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寻找平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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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抗战“沸点”洪子店(2)

栗再温送去一个团,又带回了一个连。200多人从平山团抽调出来,由平山团副团长叶长庚率领,有刘桂云、黄胜斌等十几名老红军干部,还有梁雨晴、李谨亭等平山籍干部战士。他们重回洪子店,开始着手组建晋察冀军区第四分区的部队。他们迅速在河北、山西的几个县,组织、收编地方武装,建立游击司令部(叶长庚任游击司令兼政委,在他1960年的回忆文章中,曾详细记述“平井正获行灵乐平”游击部队情况),建立四分区七、八、九抗日游击大队,约3000人,后来合并为晋察冀军区五团,陈祖林任团长,萧锋任政委。五团迅速发展到近5000人,始终驻防平山,守护晋察冀的南大门,成为战斗在平山本土的“平山团”。

几乎在送走平山团的同时,罗荣桓率领的115师教导队来到洪子店,344旅徐海东以及曾国华支队一同到达。在栗再温和李德仲向罗荣桓汇报了平山地下党的历史,特别是读书会起到的作用时,罗荣桓说:“打仗要靠兵。我们的队伍只有三个师,数量不多。但战争是人民的战争,我们到敌后去,队伍会扩大的。”他用目光亲切地扫视栗再温他们,用商量的口气说,“我们115师人也不多,特别缺乏知识分子。你们这里地下党的文化素质较高,能不能帮助我们增加一些知识分子?”当时平山团刚刚组建,谁都知道再次征兵的困难,但栗再温仍坚定地问:“需要多少?”罗荣桓微笑着回答:“百十来个吧,当然,多多益善。”

参军的热潮又被掀起,洪子店二高里几乎没有了学生。上一年级的随359旅走了,下一级的扔下书包跟115师走了。从第8班到第14班,全部参加了八路军,剩余的各班也都加入了各个抗日团体和党政机关。有300多学子补充到罗荣桓的教导队,这些有文化的学生在部队成长很快。后又征招800人补充到徐海东旅,600人到了曾国华支队。到1938年1月,全县有1700人跟随115师挺进鲁东南,成为115师的“平山团”。

多年后,根据从二高参加平山团的谷受民回忆,平山团组建后到第二年春天,全县共有2700人参加了120师,1700人参加了115师,另有1800人参加了晋察冀军区的部队,共有6200人从洪子店出发加入了八路军的队伍。而东渡黄河时八路军仅有三个师,战斗兵力不足3万。平山在抗战伊始的红色队伍中占据的分量是何等之重啊!

阅读这一份回忆录时,看到当时八路军到达太行山南部一个县时,有的老乡看到戴着大斗笠,远途跋涉而来的红军,以为是“土匪”来了,吓得关上大门,拔脚就跑……而在平山却是如此的欢天喜地。

八年抗战期间,平山县陆续输送12065名优秀儿女加入八路军的队伍,从一个“平山团”达到一个“平山军”。

平山县在抗战前夕就有700多名共产党员(约为华北地区的七分之一),200多名共青团员,还有千余人的穷人会等等,试想如果没有栗再温这一批先行者在这里的耕耘、奋斗和经营,定会是另一番景象。

南沟的出发

“当兵打鬼子!”秋风将这个口号吹遍了平山县的沟沟梁梁。

杜家庄南沟,栗家院落里高大的枫树叶子已经红透,把整个山坡都照亮。从洪子店归来的栗再温悄悄进院,眼里映进了枫叶的红光。二哥从周、三哥建周、妻子刘旭江都参加了地方的革命工作。大哥家的侄子栗政民、堂侄子栗政治前几天都报名参加了平山团。他今天难得回来一趟,想和老娘崔秀荣唠唠嗑。栗再温有时纳闷,娘大字不识,却明达事理,天下大事似乎都明白,是个“理谅”老太太。此刻老太太正摸着枫树上的疤痕,但心里却是那一段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那是栗再温上次回乡后的一天,几个保安队员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老太太不慌不忙,请他们到上房坐定,喝茶。老太太问队长:“我儿子杀人啦?”“没有。”“我儿子放火啦?”“也没有。”“抢劫偷盗了?”队长生气道:“他犯上作乱,和政府作对!别啰唆,赶紧交出来!”老太太倒反问:“他一个大活人,长着两条腿,到处跑,你们10个小伙子捉不住他,我一个老婆子到哪儿去找呢?倒是你们找到了告诉我,我还要教训他呢!”接着就吩咐媳妇们做饭,“你们大老远来,也饿了,吃饱饭干你们的事去吧!”保安队很听话似的,看家里进进出出都是妇女孩子,吃了饭就撤走了。第二次,又来了。老太太照样接待。他们最后要带走老二栗从周,说回去好向县长交差。老太太说:“咱们一回生二回熟,交往多了成朋友,就让二小子帮你们下这个台阶。”栗从周是杜家庄的村长,还兼着村小学的校长,办义学的事迹广为流传,做过许多善事,在那一带威望很高。路上给保安队讲道理,半路竟然就给放回来了。

