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山河长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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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木卷:青藏风情(2)

庙后,有一个庞大的玛尼石堆,上边插着五彩的经幡。格桑说,凡是前来朝拜的人都要在这儿为自己盖一间小房子,死后你的灵魂就有了安息之处,你就不会变成游荡的孤魂野鬼。藏民族相信死后的结局,他们生前一切的努力,劳作、磕头、参拜、供奉,似乎都是为了求得精神的平衡和身后的圆满。

入乡随俗,同行的小刘用玛尼石为自己盖了一座北京式的四合院。我也在庙后,用石块搭建了一座长安城外农家住的新式两层小楼旁。我想:许多年之后,文成公主的灵魂就不会孤单了。要说祭奠,其实这是一种最好的形式。

告别藏王墓,车从原路返回。不久,小刘惊呼她的一串珍贵的水晶石玉佛项链不见了。格桑认为丢失无疑,这么长的复杂的路程去哪里寻觅?我坚持还是返回去找一找,结果又回到藏王墓,竟然发现她的玉佛项链,躺在玛尼堆她盖的那四合院前的不远处。小刘犹豫着说:“丢在佛这儿,好不好拿走呢?”我说:“既然佛意让你返回来找到,就拿走吧。这是文成公主在佑护我们。”

格桑扭过头笑了,他一定在想:这两个汉人也相信西藏的佛。其实我觉得相信不相信是另一回事儿,既入圣地,岂无圣意,心中对人对事的虔诚和澄静似乎更重要。

望着灵魂的房子,眼睛有点儿潮湿。

山南日记

8月7日、羊卓雍湖、泽当镇

西藏分前藏和后藏,前藏的中心就在山南地区,那儿是藏文化的发祥地。

我们上午9时从拉萨出发,汽车跑了一个多小时爬上了羊卓雍湖边的山顶。老远就看见峡谷中一道碧绿的湖水,安静纯洁地躺在山的怀抱中,那么清丽而诱人。它头顶的蓝天上,很多雪白的云絮儿恋恋不舍地沾在那儿,不忍离去。

来到湖边,看了一眼水,透明;试了一脚水,清洌;尝了一掌水,凉甜。

小刘穿上在八廊街买得白底兰花大图案染织衣服,头系项链,如巫女般躺在湖边的草地上照像,惹得一群牧羊的孩子们过来围观。那些孩子穿着陈旧,神态各异,表情夸张,摄入镜头很有意思。

探访了湖边的藏族小村子,一律的石头房,墙上画着吉祥藏语和图饰。见到的均是老人与小孩,青年人可能都出外去了。

照完像,给孩子们散发了铅笔和糖果,上车离开。

经过一段又窄又陡的崎岖山路,拐上了柏油大道,沿着雅鲁藏布江往东行驶,下午到了山南地区的所在地泽当镇。

新街新楼房,与内地城市差不多。最震撼人心的,是城边山坡上的烈士陵园,一面山的石碑,密密麻麻整整齐齐,肃穆庄严。1962年的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牺牲了一千多名官兵,都安葬在这里。我们去献花,献上一个中国公民的敬仰和感激。

晚上,住军分区招待所,听王干事讲边地奇闻。说是隆子县有一个乡,是全国最小的,只有四口人,父亲是乡长,带着两个女儿和一个小外孙。大女儿曾结婚生了小扎西,可丈夫乘手扶拖拉机出山时翻在湖里淹死了。现在父亲年迈退休,由二女儿卓嘎接任乡长,她每年骑一匹高大漂亮的白马,来县上开一次会,同时卖掉兽皮山货换成日用品。一年时间只有夏季可出来,秋、冬、春均大雪封山。两个女儿长得很美,但父亲不让她们嫁到山下来,山下的男青年又不愿去雪山顶上生活,日子就这么挨着过着。

我没有考察传闻的真假,但听后心中有一股深深地遗憾。

8月8日、琼结藏王墓、雍布拉康

沿着一条小河谷进去,两山越来越窄,一股阴郁的神秘之气涌上身来。我晓得这是朝老藏地区深入,前边就是藏王的憩息地,他的灵魂不容人们随意打扰。

中午到了琼结县城,是河谷上游的一片开阔地。看到城后废弃的古堡,周边风光奇丽别样,“琼结”在藏语里是美丽的意思。

藏王墓在河谷中一块突起的山包上,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以及他们的儿子都安葬在这儿,因此,这个高地在藏民心目中是最重要的圣地。

我们去山包上的小庙里烧了香,祭拜了藏王和文成公主,然后匆匆返回。

下午去雍布拉康,那是一个建造在山头上的巍峨庙宇,远远看去,好像悬在半空中。这是藏族历史上的第一座宫殿,曾是古代的王宫。从高高的台阶爬上去,看到三层木结构楼塔,第一层是佛堂,可以焚香;第二层是佛殿,内供释迦牟尼像;第三层是塔楼,墙上绘满壁画。宫殿小巧玲珑,与山势结合的很好。

下了雍布拉康,到昌珠寺,这是藏王与文成公主曾经居住的地方,里边还保存着公主当年做饭用的泥灶和铜锅。最后边的佛堂里,悬持着一千多年前制作的珍珠观音。这是藏族最珍贵的文物,观音全身线条用18888颗小珍珠串成,额头嵌着一颗闪闪发光的大宝石。并且你一进房子,无论走到哪个角落,观音都好象在注视着你,用安静圣洁的气息笼罩着你。陪同的格桑说:这个唐卡是无价宝,它可以买下三个香港。我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不是太夸张了,但我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稀世奇宝。

