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通鉴载道:司马光传
19233700000005

第5章 洞房花烛夜(1)

紧接上章说猎头、猎物。宋人朱彧的《萍洲可谈》记载:“本朝贵人家选婿,于科场年,择过省士人,不问阴阳吉凶及其家世,谓之‘榜下捉婿’。亦有缗钱,谓之‘系捉钱’。”在他们看来,新科进士是最大的潜力股,“榜下捉婿”是最便捷的控股手段。那么,“榜下捉婿”的是何等贵人呢?

“榜下捉婿”与榜前择婿

京剧《铡美案》家喻户晓,讲陈世美高中状元后不认发妻秦香莲,当了驸马,被包公依法铡了。其实,这是剧作家的虚构。宋代没有点状元召驸马之说。公主一般是嫁给诸如“左卫将军”、“右卫将军”之类的武官,如非将军,则封为驸马都尉。这些所谓将军、都尉其实手下无一兵一卒,官高禄厚却没有实权。他们多是前朝显赫家族的子弟。如投降的吴越王钱俶的后代,至少先后有两人成为驸马。把公主嫁给这些人,既可笼络世家大户,让公主不失荣华富贵,又让前朝遗老遗少无法干政。皇帝不召进士为驸马,进士也不愿当驸马,因为一当就无法干政了。

“榜下捉婿”的参与者是家中有小娘子未曾许配的官宦人家。北宋翁婿同为宰执(宰相、执政大臣)者,当为列朝之冠。上章讲到的赵昌言,在太宗朝任副相,其女婿王旦为真宗朝宰相;王旦四女,全部嫁给进士,均当高官,其中第一、第四女分别嫁韩亿和吕公著,先后为相。李虚己之婿晏殊,晏殊之婿富弼、杨察,富弼之婿冯京,陈尧咨之婿贾昌朝,除李虚己外,皆为宰执。上述女婿多为名臣,我们不能不佩服其丈人择婿的眼光。当然,他们并非都是榜下所“捉”之婿,不少是榜前所择之婿。朝廷重用进士,又出了这么多翁婿宰执,使“榜下捉婿”成为时髦。于是乎,“榜下捉婿”从官宦门第扩展到商贾之家。他们有的是钱却没有社会地位,便用“孔方兄”开路,“系捉钱”诱惑,动辄千缗以上,谈婚论“价”,斯文扫地,闹出了不少笑话。有个已婚进士被“捉”到某商贾家中,后面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商人高声宣称:“本府富甲一方,有女及笄,貌似天仙,才气无双,若不嫌弃,愿择你为婿。”谁知进士不慌不忙地回答说:“如此我求之不得,但得等我回家向妻子禀告一声。”于是一片哄堂大笑。还有更可恶的,竟有借新科进士之“种”者。某些达官贵人妻妾成群却无一人怀孕,便将新科进士诱入深宅大院,让一妾与之苟合,以求怀孕,然后威逼其三缄其口,甚至让其永远消失。被保守派视为奸臣的宰相章惇,中第后就有此遭遇,所幸遇到一好心仆人,给他找来一套仆人服装换上,乘着黎明前的黑暗,混进随从队伍中“虎口”脱险。

司马光本是“榜下捉婿”的热门对象,年轻帅气又名列甲科,但让“猎头”们失望了:第一,他虽是外省人,但父亲在朝为官,不好骗;第二,他在考试前就已经订了婚,榜前择婿者,时任度支副使张存也。

“副部长”的择婿标准

司马光的未婚妻是时任度支副使张存的三女儿。

度支副使是个什么官呢?北宋(神宗元丰改制前)沿袭五代,设置了一个凌驾于户部之上的财政总管机关,名曰三司,即盐铁司(专卖)、户部司(税务)、度支司(财务)之总和。领导编制为三司使一名,盐铁、户部、度支副使各一名,所以张存约相当于今之财政部副部长。张存是河北冀州人,字诚之,进士出身。真宗天禧年间,诏令“以身言书判取士”,“身”,身材容貌;“言”,言论;“书”,书法;“判”,办事能力,结果在全国才选到两人,其中之一就是张存。可见他是一个既有学问又有能力的帅哥。那时他才三十余岁,现在已五十四岁了。他有二子五女,对子女管教严格,近乎刻板。他选婿的标准颇高,长女嫁给了进士李敭,二女嫁给了供备库副使(武官),但他对这两个女婿不甚满意(后来大女婿李敭之弟李教酒后散布妖言,因惧法而自缢,有人说他没死,被张存转移到了贝州。虽查无实据,但仍然降了他的职)。其第三女长得最漂亮,又最懂事,是他最喜欢的,所以多少人上门做媒他均未应允。这天,他约庞籍来府。

