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个月没有见到枫了,心里就像缺了一大块,什么都失去了滋味,包括痛苦,也包括喜悦。所以,在干部处办公室,当郑处长告诉我准备第二天去军教导队参加预提军官培训班时,我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兴奋和激动,甚至还有些淡漠,好像与自己不相干。这让郑处长很意外,能提干是改变人生的一件大事,别人谁不是千恩万谢的?他还叮嘱我,这事先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说,就是政治部内部也不行。我纳闷了:"既然是好事,为什么不能对别人讲,还要偷偷摸摸的?"郑处长有些不耐烦:"你的预提干部还有手续没办下来,正式的通知都没发,当然不能声张。"我知道他看在枫的面子上,已经给了我最大的客气了,平时他一个大处长哪会对一个兵这么多耐心。不过我还是发自真心地说了声:"谢谢!"
回到办公室,樊看到我就是一脸的惊奇,说:"小波,你小子还真行啊,我们没有办成的事,你自己却跑成了。"我忙说:"对不起,是朋友给找了些门路。"他马上打断:"不管找的谁,办成了就是好事,你本来就应该提干,这也算了我一个心愿吧。你先准备一下,明天就去教导队,对外,我就说你到军区参加新闻培训了。"停了一会儿,他又喟然长叹:"小波,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我边打被包边想:枫现在会在哪,如果她听到这个好消息会不会高兴得跳起来,会不会还和从前一样,不是飞快地在我脸上来那么一下,就是把手挽在我脖子晃悠......想到这里,泪水大颗大颗滚出,滴落在被包上。
当我带着行李赶到南岭的军教导队时,一个黑瘦的高个少校军官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一见面就抢过行李,边走边介绍着自己。他叫吴亮,是我们这一期培训班的队长,他接到干部处的电话后,专门在这里等。他说:"快点走,开学典礼马上就开始了。"听他口音有点像"川普",就问他是不是四川老乡(新到一个地方拉拉关系也好啊)。他说也算吧,是贵州遵义人。难怪!
我带着小凳来到操场,典礼已经开始了,一看,很大的操场坐着近百人,有和我一样的义务兵,也有戴红牌的志愿兵,都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正听主席台上一位首长作动员讲话。是应该高兴,这半年多的培训一结束,就可以授衔当军官了,从此步入军官的行列。我也就装出高兴的样子,竖起耳朵来听首长的讲话--怪了,这声音怎么很熟悉?我伸长脖子,冲前面一看:这不是我们军的八号首长吗?!
八号正讲得唾沫乱飞:"你们都是老兵了,都是优秀的班长,训练的尖子,都是我们集团军成千上万优秀士兵的代表!从今天起,你们的人生将会翻开新的篇章,你们已经从老百姓过渡为一名优秀的士兵,你们还将从一名士兵过渡为一名优秀的军官,一名合格的军队干部!部队的建设需要你们,中国的国防需要你们!"部队什么都讲阶段,都讲过渡,是不是过了这一段时间,我就会真的变化很大,说话和思维方式和现在比会发生陡然改变?我摇摇头。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我不是在八号首长的办公室领教过,包括不久前小庞把我给挤下来的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我还是会和这些兵一样,眼含热泪,热血沸腾,把掌拍得如雷响。现在,我只有不以为然地笑笑了。
正胡思乱想,典礼结束了,按过去的惯例,首长离开后,我们都回宿舍,可八号首长今天的兴致很高,走下主席台要来看看这帮半年后就将成为军官的兵。这些兵的素质还真不一样(当然不包括我),一个起立,一个标准的敬礼动作,那背挺直,两腿夹得风都透不过,一声"首长好",精神头赛过小老虎,真不愧是尖子!这不是小庞吗?这才是冤家路窄,想不到吧,用尽了各种方法才把我挤下去,我还不是进来了?我也挺直了胸膛。这时,八号首长发现了我,冲我来了,我忙起身敬礼,也叫"首长好"。八号露出意外的表情,但绝对不是惊喜:"这不是我们政治部的小秀才吗?怎么也在这?"陪同的郑处长忙上前小声解释:"是军区带帽下的名额,手续还在办,人先进了教导队。"八号冲我胸口就是一拳:"小波,好好学习,到时候你的军衔我亲自授!"这毫不见外的一拳擂得我是心里暖呼呼的,差点又要感动了。这就是领导,什么都发生过,却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想到当军官真累啊!才过去一个星期,我就有些吃不消了,每天早上四点起床整理内务,六点出操,全副武装跑十公里越野,回来简单洗一下,七点半吃饭,八点正式操课。所有当新兵时训练的队列、器械、轻武器全部重新来过,不同的是全部都加了码。比如,我们过去练的单双杠最多到"三练习",现在要一直练到"六练习";过去的五公里越野,现在变成十公里了;就连冲锋枪射击也由过去的卧姿变成了现在的跪姿和立姿了,要求提高了。
下午就是学习。前两个小时,全大队集中学习,不是大连陆院的老师讲什么合同战术、第三次打击,就是军区干部部来人讲军官条例。后两个小时,就以班为单位回去讨论发言,写心得体会。我的脚全部打起了血泡,走路一瘸一拐的,两手也血肉模糊,我总算是知道吃"二遍苦"的滋味了。更要命的是,我这些年在机关都是一个人睡惯了,现在一到晚上,那宿舍里八个人此起彼伏的打呼声就好像是一列列火车开过,白天再累晚上也根本无法入睡,双眼就这样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几个晚上没睡好,两只眼睛就通红通红。吴队长一见到我就说:"不管现在你有多么重的心事,也要坚持到教导队结束,授完衔为止!"我只好苦笑了。
小庞和我不在一个班,在营区里见过几次,每次见了依然是鼻孔朝天,"哼"一声而过。我还想,既然我也来学习了,就该把过去的那些过节都放到一边,缓和缓和关系,当兵一场也不容易。既然见他这样,我就比他还牛,碰了面我就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别说哼一声了。这也是我从小的信条:对谦虚的人不要骄傲,对骄傲的人不要谦虚!
我们这个宿舍里的八个人,有三个人来自下面部队,其余都来自军直属队,像什么防化营、侦察营、电子对抗营,当然我是来自政治部了。有两个山东人、四个辽宁人和一个黑龙江人,就我一个四川人。兵都当老了,什么规矩也懂了,基本上相安无事,只是他们好像对我有一种很深的戒备感,常常凑在一起聊得很热闹,我一去马上就不说了。
这天,我刚去打水回来,在门口就听见两个山东兵在议论我,我也想听听他们怎么说我,就没推门进去。"你知道那个小波吗?听说来头很大,来的时候都是队长去接的。"",这年头只要有关系,什么办不成?他小波除了能写写画画,是训练尖子吗?凭什么也来挤这班船?还把我们防化营的一个尖子给挤掉,那人可是比武得过二等功的啊!""是那个四川兵吗?没想到他们老乡之间相互踩起来了。""关键的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些啊。""算了,这叫小鸡撒尿--各有各的道。"
我越听心越凉,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靠在墙边半天缓不过劲来。他们说的防化营的尖子兵是那个田向东吗?我能来教导队,真的是顶替了他的名额?那两个兵出来时,一看到门口的我,脸上顿显尴尬神色,嘿嘿一笑,跑了。
提到田向东,这要从一篇名为《"高知兵"外传》的文章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