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充满春情的美丽夜晚。
小屋中烛光摇曳,我一人在默默地喝着酒,抽着烟。一个个儿高高、脸上罩着面纱的女孩推门进来,我诧异地抬起头,问她找谁。女孩含情脉脉,径直过来坐在我身边,吐气如兰,唇红齿白,轻轻咬住我的耳垂,有些娇嗲地说:"就找你......"
"我?"我不知道是哪个哥们的好心还是恶作剧,送来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尤物,只是心里想,她怎么就不撩起面纱让我看看她的脸,以后的日子,即使见不着,有个思念的对象也不错啊。还有一个可能,她根本就是我身边的熟人,说不定默默爱恋我多年,今天才终于鼓起了勇气前来。这样一想,我就更不想拒绝了。
一杯,两杯,人生得意须尽欢,且浮一大白;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唱"寒窑",再抿一大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一口干了......桌上的猪手、鹅掌基本没动,江津老白干的空瓶却丢了一地。
"不行了,不行了,我醉欲眠君且去。"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送客,她口里嘀咕着,不情愿地站起来,双手吊在我脖子上晃悠,嘴顺势堵上我的嘴,用柔软的舌在我嘴里乱撞。没办法,我只好热烈地回应了,把手伸进了她那薄如蝉翼的衣裳里......哦,这对活蹦乱跳的小白兔居然没有戴胸罩,大得我的双手都几乎盖不住。那小小的透着处子红晕的乳头就像白宝石上镶嵌的红宝石,嘴轻轻吻下,她顿时全身一阵战栗,人几乎要瘫软下去。手继续摸索着,越过杂草丛生的沼泽,来到小溪旁,这里咕咕流着生命之泉,岸边仿佛有小鸟在婉转歌唱。我感到周身血脉扩张,一种原始的力量和冲动就要喷薄而出,整个人都快爆炸了,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小波,小波!"双层铁床被摇得哗哗直响,我使劲睁开眼,脑袋如坠千斤重石,怎么也离不开枕头。只听曲班长用东北克山话在吼:"你小子还在床上磨叽什么?起床号吹多久了?"
我一个激灵爬起身来,糟了,耽误出操时间了!掀开被子就准备跳下来,一下子却傻了眼--裤头上什么时候湿了一大块?忙拉过被子盖住,有些慌张地说:"班长,你,你先下去吧,我马上来......"我手忙脚乱从枕头包里抽出条裤头换上,三两下套上军装,扎上武装带,就朝楼下冲去。
全连的新兵已集合好了,我在矮个的四川老乡何连长身后怯怯地喊了声:"报告!"他回头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大声命令:"入列!"
何连长的"川普"(川味普通话)开始响起,大意是今天上午的主要工作是打扫个人卫生,整理内务,十点半到俱乐部参加新兵授衔仪式......听说授衔,队列里有兵欢呼起来。他双手往下压压,话题一转,犀利的眼光却冲我扫来,说:"有些同志以为要下连了,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操都不想出了,那能行吗? 只要在新兵连一天,就要奋斗二十四小时;在新兵连一分钟,就要奋斗六十秒!我不希望今后有人说,我何某人训出来的兵,就是那个屌样!"我的脸红得如猴子屁股,二十多岁的人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批,恨不得眼前有条地缝马上钻进去。我刚想解释几句,不料,连长嘴一动:"解散!"
本来,我们这批一九八九年三月入伍的春季兵,最迟到六月底就该结束新兵生活下连,可所有的科目都训完考完,不知道怎么回事,师里却迟迟不作决定,师新兵团都没动,各团的新兵营也只好保留,训练大纲一改再改,实在没有训练的科目了,就集体出公差或者政治学习。
其实下不下连,我个人认为与我们的关系不大,在新兵连是当兵,下连也是当兵,在哪儿不是当?着急的是一些连队干部和部分老兵,复员的走了,新兵迟迟不下连,各种训练勤务无法开展,特别是年底还要进行火炮实弹打靶,现在已经八月份了,两三个月能把专业训练出来?于是他们心上火,嘴起泡,三天两头找军务股要人。还有些当了两三年兵的老兵,眼睁睁盼着新兵下连,好把自己原来承担的公差一股脑儿全抛给新兵,自己也过过老兵的"瘾"。与他们相比,我们授衔的那点渴望就不算什么了。
前一段时间,阴雨绵绵,整天待在屋里,以班为单位组织政治学习,坐得人屁股生疮,心和枪都快发霉了。枪隔三差五我们还要去擦,可心发霉了怎么办?真应了老兵的话,人一闲下来,思想也要长草了。
昨晚被一个老乡偷偷叫到他们班的保管室喝酒。本来部队严禁战士饮酒,新兵就更不让了。可他和班长关系搞得很"铁",班长不仅同意,而且还打开保管室,把我们反锁在里面让放心地喝。他一端杯泪就下来了,一问才知道是他二十岁生日,离家几千里,训练很累,感情变得很脆弱,哭的理由就很多,比如想家、想女朋友,比如挨了班长的训、没有收到信、和其他新兵吵了嘴,等等。我劝了他很久,他的泪还是有一把没一把地抹,我自己也心酸起来,就多喝了点。今早起床迟到了,不仅被班长训一顿,还给连长心中留下了坏印象,不知道他先前对我下连后到连部当文书的许诺还会不会有效?
