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干事见到我就心急如焚地问:"小波,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怎么到处都找不你?"见他那着急的样子,我一下意识到有事发生,忙问:"怎么了?我去陪新华社的记者了啊。"樊给我交代任务的时候,徐干事不在场。"什么事?是你提干的大事!"徐干事上火了。
原来,我下到地方不过十来天,提干的整个形势已经发生了惊天逆转。军区干部部和宣传部(主要是新闻处)在定这批新闻骨干转干时,我们军上报的名单上,不知什么时候我由排名第一变成了第三,而小庞由第三变成了第一。更奇的是,小庞竟然很顺利地通过了讨论,提干的名额就一个,有他当然就没我了。后来干部处来提小庞的档案时,徐干事一看没有我,才急着到处找我。我那时正陪陈站长在农村调查,而樊处长也到北京出差,统统联系不上。
徐干事压低了声音说:"你刚走,小庞也走了,他去活动了。我们上报到军区的名额顺序肯定就是在军区给改动的,军区录像办的那帮人能量更大。"
除了愤怒和无奈,我对这样的打击根本没丝毫抵抗能力,一下就瘫在了椅上,半天都没有一点动静。徐干事见我的脸一下变得惨白,有些慌了,忙端来一杯水,安慰我不要急,说等樊处长回来,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算什么?眼睁睁地看着稀饭化成了水,或者说是很完整地看着一个梦是怎样开始,又怎样结束的。
樊从北京回来,对此事也无力回天,他除了大骂小庞无耻外,就怪自己怎么会这样糊涂呢?在提干的节骨眼上不派人盯着,怎么会把我放走,他自己也出差了呢?他安慰我说还有机会,可这话听起来更是虚无缥缈了。
"小庞,祝贺你啊,你什么时候去教导队学习?"
"同喜,同喜!还有几天吧,去了后,你们可要来看我哟!"我一听到走道里传来小庞那得意的腔调就一阵反胃,走过去,砰的一声,把办公室的门使劲给关上了。
当枫知道我提干被人顶下来的事后,很生气,主要是生我的气,她说:"你活该!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一下,你去哪儿也不说一声,十来天跑得影儿都不见,现在不是全完了?你卖什么呆,说话啊!"我如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但嘴还很硬:"我不要你帮!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非要你一个女孩子帮忙?"枫更不高兴了:"放下你那狗屁的自尊吧,一个不成熟的男人为了理想可以悲壮地去死,而一个成熟的男人,为了理想可以卑微地活着。这只能说明你不成熟。再说我们之间就一定要分出谁帮谁,谁求谁?"我嘴里还在嘀咕:"提不了干,我们分手吧,反正我也配不上你。
" 这下可真把枫给惹火了,她怒目圆睁,冲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小波,你不是说你是个大男人吗?怎么遇到这样一点事就沉不住气,还怎么去顶天立地?你搞清楚,我们之间,谁给了你说分手的权力?"我从来没有见枫这样发过火,只有呆呆地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把那挂满泪的脸贴过来,啜泣着说:"小波,我一直都没有给过你什么压力,要求过你什么,你今天这样对我,我很伤心......"麻木时,给几鞭子,总是好事。我忙对她道歉,过了一会,她才说:"这事先不要着急,说不定还有机会,我来想法。"我不解地问:"都已经这样了,樊都没有办法,你能行?"她点点头,就到书桌下一个箱里找什么东西,半天,她拿出一本存折,递给我:"这里有五千元,明天你先取出来,晚上我们去见一个人。"我忙摆手,我怎么好意思用她的钱。她不由分说硬塞过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婆婆妈妈!我们争取来个东方不亮西方亮。"
哦,我也听说军里还有其他的提干名额,可都是些优秀班长、训练尖子,我是什么军事项目都不行啊,根本不敢有这方面的奢望。枫让我不要管,一切听她的安排。