庞籍是山东成武县人,字醇之,进士出身,刚升为天章阁待制。他比张存小四岁,两人既非同乡,亦非“同年”,也并未在一个系统任职,但关系非同一般,为啥?都是直言敢谏之士。张存敢说,但说了皇帝不听也就罢了;庞籍则不然,问题不解决硬是不依不饶。仁宗赵祯即位之初,只有十来岁,由章献刘太后(真宗之后,仁宗之“母”,己无出,将李贵妃之子据为己有)垂帘听政。章献太后死时,仁宗已经成年,但她留遗诏让章惠杨太后继续听政。这个遗诏体现了宰相吕夷简的意图,许多官员因此而沉默不语。庞籍当时为殿中侍御史,级别只不过七品,但勇敢地站出来反对,请求把垂帘的仪制烧毁,由仁宗亲政。由于庞籍等人的强烈反对,章惠太后未能垂帘。庞籍因此名声大震。不久,庞籍升为开封府判官,正受仁宗恩宠的尚美人派宦官来传“教旨”,命令免除工匠的“市租”(即劳役)。庞籍愤怒了,说,自祖宗开国以来,未有美人传旨干涉行政者,斗胆将传旨宦官痛打一顿,声言以后凡妄传宫中旨意者一概不饶,且上疏参劾。仁宗严责有关宦官,把心爱的美人也教育了一通。不久,他又参劾了自己的山东老乡、曾经的顶头上司、龙图阁学士范讽。范讽其实是个难得的好官,如在黄泛区划田界,青州遭蝗灾时开仓贷种,申请将宰相王曾家的存粮拿出来救济灾民等等都深得民心。玉清昭应宫失火后,太后大怒,要严惩宫人,重修宫殿,范讽上疏谏止,宫人免遭责罚,宫殿也不再修了。他在为开封尹(开封市市长)时,有人来告状,说儿媳妇才过门三天,宫中有人来传旨,带进宫中,半月音讯全无。范讽问,你如果没说假话,就在这里等我。说罢就紧急上殿,找仁宗要人。他对仁宗说:“陛下不迩声色,中外共知,岂宜有此?况民妇既成礼而强取之,何以示天下?”仁宗说:“皇后曾言,近有进一女,姿色颇得,朕犹未见也。”范讽说:“果如此,愿即付臣,勿为近习所欺,而怨谤归陛下也。臣乞于榻前交割此女,归府面授诉者。不然陛下之谤难(不)户晓也。且臣适已许之矣。”于是,仁宗即刻下旨,将那个少妇交给范讽带走了。范讽这件事办得漂亮,有胆有识,有理有节。这么好的官,庞籍干吗要参他?范讽“性旷达豪放,任情不羁”,不像个孔孟之徒,倒像是阮籍再世,士子争先与之交游,在山东形成了所谓“东州逸党”。庞籍弹劾无果,加上暗指仁宗好色,被贬出京城,出京之前继续上疏,说如不惩罚范讽,任其败乱风俗,必将不可收拾。最后,范讽受到处罚,庞籍也因以下犯上而再遭贬谪。半年后,仁宗意解,又将其召回。

说这一段似乎跑题了,其实不然。庞籍是司马光的偶像、恩师,以“庞叔”相称。他的价值取向和做派影响了司马光一生。在以后的章节中,我们可以随时从司马光身上看到庞籍的影子。庞籍与张存和司马家都是密友,这次张存请他来,是要托他做大媒的。寒暄一阵后,张存说到正题:我府中第三女年将及笄(十六岁),不知醇之(庞籍字)心中是否有合适少年,供我作东床之选?庞籍不假思索地回答:和中(司马池字)兄之次子司马光孝悌忠信,饱读诗书,少年老成,吾恐明年春闱(春天举行的科举考试)之后,诚之(张存字)兄再“榜下捉婿”将悔之晚矣!说罢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张存其实早就相中了司马光,只是不便主动说出。在封建社会,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司马光之父司马池时任盐铁副使,张存是度支副使,官位相同,又是“同年”。张存先后向朝廷推荐了上百名干部,没有一个出问题的,也鲜见出类拔萃的,后来让他当吏部尚书,与此有关。他选人的标准是孔子的“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在他看来,司马家是循礼之家,司马光是循礼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