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忧乐天下:范仲淹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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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闪电庆历(8)

八月,仲淹启程宣抚河东,先后历经:绛、晋、汾、并、忻、代、宪州、岢岚、保德、火山军及府州、麟州等地于庆历四年底。仲淹奏请以两府兼判政事,诏以贾昌朝领农田,仲淹领刑法,未果。

九月,吕夷简卒,晏殊罢,杜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集贤殿大学士,贾昌朝为枢密使,陈执中为参知政事。范仲淹檄正患病的种世衡与原州知州蒋偕合兵抢修细腰城,断明珠、灭臧交通西夏之路。

十一月,王拱辰等兴“奏邸之狱”,范仲淹等所荐新进名士皆贬逐殆尽,苏舜钦、刘巽被除名为民,王益柔、王洙、章岷、刁约、江休复、宋敏求等十人被贬谪外放。范请罢参知政事,乞知邠州。是年,吕夷简、陈尧佐、王沿卒。

(庆历五年)正月,罢仲淹参知政事,以资政殿学士陕西四路按抚使,出知邠州,兼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罢富弼枢密副使,以京东西路按抚使知郓州,杜衍罢相,出知兖州。以贾昌朝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集贤殿大学士,王贻永为枢密使,庞籍为副使。

二月,韩琦上书仁宗,为富弼辩解营救,被罢枢密副使,出知扬州。

四月章得象罢。

八月,欧阳修为范、富、杜、韩四人辩解,被贬知滁州(今安徽滁州市)。

十一月,解仲淹四路帅任,以给事中知邓州。富弼也被解除京东、西路安抚使。

用心检索这两年年谱,富弼、石介“谋逆案”发生后,“八月,仲淹启程宣抚河东,先后历经:绛、晋、汾、并、忻、代、宪州、岢岚、保德、火山军及府州、麟州等地于庆历四年底。”在这两年的诗文中,并无片言只语与此案相关,却在山西留下著名的三首记游诗:《绛州园池》《尧庙》《晋祠泉》,于作者心境与所思,或可透露一二,尤其是《尧庙》。三首诗如下:

《绛州园池》

绛台使君府,亭阁参园圃。

一泉西北来,群峰高下睹。

池鱼或跃金,水帘长布雨。

怪柏锁蛟虬,丑石斗貙虎。

群花相倚笑,垂杨自由舞。

静境合通仙,清阴不知暑。

每与风月期,可无诗酒助。

登临问民俗,依旧陶唐古。

《尧庙》

千古如天日,巍巍与善功。

禹终平洚水,舜亦致熏风。

江海生灵外,乾坤揖让中。

乡人不知此,萧鼓谢年丰。

《晋祠晋》

神哉叔虞庙,地胜出嘉泉。

一源其澄静,数步忽潺湲。

此异孰可穷,观者增恭虔。

锦鳞无敢钓,长生同水仙。

千家溉禾稻,满目江乡田。

我来动所思,致主愧前贤。

大道果能行,时雨宜不愆。

皆如晋祠下,生民无旱年。

三代之法,三代之治,一直是范仲淹向往中的王道德治,是他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从政理想,是他不惜以近花甲之年,勇锐担纲庆历新政的原动力。如今身在河东这华夏文明摇篮之地,仿佛沐浴在尧天舜日之中,禹平洚水,舜致熏风,尧行揖让,这是多么美好的千古功德!可想想自己的庆历新政,事功未见,初衷艰难,前景何堪?真是“我来动所思,致主愧前贤”;纵然“每与风月期”,可何时才能“依旧陶唐古”呢?……一种巨大而令人悲苦难言的失望,紧紧揪着作者的心。这天大的心思,又何能用片言只语诉说?又向谁去诉说?唯其沉默,还欲则个?

