。
这个营长我认识,人长得高大英俊,身高近一米八,还不到三十岁,是全师最年轻的营长。上个月,我陪师里一位离休的老首长去过他那个营,受到他的热情接待。酒桌上,他能言善辩,谈起国际、国内形势是一脸的焦灼,充满了忧患意识: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东北边境也一直不安宁......这才一个月时间啊,就阴阳相隔了,这不是天妒英才吗?人的生命有时候真的很脆弱。平时,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战争是流血的演习,演习是不流血的战争。"营长的牺牲一下就给我们整个演习抹上一层很悲壮的色彩。
参谋长拿到手里的电报抖个不停,嘴里不停说:"不应该啊,不应该,这是和平时期,这不是打仗啊......"电报上除报告了整个事件的详细经过,还在最后特别加了一句:"这事刚发生,这绝对不是演习。"大概团里是怕师司令部把这当成下面设置的一个"情况"吧。
虽然开局不好,折了一员大将,但师里还是决定演习照常进行。师长下了命令:全师所有参加演习的部队,把车辆全部再检查一遍,杜绝一切隐患,防止任何非战斗减员。一旦再次出现人员伤亡事故,军政主官一律就地免职。
第三天的清晨,我们师指挥所开始行动了。早上六点,所有行李开始装车,人员八点准时登车出发。整个师指挥所由十二辆蒙了伪装网的东风大车和两辆北京213组成,浩浩荡荡开出延吉市,然后在城西郊下了车。所有人员一律步行二十公里去演习地点。背包、水壶、挎包和一支"五六"式冲锋枪,在这条长长的绿色队伍中,我即使是汗流浃背,也毫不示弱。师长、政委、主任、科长都是如此,我一个小兵能例外吗?再说,我还真想让自己吃点苦。
早上匆忙了些,背包没捆紧,走着走着,就一下散了,包里的枕头包、衣物什么的散了一地,我只好对政治部的其他人抱歉地笑笑,说:"你们先走,一会儿我来追你们。"就停下来整理。这时,就看见金英子她们跟上来了,几个女兵身上扛着线拐,金英子的身上还背着一台100门磁石电话交换机。人人都气喘吁吁,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背上的军装也润湿了很大一块。肯定是司令部的参谋在一路上出"情况",把她们折腾得够呛了。我正想上前帮忙时,已跑过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兵,不由分说就上前接过她们身上的装备,大踏步向前走了。金英子歇了一口气,看到我,冲我笑笑,又继续走了。我也就马上把背包一背,朝前面飞跑起来。
先头部队早已经安排好了房,住朝鲜族农户家。在一个大炕上摆放好行李后,秘书科长安排我挨着主任睡,说可以照顾一下主任的起居。这次政治部只有我一个战士参加,除了搞新闻报道外,那就是给主任当跑跑腿的通信员。
延边不愧为全省的"双拥模范州",我们刚安顿好,州政府派出的由一名副州长带队的阵容强大的慰问团就到了,送猪、送羊、送粮食,好不热闹。地方民政局的一位局长看到我们战士铺在炕上的褥子很薄,又紧急调了几千张草垫子来,还说:"你们部队练打仗,我们地方练支前。"部队更是士气振奋,热情高涨。演习前的动员会上,首长们再三强调,在民族地区,要尊重朝鲜族的一切生活饮食习惯,对来慰问的民族同志更要接待热情。所以接待慰问团的规格和档次都很到位,人人面红耳赤,把杯问盏话军民鱼水情、双拥情。我帮主任喝了不少酒,演习的几天中都晕乎乎的。
回部队后,我看过秘书科的一份资料,说延边地区有着悠久的拥军传统,是著名的"三多"地区,一是参军参战的多,二是牺牲的革命烈士多,三是离退休老干部多。所以,这里有句很流行的话:"山山都有金达莱,村村都有烈士碑。"这次演习,是对这句话作了最好的注解,我们住的那个村头上,就有一座革命烈士纪念碑。
金英子来我们屋给主任架专线电话,活忙完了,她试完通话效果后,却没立即要走的意思。我手里正翻着前些天从军报剪来的一些部队训练、演习的稿件,琢磨着怎么来报道我们这次演习,还没头绪,想一个人静静,就扬扬手里的资料,问:"英子,你还有事吗?我这正忙着呢!"她犹豫了一下,说:"小波,上次我姐夫说的话......"我立即答道:"我都说了,我不会当真的。"谁知这时金英子却扬起了头,睁大了那双丹凤眼,说:"如果......如果我愿意呢?"我抬起头,一脸愕然地看着她,她却满脸羞红跑出了门,那双小辫在我的视线中一甩一甩地消失了。好一会儿,我反应过来,扪心自问:我有什么地方让金英子产生了误解?
"战争"是在第四天早上爆发的。
开战两小时后,坏消息不断传来:B师H团被敌空降兵包围,团长请求突围;炮兵团阵地被暴露,火炮损失过半;F团团长阵亡,师防化科科长牺牲......
当然,我方战绩也很大:抓获敌方上校军官一名、女军官两名,缴获两份绝密文件。根据文件,首长们及时调整了部署,制订好了新的作战计划......
几天来,我在司、政、后的三个前指进进出出,看见首长们、科长们、参谋、干事、助理们一个个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在地图上描来画去,在沙盘上指指点点。
晚上十点半,"战争"结束了,以我方(红方)大获全胜而告终。虽然我已是入伍四年的老兵了,但我其实根本不懂战争,不懂打仗,最多只会些单兵技能。这时的我,虽然只对战争一知半解,却也有着一腔的热血,怀揣着一个英雄梦,渴望轰轰烈烈建功立业!
第一次参加师一级机关的演习,我没看出别的特点,写稿时我很费了一番工夫,最后定下在"双拥"上做文章。后来,我这篇《部队实战演习,夜宿老头沟;群众箪食壶浆,喜迎解放军》的小通讯在军地一些报刊上发表后,演习总结大会上,师长专门叫我站起来,表扬我脑瓜灵,会抓点子,选的角度好。主任脸上也乐开了花,说:"是啊,如果说训练、演习,我们比不上野战部队,'双拥'就是我们最大的特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