开展游击斗争后,栗再温这个大共产党成了要犯,两个侄子栗政清、栗政民也被通缉。三人都不敢晚上在家睡。一次保安队晚上来抓人,恰好遇到栗建周在家,建周年轻气盛,扒住枫树枝跑到房顶时,掀起几块瓦朝着院外的保安队砸去。“共产党还打人啊!”保安队顺手打起枪来,一颗子弹打穿了栗建周纺绸衫的袖子,另一颗打在枫树上。栗建周进山逃走了,枫树上永远留下了一个伤疤。

没有母亲不担心儿子的,但老太太从来不说什么,也不多问什么。她的镇定和从容给了全家人力量。儿孙们几乎都出去闹革命,家里的生活压力巨大,她起早贪黑地领着全家干农活,维持着家里的生计。她似乎非常明白,孩子每一次的离家,都可能是生离死别。

栗再温看见老太太观望那伤疤,想安慰娘几句,张口说声“娘……”却不知怎样讲起。其实,母子之间的默契,许多时候不用语言去表达的。老太太截回他,说:“四小子,娘知道你们在外面干大事,娘帮不上忙,就在家里守着。你们甭结记家里,娘还不老呢!”说到孙子们,老太太说,最近你二哥家的政通愣是不上学了,他最心疼人,看着大人们很累,非要帮着家里干活。说是农闲了就去他三叔的药铺帮工。

母子正在树下说话。栗政治的妻子慌张跑进院,手里拿着两把镰刀和绳子。说她家吉子和政通他们都去报名当兵去了。说话间,政通的母亲——栗从周的妻子崔占华也从屋里出来。

原来,栗政通、栗吉子、李汉民、孙大文几个小伙伴一大早就上岭割草了。这几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听到大人经常议论时局,又看到哥哥、父亲们参军去了,小心眼里都在琢磨事。他们到了割草的山坡上,还没有开始割就合计起来。政通把镰刀砍在土中,说:“咱们要能亲手打死几个鬼子,才叫过瘾呢!”吉子按辈分应该叫政通叔叔,但岁数比政通还大一点,性格活泼。他说:“我爹都当兵了,还说不让我去,我偏要去!”几个人在坡上商量一会儿。最后决定,现在就去北冶区兵站报名。李汉民忽然问:“咱们的镰刀、绳怎么办?”是啊,如果送回家,大人看见说不定就走不成了。政通果断地说:“大眼(孙大文的小名)太小,才十二,跑不动,不能参军,你把我们的镰、绳捎回去吧!”说完三个人不由分说把镰、绳交给大眼,飞快地向北冶镇跑去了。

几个孩子还不知道当兵打仗是怎样一回事,更不会知道,或许这就是和故乡的永别。

吉子的母亲自己安慰自己说:“二叔在区上,他看见孩子们就会让他们回来的!”崔占华不语,看着婆婆和栗再温。崔占华一定想起二儿子栗政清的出发,她的心揪起巨大的酸痛。

1935年年底,时为共青团平山县委书记的栗政清要到天津受训,北方局准备派他们一批青年干部去苏联学习。记得政清出发的那个夜晚,她连夜给他缝制了一件粗布长袍,起大早做了玉米面菜窝窝,熬了绿豆米汤。天刚蒙蒙亮,栗政清揣了几个窝窝就出发了。她送到后门,看着政清俊美的身材慢慢离去。忽然,栗政清回头对母亲说:“娘,你以后有什么事儿就指望我哥哥(栗政修)吧,别指望我了。”母亲温柔而坚决地说:“我谁都指望!”远行人不许说不吉利的话。政清说:“娘,你回去吧,我走了。”“儿,办完事早点回来。”“噢,娘回屋吧。”然而,这个母亲和奶奶最喜欢的孩子从此就永远地走了。1936年4月,栗政清在天津码头被捕,被关押在日本监狱第一看守所。敌人对他严刑拷打,压杠子、坐老虎凳,他始终保持了一身铮铮铁骨,只字不言。他在狱中用密语写信,辗转寄到正定二中上学的齐一丁同志,由他转交平山的党组织。终于取得了联系。次年夏天,去天津受训的曹幕尧装扮成亲戚,去探监。栗政清为他朗读司马迁的名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曹幕尧用苏武牧羊的守节故事安慰他:苏武留胡节不辱,牧羊北海边,穷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两个年轻人慷慨激昂,相互鼓励。曹幕尧第二次去看望他时,栗政清已经病得不轻了,面容泥黄,脸颊消瘦,眼窝深陷,但他依然目光炯炯地询问外边同志们的情况,对以后的革命工作满怀着信心。别时用低沉坚定的声音为曹幕尧朗诵《石灰吟》:千凿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间。他的坚定和凛然让狱友感叹,连狱警们都十分敬佩。栗家借钱,和党组织想营救政清出狱,都没能办成。这个年仅20岁的优秀男儿很快就病死狱中。那个曾经为艾艾争气,为贫苦农民鸣不平的政清,那个怀着报国为民崇高理想的热血男儿,像风一样永远地没有了踪影!

