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往事卷成烟
仅抽了一口
就呛出了泪
"是小枫吗?你现在在哪?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才拿起电话,我就一阵连珠炮似的发问,恨不得把近一年的思念统统倒出来。此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小波,我上个月才从北京回来。找你真不容易啊,给牡丹江去了电话,你们师留守处的人根本不认识你。最后,我还是问樊处长,才知道你到了延边,我以为我们是再见不到了......"枫在那头也喜极而泣。
"不,只要我们想见面,就没什么人可以阻挡的,我会找机会来春城,你也可以来延边看我!"我几乎是在吼了。
一声叹息传来:"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我妈非逼着我和你分手,还要把我调回北京。这次如果不是我爸再三劝说,我恐怕连春城也回不了。不知道哪天她还会再来带走我的......"
这个可恶的女人!为什么枫花容月貌,父亲也和蔼可亲,却有个这样爱折磨人的母亲?她就没有青春,没有恋爱过?枫,你现也是堂堂正正的军官了,怎么就甘心任她摆布?
可我开口的话却变了:"其实,你母亲也是为你好,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你跟着我,一点前途都没有的......"话一下子被枫打断了:"我不会答应的,哪怕是假装也不行!在北京的那些日子,我没有一天不想你,真恨不得能生出翅膀飞到你身边。小波,你想过我吗?"
枫,你说我想过没有?那是人前的满不在乎,独自一人的沧桑无奈;那是在没有星星的夜晚,在细雨朦胧的路灯下,才能把那段心事,那段苦痛一遍遍咀嚼。这一年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能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我怕自己有一点空闲就会让思念泛滥成灾,整个人会掉进深渊里不能自拔。但我坚信,枫当时说分手只是一时情急之语,她肯定会再和我联系的。我除了焦急地等待,还是等待。现在,这种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怎么过的?你快乐吗?"枫问,"我想请假来,可从北京回来后才上了二十多天班,我开不了这个口。"我说:"正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酒,只是你不在,什么都会索然无味的,有什么快乐不快乐的。"
去年我过生日时,枫送了我一个可以夹在床头的小台灯,我回赠的是一个可以托付心事的带锁的大日记本。我们两人相挽着在春城街头走了很久,然后在一个小烧烤店坐下。一个小蛋糕上插了点着的蜡烛后,我们就争着许愿,争着吹蜡烛,争着吃蛋糕。吃完,枫还抹抹嘴问:"还有没有?"我说:"有,不过要等明年了。"
枫是北京人,却自诩不怕辣。我是四川人,当然更是辣不怕了。就点了好多很辣的烧烤吃,最后还一人烤了五串大青椒,还怕不够辣,使劲往上撒干辣椒面。吃完后,我们两人都脸色绯红,如两条小狗一样张着嘴,使劲哈着气。回去后,我的肠胃被折腾了一晚上不说,第二天又疼了一天,估计她也好不了。
今年花似去年好,可今年的人呢?一下就相隔迢迢,牵一牵手都只在梦境。我不敢想下去了,就问:"你现在身体好了吗?还爱吃辣的?""我身体恢复得不错,太辣的不敢吃了,没有你这个四川人在身边,我吃什么都没胃口。你到了新部队一切还好吧?你是一名优秀的新闻人才,部队肯定会给你提干的。只要提了干,我们......"
为什么一说到提干,我的心就这样隐隐作痛?我是希望自己的才能被领导赏识,成绩被上级肯定,由组织上名正言顺出面解决我的问题。我是那种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很刚烈的人。部队要承认我是人才,就要留我用我提我,不留我用我提我,我会转身就走。我现在是四年的兵,属超期服役了,如果不是为了报主任的知遇之恩,说不定我都要脱军装了。可是枫,为什么非要把提干和我们的爱情联系到一起?提干和我们的爱情相比就那么重要?枫,你真的不懂我!