其实连长也有点时运不济,不说他们一批从炮校毕业的同学现在都正营副营了,而他还在正连原地踏步,就是训新兵,抽的干部都是排长任连长,连长任营长,唯独他实打实,名义上都没长半分。有老兵悄悄说是他没有"整明白"。怎样"整"才明白?看来他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我对部队的认识几乎还是一张白纸,即使穿了几个月的军装了。他对我好,不仅仅因为是老乡关系,还因为我在我们那批兵中文化程度最高,他找我谈了几次心,说的都是要我好好训练专业,明年考军校。当他知道我还是个写诗的人,在国家级刊物发表过作品后,更对我另眼相看,就把在高中、大学给女同学写的情诗拿出来让我"斧正",看能不能发表一两篇,也给他现在的老婆当年的女同学一个惊喜。后来团里组织演讲比赛,他非要我参加,我推了几次,说自己的普通话不标准,可以帮忙写稿, 演讲还是找别人去吧。他说这次演讲很重要,团里的首长都参加,如果能露露脸,对我在部队发展有好处。他还威胁我说,如果这次不去,今后我在部队的什么事他都不会管了。
我人生地不熟,只好屈服于他的"胁迫"。
那天上台,我首先是敬错了礼,惹得满场一阵哄笑,其次是我和他如出一辙的川普让前排就座的团首长和政治处的干事们听了直皱眉。虽然稿子《牡丹江,我可爱的第二故乡》写得文采飞扬,演讲得也热情洋溢,却只得了个二等奖。连长对我很失望,觉得应该拿特等奖,最次也是一等奖。可带队回去后,连长在队列前还是当众宣布给我一个连嘉奖。虽然我现在都不知道档案里有没有这个嘉奖,不过却鼓动起了一个年轻战士的上进心。部队本就有那么一句:见红旗就扛,见排头就争。
算了,不想这些了,现在连长对我的印象变坏没有关系,当不了文书也没有关系,毕竟昨天晚上的梦太让人回味了,虽然在梦中,可那场艳遇是人人都有的吗?只可惜没有看清那女孩的面孔,回味就留下了遗憾。这让我在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都迷迷糊糊:这个梦和梦里的女孩,究竟是过去生活的反馈还是对未来的一种预兆?后来在吉林春城,认识了枫,她的身体像极了梦里的女孩。我问她是不是也曾经做过这样奇怪的梦,她有些害羞地点点头。
这里是在地处东北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一个叫什么河的小镇上的一处军营,不算很偏僻,风景也还过得去(特别是夏天),离市里最多也就半个多小时的火车,那里的牡丹江边有一座很出名的雕塑--八女投江。如果再坐上几小时的汽车,就可以到一个叫海林的县城,有着更为出名的威虎山和杨子荣纪念馆。林海雪原,打虎上山,一听名字就知道是缅怀先烈,抒发豪情的好地方。刚来时,看见我们沈阳军区的《前进报》上对我们这里有一个很诗意的提法:北国边陲;对我们也有一个神圣的称呼:北陲哨兵。这让我不由自主挺直腰板,激动得夜夜睡不着,爬起来借走道昏黄的灯光写些感慨,可每次正在兴头上,就被起来撒尿的曲班长给骂回去。他骂得也对,没有休息好,肯定要影响第二天的训练。不过他不应该认为我是在叙说对女友、家人的思念,我是在歌颂我们伟大的祖国、伟大的军队。后来,我主动和老兵换岗(主要是室内岗),哪怕一晚站三班,只要可以看书、写作,我也毫无怨言。再后来,我从团政治处到师政治部,乃至集团军政治部,条件比这里好了千百倍,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激情和冲动。《解放军报》发过我的一首诗《半夜,五公里越野》,就是在新兵连的走道里一挥而就的。
绿色是生命之色,也是大自然中最顽强的颜色。这里就是一个绿色的世界,军装是绿的,房屋是绿的,花草是绿的,什么加农炮、火箭炮、榴弹炮、反坦克炮也是绿色的......绿得没有杂色就有些单调了。有人总结得很好,说我们是穿着单调的衣服,唱着单调的歌,吃着单调的伙食,想着单调的事。
这里又是个男人的世界。占地几万平方米的营房,几千士兵在里面吃喝拉撒睡、训练,几乎看不到异性,如果视线中偶尔走进一两位女性的倩影,那激动劲肯定比节假日会餐还让人过瘾。有一次在训练队列时,一位老兵陪女朋友在右边的营区大道闲逛,不用说,队列里的兵们眼睛齐刷刷向右看齐,有人还吹了声口哨。等他们走远后,班长罚我们面向北风练敬礼,一动不动整整两小时。回到班里,每个人的膀子都疼得抬不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去责备那个吹口哨的兵--都是精壮男子,谁没有对女性的渴望?有人抱怨说,这里的耗子都是公的。也有人说,当兵三年,老母猪当貂蝉。
有位老乡因为有些关系,新兵训练才一个月就被调到师电影队,学习洗印相片,回来给我们吹嘘师医院的女兵如何漂亮、怎么卖嗲,听得我们人人眼都绿了。
上午十点半,团俱乐部里,主席台上硕大的"八一"军徽显得格外庄严肃穆,两侧的大喇叭一遍又一遍放着《解放军进行曲》。团长、政委宣读完授衔命令后,政治处主任诗意的鼓动更让我们热血沸腾:"你们为解放军的肌体中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你们现在就成为英雄长城里的一块砖......"当新兵营的所有班长、干部面对面给我们戴上帽徽、领花、军衔,一起向军旗宣誓、敬礼时,我就知道,从现在起,我已经完成了从一个普通老百姓到军人的过渡,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了。从此,我就拥有两个名字和两个生日:另一个名字叫解放军,每年的八月一日,就是我的另一个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