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医精诚:孙思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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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盛世作为(81 岁—108 岁)(14)

孙思邈于是开出一个处方,列出以下药材:

虎骨 干地黄 地骨皮 干姜 芎 猪椒根 白术 五加皮 枳实李世民晚期存了一桩心事,即相信人间有长生不老之药,其药即太上老君仙丹。这一观念,由天竺国方士耆婆灌输所致。李世民知孙思邈不信这个,故对他很少提及,以免败兴。现两人谈得融洽,李世民乃再求此方。

孙思邈亦知李世民心思,只不予道破。现听皇上问起,乃避免正面回应,只委婉地道:“老朽对此的确知之不多,故不敢妄加评议。”

“能否于此下些功夫?”

“启禀皇上,恕老朽别无所长,只能粗通医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

李世民我行我素,继续服食耆婆方士提供的仙丹。此为贞观二十年(646)上下,李世民只剩了几年光景。

郁结最后爆发,那是李世民远征高句丽之后。他因服仙丹过多,内热飙升,大便燥结。再者房事不节,肾气大亏,终致身体大损,几乎不起。李世民这回服了,赶紧宣孙思邈入宫侍候。

为使李世民体内燥火消损,孙思邈先后以金石凌、七水凌、紫雪、玄霜等方重治。这些方子,用药均猛,价格昂贵,非庸医敢施,亦非常人能服。如那金石凌方构成:上朴硝一斤,上芒硝一斤,石膏四两,凝水石二两。再如紫雪方成分:金一斤,寒水石、石膏、磁石各三斤。

玄霜方用药更重:金五十两,寒水石六斤,研如粉,磁石三斤,碎,石膏五斤,碎。此方主治诸热风热气热瘴,疮毒内入攻心,毒气热入腑脏等,可知李世民病情何等严重。

经孙思邈一番治疗,李世民病情渐稳,内火下降,体内渐趋平衡。他却不能自持,不久房事又频,于是病情复发,病势迅速转危。原来李世民此时与晚年杨坚一样,也有一错误念头,想自己年岁渐增,眼前美姬成群,若不纵情玩乐,岂不枉为帝王?他却不明白,把身体摧垮,损根伤本,欲事不能,实更不值。

那日孙思邈被引进李世民寝殿,几名尚药局同僚都在,立于李世民御榻相当距离处,既不敢靠拢,又不敢离开,见孙思邈急急而至,不由长舒粗气。看得出他们办法已经使尽,实在回天无术。几位重臣垂手立于龙榻之侧,见孙思邈到了,一个个如逢大赦,都对他拱手致意。

孙思邈虽是一百零几岁老人,体重不过百斤,脸上消瘦依旧,步履却仍稳健。他将拐杖交与旁人,经得允许,快步走近御榻,撩起刺绣盘龙帷幄,以便与李世民靠得更近。

孙思邈乍见李世民症状,不由大大吃惊。半月不见,李世民已衰老不堪,眼窝深陷,颚骨高耸,眼袋又大又黑,脸上老年斑如镶了多枚锈斑铜钱,嘴唇松弛,嘴角流着涎水。宠妃徐惠跪于一旁,不停地替他擦拭。

孙思邈一望乃知,此由房事过度所致。

对久病新瘥的患者,孙思邈特别强调:务必于房事有忌,至少保持一段时期。此类患者,孙思邈亲历甚多。就在入宫奉侍前几日,孙思邈接诊过一名旧病复发者,最后治而不愈,酿成悲剧。请看孙思邈亲笔所记:“近者有一士大夫,小得伤寒,瘥已十余日,能乘马行来,自谓平复。以房室即小腹急痛,手足拘拳而死。”[121-1]所谓“近者”,即孙思邈写作《千金要方》期间,亦即李世民病危之时。

由此,孙思邈引出一般复劳规律:“凡热病新瘥,及大病之后,食猪肉及羊血、肥鱼、油腻等,必当大下利,医所不能治也,必至于死。若食饼饵、粢黍、饴脯、脍炙、枣栗诸果物脯脩,及坚实难消之物,胃气尚虚弱,不能消化,必更结热。适以药下之,则胃气虚冷,大利难禁,不下之必死,下之复危,皆难救也。热病及大病之后,多坐此死,不可不慎也。”

“病新瘥后,但得食糜粥,宁少食令饥,慎勿饱,不得他有所食,虽思之,勿与之也。引日转久,可渐食羊肉白糜,若羹汁、雉兔、鹿肉,不可食猪狗肉也。”

孙思邈接着举出两个病新瘥不久、因房室而亡的病例,直言:“病新瘥未满百日,气力未平复,而以房室者,略无不死。”[121-2]