再说了,现在提干谈何容易?不说新到一个地方一切从头干起,干出成绩让大家认可需要时间,就是有了成绩,在我们宣传科就还有三名老志愿兵排在我前面,包括尚老兵。主任就是再照顾我,我也不能一步登天啊。我说:"枫,我现在想通了,全社会多少人,军人才占多少?职业军人就更少了。生活的方式也不见得非当兵不可吧。上次为我提干的事你花了不少钱,我会还你的。"
"这是钱的事吗!"枫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小波,你是不是太自私了?如果你复员走了,我怎么办?我也脱军装和你一起走?我从小在部队长大,离开了部队,我都不能想象该怎么办。你就不能把你的那些自尊、清高先放一放,为我,为我们的感情留在部队?你以前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去年的一个星期天,我们相约去省博物馆看展览。走着,走着,枫就在一个古铜镜的展柜前停下了,踯躅许久。我过去一看,原来是这面古镜背面的图案吸引住了她。图案很精美,初看好似男欢女爱的春宫图,再一看,又不对。那裸露的一男一女相拥着,下半身却紧紧缠在一起,缠成蛇状尾巴,很长,绕了一圈,旁边还有些小孩子在欢呼、跳跃。我疑惑地说:"这是不是传说中雌雄同体的两头蛇?"她微微一笑:"可我总觉得那男的很像你。""是吗,有我这般刚毅吗?"我抹了下脸,一本正经地说,又在她耳边悄语,"你可比那女的漂亮多了。"她使劲推了我一把。
这时,过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不客气地打断了我们:"小伙子,这可不是什么两头蛇,而是人类的祖先!"人类的祖先?那不是猿猴吗,怎么这个样子?老者补充道:"这是传说中人类的祖先,男的叫伏羲,女的叫女娲,他们是两兄妹。"
哦,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看过他们的故事。说远古时,人类犯了大错,上天就用洪水把人类全淹死,只剩下了这两兄妹。后来,他们结成了夫妇,人类才得以繁衍。我这时对枫说:"这事要放到现在,典型的近亲结婚。"老者却神秘莫测地说:"天命不可违!"走开了。
许久了,枫喃喃自语:"你说,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们俩,该多好!"我接道:"是啊,那世界上就没有军官和士兵了,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我们最多用树皮裹身,用树叶遮住羞部,天当被,地当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后那句我还加重了语气。"呸!"枫红着脸啐了我一口,不高兴了,"小波,你怎么老没个正经?什么话到你嘴里都会变个样?"话虽这样,她的头却温柔地靠了过来。其实,那时她已听说她母亲坚决反对我们恋爱,而且准备要来春城了。
"好吧,枫,我答应你,不管提干这条路怎么难走,怎么远,怎么险,我都会全身一搏的。明年,我还有一次机会。为了你,我也要搏!"路,只要开始走了,就不再远,我已经相信有什么在等着我了。我想了想,又说:"可我就是提了干,也是个身无分文,更无地位的穷小子啊,你母亲那关怎么过?"
她立刻就说:"先不管这些,他们是我的父母,可今后也不能帮我生活,更不能承担我的痛苦和欢乐......"正说到这里,总机突然插了进来:"小波班长,对不起了,春城有电话要找师长,你们能不能快点?"我只好飞快地对枫说声再见。枫下线前还说了句:"小波,你要少抽烟,少喝酒,注意身体。"
去年夏天,我们去春城汽车城玩。出来后一看时间尚早,就说走走吧。枫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穿着白裙子,脚下又是一双坡跟的白色凉鞋,一阵风来,整个人很飘逸,很像琼瑶笔下的女主人公。而我,穿着短袖夏装,整个就是一傻大兵。两人走在一起,路上的行人就纷纷侧目,我们只好另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我一会儿抽一支烟,不到半小时就连抽了四支。枫见劝不听,上来就从我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一下给扔到路边小河里了。我脸色马上变了:"这才哪是哪,就这样管着我?今后结了婚,还不得把我给吃了?"她也赌气不理我,边走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头。突然,她右脚上一踢空,脚上那只凉鞋在她的惊呼中飞了出去,在空中画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很快就沉了。事发突然,我们都一下呆住了。这时,她连声嗔怪起了我:"怎么办?怎么办?都怪你,都怪你!"我坏笑地说:"鞋是成双成对的,剩下一只也没用,干脆扔了成全它们吧!"枫一听,果然取下另一只就扔到小河里,还拍手顿脚地欢呼:"成对了,成对了!"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说:"早知道是这样,在上面刻上我们的名字就好了--许多年以后,这鞋肯定成为文物,考古家会拿起放大镜使劲想:赵小波是谁?岳枫又是谁?"哈哈,我差点没给笑岔气。
路上的小石头多,直硌她的脚,才走几步,她就不走了。我说我的脚厚实,脱下了自己的解放鞋让她穿。她闻了一下,就掩着鼻子大叫:"好臭,不穿!"却伸出双手要我背她。好吧,我看了看四周没人,就取下帽子让她拿着,双手一使劲,她就到了我的背上。在如血的夕阳里,我搂住她柔柔的身体,就这样慢慢地走着。不时看到路边好看的野草,她还要停下来,让我采,还不时用帽子给我扇着风,用手巾给我擦着汗......我那时候就想:如果能这样背着她走完一生一世就好了。
想到这里,我的手习惯性地伸向烟盒,枫的话一下在耳边响起,伸出的手马上缩了回来。接完电话心情极好,嘴里还哼起了歌,突然,我想起了什么,忙起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跑:我怎么把为我过生日的朋友们给忘了呢!
等回到办公室,尚老兵、小蔡以及金英子同来的女兵已经走了,只有坐在床边发呆的金英子还在等我。房间已经被他们简单收拾过了,在门后边堆了小山似的垃圾。房子里充满了怎么也挥不走的膻味,我只好把门窗全打开散散气。今天金英子看来喝过了头,看我的眼神发直。她要走了,我说送送她,她摆手说不用,不用,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摇晃着出了门。
第二天一上班,最早来的科长鼻子很灵,在走道里大喊了一声:"是谁在吃烧鸡?"我脸上一阵苦笑:"四川火锅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