这里顺便剔一谬误,至少笔者如此认为。有人说这首《尧庙》诗作于八年前的饶州任上:“仲淹在饶州读了梅尧臣的诗,想起自己与梅尧臣有过‘京师同逃酒’的友谊,感到觅到了一位知音,此刻他很想见到梅尧臣,便从陆路日夜兼程来到建德县城,梅尧臣把酒迎风,热情接待,两人谈政治、谈诗歌,彻夜难眠。梅尧臣向范仲淹介绍了建德县的风土人情和悠久历史,并向范仲淹讲述了远古时的尧帝……范仲淹急于探寻帝王遗踪,第二天由梅尧臣陪同先在县城瞻仰了尧祠,又远足十五里,登上历山,在尧庙前放情逸志,浮想联翩。”遂“妙手偶得”了这首《尧庙》诗。此说有点玄乎,范、梅关系已如前述,难为“知音”不说,范仲淹专程去建德寻访过梅尧臣吗?但他八年后在三晋大地行走近五个月,以他酷爱游览的性情,拜谒山右三大名胜并题诗,不但可能,且多史证。尧庙位于山西平阳府(今临汾市)。《尚书》载“尧都平阳”。尧在四千多年前就定都平阳,划定九州,形成中国最早的行政格局,平阳成为华夏文明最早的发祥地之一,素有华夏第一都之称。尧庙始建于西晋,旧址在汾河以西,西晋元康年间迁至汾河东岸;唐高宗李治显庆三年(658),庙址由府城西南迁至城南现址。尧庙俗称三圣庙,是中国专门纪念尧、舜、禹三位先祖的庙宇。范仲淹由南向北行,先去绛州“绛守居园池”,历代俗称“隋代花园”,始建于隋开皇十六年(596),由内军将军临汾令梁轨开创。大业元年(605),炀帝的弟弟汉王谅造反,绛州薛雅和闻喜裴文安居高垣“代土建台”以拒,因此形成了大水池,后几经添建修饰,遂成名胜古迹“居园池”。绛州往北几十公里便是平阳尧庙。再北上至太原,即可游晋祠。晋祠始建于北魏,为纪念周武王次子叔虞而建。周武王有“桐叶封弟”故事,叔虞受封于唐,兴修水利,唐国人民安居乐业。后其子姬燮即位,因境内有晋水,便改国号为“晋”,这便是山西称“晋”的来历。人们缅怀叔虞功绩,便在悬瓮山下之晋水源头,修起一所祠堂来祀奉他,后人称为晋祠。范仲淹素有“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情结,专程拜谒,其在必然。

回到本题吧。继续检索年谱,范仲淹于庆历四年年底,由河东回到京城,跳过年,“正月,罢仲淹参知政事,以资政殿学士陕西四路按抚使,出知邠州,兼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十一月,解仲淹四路帅任,以给事中知邓州。”虽则在京有短暂停留,但对于前不久发生的“进奏院案”,在“是年诗文”中,同样查不出有片言只字与此案相关,唯有上年十一月一份《奏乞罢参知政事知边郡》。若非要与“苏、王案”扯上点关系,那是前年有过《再奏乞召试前所举馆职王益柔章岷苏舜钦等》了。现在来看《奏乞罢参知政事知边郡》。

臣近与韩琦上言陕西边画,略陈八事,须朝廷遣使,便宜处置,方可办集。又近睹手诏下问合用何人镇彼西方,两府已奏见选人进呈次。今西人议和,变诈难信,成与不成,大须防将来之患。臣久居边塞下,诚无寸功,如言镇彼西方,保于无事,则臣不敢当。但稍知边情,愿在驱策,虽无奇效可平大患,惟期夙夜经画,措置兵马财赋,及指踪诸将,同心协力,以御深入之虞。今防秋事近,恐失于后时,愿圣慈早赐指挥,罢臣参知政事,知边上一郡,带安抚之名,足以照管边事,乞更不带招讨部署职任。

范仲淹此奏,表面看,完全是就事说事,平静、平实、平淡,所陈内容很是单纯而具体,一是强调边患未去,急需有人去做事;二是要求辞去副宰相之职,情愿再去效力疆场。假如撇去风雨正骤的庆历新政背景,则根本觉察不到这份“请调报告”的雄沉内蕴和不同凡响。其实只要琢磨一下最后这句“罢臣参知政事,知边上一郡,……乞更不带招讨部署职任”,便知大有天地了。试想:一个国家副总理级的大干部,忽地要求下放自己,做一个边远地区的芝麻官,而且特别强调不要任何附加头衔,这不啻是一枚震憾弹!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是,他在闹大情绪,以此要挟中央领导;二是,他对目前一切大失所望,失望之极,是那种特别巨大而且令人悲苦难言的大失望。这种失望譬如高山,是对头顶太阳的失望,是对周围群山的失望,是对自己恨不逢时、难慰平生的失望。这种失望,此时正好属于范仲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