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枫出事了,你赶紧过来!"枫的同事小春在电话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枫怎么会让小春给我打电话?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已经晚上十点过,我顾不上多想,下楼拦一辆的士就赶了过去。
当我赶到梅园门口时,枫正和小春在焦急地等待。枫脸色苍白,手搭在小春的肩上,快站不稳了,从裤脚下渗出一股股殷红的东西。我知道是流产了,赶紧下来把小枫搀进车里。可那的士司机这时却不干了,说见了红要倒大霉头,我好说歹说答应给他双倍的钱,他才把车发动。枫执意要小春回去,说明天一早还要上班,记住给她请个假。小春答应了。其实,这小春不贴黄瓜皮也不丑,我冲她感激地笑笑。
"去哪?"我问枫。枫说去火车站那边一个区人民医院吧,那里她有一个熟人,以前在军部医院进修过。一到医院,她的熟人已经在那等着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她一看到枫就跑过来,问枫:"怎么了?"枫对她耳语几句,她就恨恨地看我一眼,先找来担架让枫躺下,就忙着张罗挂号,找妇科医生去了。
我眼睛通红,头发蓬乱,枫也是双眼浮肿,衣服不整。看着她的脸越来越苍白,我无计可施,只有拉着枫的手,想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要她坚持住。枫动动嘴唇,断断续续地说:"小波,这事怪我大意了,我本想等三个月后去悄悄做了,没有想到今天下午医院开运动会拔河时,我们科人手不够,主任非叫我参加,结果运动量大了,晚上回来就流了。"说着,她又咳嗽了几下,我心疼极了,忙叫她不要再说了。我后悔至极,如果早知道我们的快乐是建立在她痛苦不堪的基础上,我要那些快乐干吗?我为什么会这样马大哈呢?
不一会就安排好了,立即要准备做清宫手术。一个护士过来量体温。估计时间快到时,枫自己拿出体温表,看了看,顺手一甩,归了零。那护士一看,就马上呵斥道:"你干什么?我还没有看你就归零了?"枫苦笑了下:"375度,我这是习惯了。""习惯了?你是干什么的?"打住,打住!我赶紧上前把护士拉到一边,问这手术大不大,麻烦不麻烦,这才转移了话题。虽说我们都没穿军装,但是两个都是现役军人,一个还是军官,到地方医院来做这样的手术,传出去怎么办!
当枫要被推进手术室里,我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鼓励她:"别怕,别怕,有我在呢!"她点点头,滚出几颗泪花,此时的她是那么无助,那么弱小,人见人怜。
"啊,啊......"手术室里突然传出枫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跑过去使劲敲起手术室的门。那护士开了门,一脸冰霜,冲我就是一顿吼:"干什么,干什么?是她自己要求不打麻药,现在一清宫又受不了啦。你们快活够了,现在这点苦都受不了?""你,你......"我怒目圆睁,却说不出话来,那护士还在说:"你什么你,心疼了吧?出来后,你好好照顾几天就行了,别在这儿添乱了。女人啊......"她摇摇头进去了。
一个多小时后,枫出来了,头发被汗水打湿了,一缕缕凌乱地散在额上,米黄色的衬衣也被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我忙迎上前去扶住她。她闭着眼,全身瘫软,却还使劲掐了我一下,狠狠地说:"下辈子,你做女人,也来尝尝这滋味。"做手术的医生此时对枫的熟人说:"手术做得很好,应该没有什么残留物了,要好好休息一下,我给开一个月的假?"枫这时却睁开了眼睛,忙说:"不用,不用。"她的熟人非要枫去她那里,由她来照顾,说我一个小伙子什么都不懂,照顾不好,会落下一身的病。我看着枫,枫点点头答应了。
看着枫受难,我却无力为枫分担心灵和身体上的苦痛,即使是一点半分也好。一个女人生下来就应该吃苦?就应该为一个男人吃苦?我心中一阵痛楚,很感激枫的那位熟人。记得她姓秦,枫叫的是秦姐。
那段时间,秦姐是专门请了假在屋里照顾枫,而我除了每天到办公室转一圈,没事就按秦姐的吩咐去市场买东西,什么补身子就买什么,送到秦姐那里加工。秦姐在厨房忙的时候,我就到床前陪枫说话,那段日子应该说是我五年的军旅生涯里,不,应该是我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我就像一个很内疚的丈夫在照顾着一个很大度的老婆,心疼着老婆。枫睡着了,望着她平静的脸,就独自一人幻想:如果一生都能这样和她相伴,该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此时就是给个皇帝做也不换......慢慢地,枫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也可以下床走动了。
这天,我再次敲开秦姐的门时,得知枫已经走了,秦姐在收拾着枫留下的一些东西。秦姐说:"枫的科里有急事,她实在待不住了,这才十来天啊......"秦姐叫住了要走的我,沉默了半晌,说道:"听说枫的母亲已经从北京赶来了,你们,你们真的会有结果?如果没有结果,你们这样做值得吗?特别是枫......"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什么叫值,什么叫不值?
我到了枫的科室,没找到她,又到她的宿舍,也没人,一个人白天就如无头的苍蝇在街上乱转。天黑了后,我再次来到梅园,只有小春的屋里透出了灯光,我敲开了门。小春在边看杂志边嗑着瓜子,见是我,给我倒了一杯水,又低头看手中的杂志。
这是什么意思?我直截了当地问她:"你知道枫去哪了吗?怎么到处都找不到?"小春慢条斯理抬起了头,说:"好像是被她母亲接走了吧,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要劝你一句,你就是知道在哪儿,也不要去找她,起码现在不要去。"我一听就急了:"她母亲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告的密?"我眼中都快喷出火来了。她见我是真生气了,话语软了些:"是我说的,她母亲来电话找小枫,我接的电话,我只把你们的事简单地说了下。再说了,你们的事医院也知道了,她副主任没有提上就跟此事关系很大。想想都感觉很荒唐,一个军官,一个兵,你们之间能有什么好结果?谁叫我是枫最好的朋友呢,我不能眼看着她越走越远......"
"别解释了,医院里是不是也是你说出去的?"我打断她,真想上去挥拳痛揍这个"王连举"(样板戏《红灯记》里的叛徒,东北人用来指出卖朋友的人),拳头攥得出了水,还是强忍住了。她却若无其事,又嗑开了瓜子:"这倒不是,你以为你们的事就做得那么秘密?早有人知道了,还给院长写了信......"我还真来了兴趣了,从那晚在郑处长家的偶遇,我就知道这个小春不那么简单,我问:"那么,枫没当上副主任,你当上了吧?你不是也在做工作?"这下可戳到了她的痛处,她把书一扔,在散落的瓜子皮中冲我歇斯底里大叫起来:"我当上了又怎么样?凭能力,凭水平,我哪样比枫差,我不就没有一个当将军的爸和一个好家庭吗?"唾沫飞溅到我的脸上,我厌恶地抹了下脸,盯着她,眼睛一动不动,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了几个字:"我鄙视你!"转身摔门走了。
完了,这事影响我没什么,我一个大头兵,今年底就满三年的服役期。可是枫还要在部队干,一个女军官的事业,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就这样让我给耽误了,给毁了。这段时间是怎么了?祸不单行,每一件都让我无法应对。一天没有吃东西,这时,胃里一阵痉挛,痛得我不由自主蹲在地上。
突然,一道电闪划过,一场阴谋很久的倾盆大雨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