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通鉴载道:司马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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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建储立奇功(1)

前面说到,司马光接到任同知谏院的命令后,一点没有推辞便欣然上任。谏官即言官,责在建言献策,匡正得失,这正对他的胃口。正如他在《陈三德上殿劄子》[1]中所说:

臣自幼学先王之道,意欲有益于当时,是以虽在外方为他官,犹愿竭其愚心陈国家之所急,况今立陛下之左右,以言事为职。陛下仁盛聪明,求谏不倦。群臣虽有狂狷愚妄,触犯忌悔,陛下皆含容宽贷,未尝加罪。诚微臣千载难逢之际,苟不以此时倾输胸腹之所有,以副陛下延纳之意,则不可以自比于人,死有余罪矣。

他是要准备大展身手了,在给知谏院杨畋(杨业之侄孙,字乐道)的诗中写道:

丹心终夜苦,白发诘朝生。恩与乾坤大,身如草木轻。何阶见明主,垂拱视升平。

(《传家集·卷八·秋夕不寐呈谏长乐道龙图》)

在谏院五年,他上了一百七十余道奏章,平均每月接近三章,全面阐述了他的治国思想。其核心是“国之治乱,尽在人君”,即人治;而“国家之治本于礼”,即礼治。对这一套,他是相当自信的,可惜当时仁宗正为生儿子而奋斗,悠悠万事,唯此为大,无暇其他;宰相韩琦提拔他同知谏院,也不是想听他的治国之策,而是希望他在建储问题上帮忙。

为立储君,韩琦借重司马光

嘉祐六年(1061),仁宗赵祯五十二岁了,但还没有儿子。他成群的后妃一共为他生了十三个女儿(其中九个早夭),三个儿子(昉、昕、曦),一个没养活。上天似乎故意和他过不去,他越想要儿子却越是生不出儿子。既然生不出儿子,那就得从宗室中找一个侄子来过继,充当储君。可偏偏他是根独苗,其父真宗赵恒六个儿子,活到成年的就他一个。所以,只能从其祖父太宗赵光义的重孙中去选。太宗有九个儿子,重孙子多的是。嘉祐三年(1058),新任宰相韩琦就向仁宗提出立储问题。仁宗笑着说,别急,后宫有人怀孕,不久就将生产。那意思很明白,他盼着让自己的儿子来接班。听了这话,谁也不便再说什么。可是,两年中,宫中先后有五个嫔妃生产,生出来的全是女孩。他已经年过半百了,虽已力不从心,但仍不甘心,把日渐稀少且活力锐减的“种子”无限稀释,企图广种薄收,不仅没有收获,还严重损害了自己的健康。韩琦急坏了,如果再不立储君,哪天仁宗驾崩,将会引起朝廷大乱。而他已经提了十几次建议,仁宗不是面露愠色,就是做痛苦状。于是他想借助谏官的力量来完成这件大事。找谁来?司马光。为什么是他?

早在嘉祐元年(至和三年,1056),时任并州通判的司马光就连上了三道请建储君的奏章,给韩琦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年的正月初一,正旦节,仁宗在大庆殿接受百官朝贺,辽国、西夏、高丽等国的使节和各路举人的解首(第一名)也参加。突然,他脑袋一歪,皇冠耷拉下来,面色惨白,牙关紧闭,把满朝文武全吓傻了。匆忙赶来的太医抠开他的嘴,他吐出一摊涎水,才苏醒过来。隆重的元旦朝贺就此草草收场。因为他是在朝会上犯病,所以消息没法封锁,宫中只好发了一个声明,说因天气连续阴雪,皇帝为祈天放晴,深夜赤脚祷告,偶感风寒,现已无大碍。但这个声明显然是忽悠。四天后,正月初五,仁宗在紫宸殿宴请辽国使节,表情木讷。宰相文彦博给他敬酒,他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不乐耶?”弄得八面玲珑的文彦博也不知如何回答。正月初七,两府(政府、枢府)两制(翰林院、舍人院)大臣进宫问候病情,仁宗大吼大叫,赤脚冲出门外,满地疯跑。他病得不轻,大约是中风了。这一年,仁宗四十六岁。他病了,接班人的问题变得非常迫切。远在并州的庞籍上疏请建储,司马光紧随恩师之后,上《请建储副或进用宗室第一状》[2]。状中说:“试以前古之事质之,治乱安危之几,何尝不由继嗣哉?得其人则治,不得其人则乱;分先定则安,不先定则危。此明白之理,皎如日月,得失之机,间不容发。”最后说明了自己上疏的动因:“臣诚知言责不在臣,言之适足自祸。然而必言者,万一冀陛下采而听之,则臣于国家,譬如蝼蚁,而为陛下建万世无穷之基,救四海生民之命,臣荣多矣。”这几句话不知是否打动了仁宗,但起码是打动了韩琦。