现在,又一个重病新瘥复发的患者在他面前。虽然贵为帝王,却同样不敌病毒。

这就是那个当年力挽强弓、令敌胆寒的李世民?这就是为夺帝位、忍心射杀兄弟的李世民?孙思邈直面这位濒死的帝王,心中如有雷霆滚动。孙思邈知李世民是被他本人害了,康复已不可能。如不采取紧急措施,三日内必死。若措施得当,或许可延缓三五十日性命。

李世民昏睡良久,好容易被徐妃唤醒。他嘴唇嚅动,似有话说,苦于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急得眼睛翻白。孙思邈却听懂了,俯身忙道:“请陛下放心,老朽自有办法。”且再以自己作比,“老朽不过俗人凡胎,已活了一百余岁,陛下却是天子,必寿高二百岁以上。”

徐惠在一旁立即接话:“陛下才刚五十,正当年少。”

这话说到李世民痛处,只见他眼珠动了一动,便紧紧闭上,泪水溢出眼角,最后连成两行。孙思邈感觉到李世民手指颤动,似乎看出一线希望。

孙思邈虽不能将皇上彻底治愈,但对延缓李世民生命确有信心。病入脏腑,本可温补中气。而李世民胃肠皆被仙丹所坏,服药不可能被立即吸收。孙思邈乃决定施以艾灸,促其血脉流通,再开处补中益气方,对皇上进行全面调理。

奇迹果然出现,被负罪感重压二十余年的李世民,到底让孙思邈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继续享受清新空气、温暖阳光。李世民至此方悟天竺方士骗术,所谓“仙丹”全是鬼话,乃怒而降旨,命将耆婆方士驱逐出境。关于此事,古籍有载。

半年之后,一日上朝,李世民忽觉身子不豫,栽倒在地。李治抱住父亲,试图抢救。李世民以手指心,哑而无语,终于撒手,告别了令他万般眷恋、却又数怀愁绪的美丽人间。

此贞观二十三年(649)。李世民年且五十,恰与杨广死年相同。而孙思邈届年已是一百○八岁。

李世民一生追求长寿,享年却既不及其父(李渊寿高七十一岁),又不及其子(李治寿高五十六岁)。关于李世民之死,史书多归咎于服食丹丸过量。在孙思邈看来,长期负罪为病之本源,劳而复发为直接诱因。长孙氏去后,李世民与徐惠等美姬行房不已,虽铁打壮汉亦不能强恃。但他不敢明言,只以曲笔暗喻。

孙思邈亲历李世民、杨广两朝,知二位帝王各有功业得失,享年却不相上下。以二位帝王年轻时的体魄,均可得享高寿。结果一个因骄奢放纵而死,一个因心力憔悴而亡。孙思邈对李世民尤多感慨。渴求长寿的李世民,年轻时健壮如牛,享年竟既不及其父。孙思邈因之深感天与人寿,无视贵贱,养生之需,不分上下。面对李世民遗像,想皇上一贯善待自己,孙思邈不禁老泪纵横。为警示后人,乃曲笔论曰:

若夫人之所以多病,当由不能养性……将知四百四病,身手自造,本非由天。及一朝病发,和缓不救。方更诽谤医药无效,神仙无灵。故有智之人,爱惜性命者,当自思念,深生耻愧。戒勒身心,常修善事也。[122]

书毕,意犹未尽,又道:“吾常思一日一夜有十二时,十日十夜百二十时,百日百夜一千二百时,千日千夜一万二千时,万日万夜一十二万时,此为三十年。若长寿者九十年,只得三十六万时。百年之内,斯须之间,数时之活,朝菌蟪蛄,不足为喻焉。可不自摄养而驰骋六情,孜孜汲汲,追名逐利,千诈万巧,以求虚誉,没齿而无厌。故养性者,知其如此,于名于利,若存若亡;于非名非利,亦若存若亡。所以没身不殆也。余慨时俗之多僻,皆放逸以殒亡。”[123-1]

孙思邈特别强调,性善者方得寿长。故曰:“夫养性者,欲所习以成性,性自为善,不习无不利也。性既自善,内外百病皆悉不生,祸乱灾害亦无由作,此养性之大经也。”[123-2]

用通俗语言,即“仁者寿”也。

孙思邈再引仲长统之语,有意规避皇室,只指豪门望族:“王侯之宫,美女兼千;卿士之家,侍妾数百。昼则以醇酒淋其骨髓,夜则房室输其血气。耳听淫声,目乐邪色,宴内不出,游外不返。”再兼以“国无良医,医无审术,奸佐其间,过谬常有,会有一疾,莫能自免。当今少百岁人者,岂非所习不纯正也。”[123-3]

孙思邈同时告诫普通人等:“若还同俗类,名利是务,财色为心者,幸勿苦事医药,徒劳为疗耳,宜于此善以意推之。”[124]

孙思邈之言,出自肺腑。一字一句,皆凝聚着这位百岁高人自我养性要妙。此话说来容易,实行却难,尤需长此以往,耻于一曝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