送我出来时,枫靠在我肩上好一会,手很久都不愿松开,末了,才幽怨地说了一句:"小波,你今后不要再轻易说分手了;即使要说,也把这句话留给女孩子好吗?"说完,扭头就跑,她的眼中分明又涌出了泪花。我是真正伤害到了她。
第二天天黑后,我和枫在外面一人吃了一碗朝鲜族风味的"冷面",又买了一大兜水果,去了军里的团职干部宿舍楼。摁几下门铃,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中校军官,是郑处长。他看见是我,先怔了一下,一看到后面的枫,就顿时一脸笑容了:"是小枫啊,你们来了,快请进,请进!我和嫂子都泡好茶等你们了。"
郑处长和我平时上下班经常见,并没真正接触过,加之部队里有两种人是最牛哄哄的:一种就是管兵的,如军务处;一种是管干部的,如干部处。所以,我平时都敬而远之,没想到枫找的人居然是他。
寒暄过后,茶都没喝一口,他和枫就进里屋去了。我就陪着郑夫人在客厅里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电视剧《渴望》,刚看个开头,郑夫人又调到另一个频道,放的是《围城》。赵辛楣和方鸿渐正讨论那个三闾大学校长夫人的红指甲和红嘴唇时,枫和郑处长出来了。枫这时已满脸春光,笑着说:"郑叔叔,可真谢谢了。"郑处长也打着哈哈:"谢什么,小枫都开口了我还能不帮忙?见着你爸爸问个好。"我也表示了谢意,起身准备开门离去,枫拉了我一下袖子,催促道:"快拿出来啊!"什么?啊,我差点都忘了,口袋里还装着一个信封。可真要送出去,我又犹豫了,这可是枫的血汗钱。正迟疑时,枫的手不由分说伸进我的口袋,拿出来就塞进郑处长手里:"郑叔叔,你别见怪,小波不会说话。"郑处长忙摆手不止:"小枫,这样万万使不得......"枫忙说:"郑叔叔,我知道这事你一人也定不下来,还得找人对不,找人不就得搭人情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郑处长只好勉强收下。
刚要出门,门铃又响了,开门一看,我们都有些诧异,是枫的同事,那个小春。她这时两手都提着大包小包,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按门铃的。她见到枫也有些尴尬,忙放下手里拎着的东西,去擦鼻梁上的汗水加以掩饰。
回去的路上,枫显得很不开心,老在问她怎么会来这里。我说:"是干部处长的家,也就是干部之家,许你来就不许别人来?"她白了我一眼:"你知道什么?现在我们科要提一名副主任,院领导已经给我透过风,说我希望很大,难道她是为这事来的?"我说:"我倒是不关心有什么人上干部处长家,我只关心一件事......"我有意停下不说,枫果然追问是什么。我朝她身上一指,说:"我只关心你那里有没有别人来!"枫反应过来后,满脸绯红,朝我手上重重一击:"你这个坏小子,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歪门邪道?"等她还要打时,我已经坏笑着跑开了。
在私下,我把自己和枫仔细比较过,她的年龄比我还小一岁,处理事情却比我成熟、冷静,游刃有余。不像我,心里很浅,装不下一点事,经常是喜怒形于色。如果说这就是战士与军官的差别,打死我也不信,我倒宁愿相信是她受家庭环境的耳濡目染,让她见多识广,办事落落大方。枫却不这么看,她说这与她从事的职业有很大关系,她是拿手术刀的外科医生,做事要心细冷静,才能保证不出一点问题,这应该是多年从医养成的吧。她说我是写诗搞创作的人,经常会夸大痛苦,放纵情感,而内心又敏感,容易受到伤害,还有一种"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年忧"的忧郁,所以和我在一起,她就显得比我成熟。她还说:"你以为我愿意去抛头露面跑关系、找路子?我不想找一棵大树好好靠靠?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谁叫你现在还不是大树呢!"她见我有些气馁,就马上说,"你肯定会成为一棵很大很大的树,那时,我就会变成一根藤,把你牢牢缠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