接着,他又上了第二状、第三状,均无音讯。他对此感到愤怒,怀疑根本就没有送到皇帝的案头。宋朝专设言官,谏院、御史台和馆阁之臣是也,逐渐形成了言事者不治事、治事者不言事的格局,所以正史上记录的大多是言官的论奏。司马光时任通判,属于治事者而非言事者,人微言轻,其言论可能会被忽视。因此,他把以上三状的副本寄给时在京师的“同年”范镇,请他代为转呈。他如此执着,虽然没有盼到仁宗的片语朱批,但让时任枢密使的韩琦深以为然。韩琦综合群臣所议,向仁宗建议在宫中设立内学,选宗室中的优秀子弟来读书,从中发现可担大任者立为储君。仁宗采纳了建立内学的意见,却迟迟不立储君。因为他不甘心皇位落入非嫡子之手,随着中风有所好转,又想努力“制造”一个儿子来接班。此事拖到了嘉祐六年(1061),仁宗的身体已经拖得弱不禁风,不能再拖了。要完成建储这件大事,韩琦寄希望于司马光。当年他在边地当通判,无言责,尚且连上三章,现在让他当谏官,他一定会冲锋陷阵。

史家出马,一个典故惊仁宗

果然如此。司马光七月份接受同知谏院的任命,八月就在《进五规状》(见上章)中批评仁宗不孝:“本根不固,有识寒心,而道宫、佛庙,修广御容,其于孝也,不亦远乎?”这里所说的“本根”就是指储君。你不定接班人,而把道观、佛庙修得漂漂亮亮,这与真正的孝道离得太远了!紧接着,他在闰八月上《乞建储上殿劄子》[3],请求仁宗将他在并州所上的三道奏章拿出来看一看,因为那里面已经把建储的理由讲清楚了。劄子说,那时我非言官,还三建立储之议,现在身为谏官,如果不谈此至大至急之事,那就是奸邪不忠,罪该万死。现在就等皇上一句话,以取进止。大有逼着仁宗马上决定的意味。

司马光在上了劄子后,又上殿向仁宗当面陈述。此时,仁宗的身体已相当虚弱,平日大臣奏事,他没有一句话的指示,如果同意,点头而已。

司马光见仁宗面色黯淡,了无生气,更感建储问题刻不容缓,直截了当地说:请陛下早定继嗣,国家至大至急之务,无急于此。

仁宗半天沉默不语,司马光未免紧张起来。封建王朝家天下,谁继承皇位,那是皇帝的家事,我家的事轮得着你外姓人来管吗?另一方面,建储又是国家大事,关系着政权的平稳过渡,关系着许多大臣的命运。自古以来,在储君问题上,各派政治力量无不打着为皇帝延社稷的旗号,图谋推出自己的代理人,因掺和到建储斗争中而身首异处者不可胜数。

作为历史学家,司马光不会不知道面临的危险。他甚至做好了受死的准备,默默地看着毫无表情的仁宗,良久,仁宗终于慢吞吞地说:“你不是想选宗室为继嗣吗?这是忠臣之言,只不过别人不敢提及罢了。”司马光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说:“臣以为言此必死,未想到陛下竟然容纳。”仁宗瞅了瞅司马光,说:“这有什么关系,此类事古今都有。”是的。古的不说,只说仁宗本人出生之前,其父真宗见五个儿子都死去(最大的一个赵祐活了九岁),便把乃弟元份之子允让接到宫中抚养,准备作为皇储。仁宗出生(排行第六,幺子)后,才把他送回去。如仿效此例,则进退自如,父皇最后不是又得了朕吗?仁宗也许真的想通了,让司马光将奏疏送到政事堂交宰相处理。司马光觉得如此后患难料,说:“此事重大,奏疏给了宰相,宰相也不敢处理。还得陛下直接给宰相交代。”

这天,仁宗与司马光还谈到了江淮盐贼的事,必须向宰相韩琦汇报。说完盐贼的事,韩琦问司马光:“与陛下还谈什么了?”司马光回答:“国家宗庙社稷大事也。”韩琦心领神会,满心欢喜,但不再往下问。韩琦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处处防患于未然。他提拔司马光当谏官,就是想要他在建储问题上打头阵,但他的意图是隐藏着的,绝不会明说。因为他知道,凭司马光的人格、性格,他非出来打头阵不可。现在司马光的头阵打了,韩琦等着仁宗把司马光的奏章批下来,可等了快一个月,动静全无,而宗室之中谣言纷起,后宫、宦官蠢蠢欲动。

韩琦着急了,还得让司马光出马,但又不能直接联系,按宋朝制度,宰相不可与谏官私下来往。怎么办呢?殿中侍御史里行陈洙与司马光是朋友,正好朝廷要论证行户制度,韩琦便推荐了他俩。在明堂举行大享祭祀时,韩琦为主祭,陈洙为监祭,祭祀毕,韩琦悄悄对陈洙说:“听说你与司马光是挚友,司马光前些日子上了关于立储的奏章,可没有送到中书省来,我要说这件事,也找不到由头。论证行户利弊,其实用不着你操心,主要是请你向司马光转达此意。”乖乖!陈洙是个胆小的人,深知此事攸关身家性命,惊愕得伸出了舌头。在韩琦严厉的目光注视下,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