噩耗还是一位狱友通过齐一丁传回平山,栗家第一次为革命失去一个亲人,全家人悲痛万分。临别母亲,一语成谶,母亲再不能指望他了……

而今才几个月,又有懂事的儿子政通将要离去,而且是直接走向战场,母亲的心是多么痛苦啊!但她心里很清楚,她的丈夫栗从周是肯定要支持政通参军的。她看看不语的栗再温,一旁的老太太已经用坚定又清晰的语言开始吩咐:“要给孩子带的东西,赶快去准备,让他四叔给孩子们捎到洪子店。”留给母亲们的只有仓促和不安。政通的母亲回屋拿了一双新鞋,吉子的母亲回去拿了几块干粮,让栗再温带给孩子们。

南沟,又一次出发就这样简单地开始了。母亲们揪起的心,将永远随着平山团一起跳动。

打响了平山抗战第一枪

359旅战地服务团刚刚进驻平山,日寇铁蹄也踏进平山县境。10月7日,一队日寇从平山路过,侵犯山西娘子关。日寇由平山东侧的灵寿县城奔平山县城进来,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沿途杀人放火。正在扩军的刘桂云、黄胜斌一部决定避其锋芒,尾随日寇,袭击敌运输队、医院等。

此时,红军北上抗日108支队终于找到了娘家,队员们全部报名参加正在组建的平山团,把指挥权交给了刘桂云、黄胜斌等几个真正的红军。栗政民和堂哥栗政治都是游击队员,熟悉当地情况,即刻就投入了打日寇的战斗之中。

奇袭王母村日寇医院,这是108支队为配合娘子关战斗而完成的第一次漂亮仗。

10月14日这天的早晨,一叶小舟漂过滹沱河,白发苍苍的老艄公把小船停靠在王母村渡口。两个后生走上岸来。后面的后生穿着一身新裤褂新鞋袜,举止表情羞答答的。守渡口两个鬼子马上警惕起来。前面的小伙子不等鬼子询问,主动向前说:“老总,俺们是来这村相亲的,他是俺哥,腼腆,相亲硬拉上俺一起来。”其中一个鬼子懂汉语,看着相亲哥扭扭捏捏的样子,竟然笑了,说:“花姑娘的大大的好,害怕的不要,你的开路!”

前面的是附近村庄的支队队员刘克成,后面的就是老八路刘桂云。他们两人找到克成给鬼子医院送水的表叔,把情况摸了一清二楚。原来,鬼子住在村东南角的地主家里,分南北两个大院,鬼子的护卫小队和医务人员都在北院,南院是病号住,几十匹战马在跨院里。南北院是独立的院子。最后,两人在院子周围转悠一圈,返回了驻地。

当晚,在田兴村的一个小院里,百余人聚集。除了刘桂云、黄胜斌等几个老八路背着老旧的枪支,其余的队员们皆是人手一把大砍刀。黄昏的倦鸟在树梢叽喳叫着,青色的磨刀石上磨刀霍霍。房东老大爷问栗政民:“你们吃了豹子胆了,敢打日本鬼子?”“怕啥!有咱红军领着哩!”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从屋里出来,站到台阶上,他就是108支队的新队长黄胜斌。他极力改变着南方口音,比较清楚地做战前动员:“同志们,日本鬼子侵略我国,烧我村庄杀我同胞,我们是人民的军队,决不能让人民受欺负,今晚我们一定要干掉王母医院的鬼子。”

从田兴到王母村10多里,一路上草虫鸣唱,蛙声阵阵,谁都不说一句话。大家还是有些紧张,毕竟是要和真鬼子开仗了,不同于过去抢粮砸盐店了。

大家来到东南角的一处高坡上,两个院子的情况都能看清楚。南院熄灯了,北院却是灯火通明,鬼子们在饮酒作乐。东西街口各有一个站岗的鬼子,来回溜达着。半个时辰过去了,鬼子们还没有睡下。趴在黄胜斌身边的栗政民有点焦急,说:“黄队长,下手吧。”

黄胜斌回头悄声说:“再等等!”

“那还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鬼子们全睡下,才好瓮中捉鳖。”

又半个时辰过去,北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两个鬼子,分别走到东西街口,换岗了。院落里也渐渐静了下来。一会儿,黄胜斌命令:“先摸掉岗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