晚上跟王干事去看天葬的录像,那是另一种剌激人心的场面。

8月9日、桑耶寺、扎囊雨夜

上午先到扎囊县城,吃了午饭由武装部土普次仁参谋陪同去桑耶寺。这是西藏的第一座寺庙,公元762年开始兴建,在雅鲁藏布江北岸。

我们来到渡口,上了摆渡的大船,满船都是前去朝圣的藏民,就我与小刘两个汉人。江面很宽,船不停地在动,但老到不了对岸。约摸移动了一个小时,才终于靠到岸边。

从渡口去桑耶寺还有十几公里,有一辆大卡车来回拉人。在土普次仁的交涉下,我与小刘坐进驾驶楼,其他人都挤站在后边敞开的车厢上。

去桑耶寺的路边山上有不少突出的怪石头,小刘称之为“蛤蟆石”,我说不像,便问开车的藏族司机。那中年师傅大笑不已,在我的追问下,他要求小刘捂住耳朵,才告诉我这边的石头是男性生殖器,那边的石头是女性生殖器。其实小刘耳朵没捂严,已经听到了,顿时脸红起来。

到了大殿,下车了,司机还扭头朝着我们乐哈哈地笑。小刘捅了我一拳:你别望他呀。

桑耶寺内殿塔林立,布局奇特,让人摸不着头绪,听了介绍才知道,寺的建筑系按照佛经中的大干世界布局来进行的,既:中央为世界中心须弥山,由一座藏、汉、印三种风格的三层“邬孜大殿”代表。大殿南北又建太阳、月亮两殿,象征宇宙中的日、月双轮。邬孜大殿四个角上分别建有红、白、绿、黑四座佛塔,代表四大天王。大殿四周还均匀分布着4大殿和8小殿,表示四方咸海中的四大部洲和八小洲。整个寺庙的建筑布局又和密宗的曼陀罗(坛城)有几分相似。

最引我注意的是,环绕寺庙建筑群外围的那一道圆形的围墙顶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小白塔,这围墙很长很长,那塔儿也不知道有多少个?还有红、白、绿、黑四个大佛塔顶上,各涂一付美丽的巨大的佛眼,在阳光下观照着众生。

离桑耶寺几十公里外的山上有著名的闭关修行圣地青朴沟,但交通不便,我们的时间也不够,只得返回。

晚上,在土普次仁的家里,他请来扎囊县藏戏团的团长来为我们表演藏戏,那团长穿上他带来的戏装,先献哈达,唱敬酒歌,这是礼节。待大家喝了酒之后,他就戴上面具自己表演起来,唱得什么跳得什么听不明白,反正动作的幅度颇大。土普次仁解释说是迎新娘的歌:进了门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看完表演出门来,但见野外漆黑一片,还下起小雨。我们被带到县招待所休息,其实就是城边操场旁的一排平房,好像也没旅客,房子里都黑着。我住得这间房门锁还坏了,从里边没法杠上,只得拿椅子顶住。碰巧还停电,蜡烛被风吹灭,屋里潮,阴气袭人。

我躺在床上,用棉被裹紧了身子,不知怎么特别恐惧,因为窗外的夜黑得很严实,仿佛用墨汁染透了,看不到一丝儿光亮。那雨打树叶的索索声,像人或动物的脚步声不停地在墙跟响着。我自信不是胆小鬼,也不特别迷信,可就是心里紧缩着放不开,这可是陌生的藏区,是海拔3000米的高原啊。那天葬的情景,怪诞的面具,在脑海里变幻着。

这是我一生中最恐惧的一夜,莫名其妙。

8月10日、回拉萨

天刚发白就翻起来,几乎一夜未眠实,头痛得厉害。

隔壁的小刘也起来了,见我就说:昨夜害怕极了,从没见过这么黑啊,感觉有怪女人在房里用手指摸我的头发,摸我的耳朵呢。

原来感觉一致。

土普次仁来了,我们说起昨晚的感受。他说,你们房外那个大操场,就是当年镇压叛乱时的杀人场。

天,难道环境透露着什么氛围和暗示。西藏有很多东西就是这么怪、这么神秘。

要是土普次仁昨晚就说了这情况,我们绝不会住下去。

吃了早饭,急急离开。

回到拉萨,阳光灿烂,真好。

门的文化

从古到今,各色人等,在为自己造宅建屋的时候,都有一番讲究和追求。尤其是对门这个入口处,用尽了心思。

最厚重的门是封建社会那些有钱的大户。门洞用巨砖砌起,门槛是又高又厚的石条,左右还置放着两尊雄昂的石狮子,门呢,用结实耐磨的木头做成,开合之间吱中有声,像岁月沉重的叹息。如果在里边用铁门杠插上,恐怕许多强壮小伙子合力而上也无法将它推开。这门是旺族豪户的象征,也是保家守财的屏障。

最轻便的门是山野家夫家的柴扉。随意用木棍草茎或竹片葛藤编就,解下门搭,指头轻轻一点就推开了,路人可以进去歇憩,可以用瓢在缸里舀水喝,可以剥食地上的桔柑或木薯。山里人好客重义,门只阻挡野物的侵害,面对同类随时敞开。

我见过的最神秘的门要数西藏桑耶寺的鬼屋之门了。门上画着骷髅头及阎王爷的圆眼怒眉,左右悬挂着一红一黑两个羊皮袋子,据说全世界的死者都得到这里来报道,然后由阎王爷来区分鉴别你是善者或恶者。如是善者,将用红袋子把你的灵魂提进鬼屋里,可以享受阴间的礼遇和幸福;如果恶者,就用黑袋子提你进去,受到惩罚和劳作。这简直是警示之门,正义之门,在教民心中有一股震慑之力。

我见过最奇特的门在西藏的亚东小村落里,门上画着粗壮的阳具,据说可以避邪镇阴保平安,求旺盛。这是少数民族一种生殖崇拜的表现。

我见过的最有灵性的门当是云南佤族的部落石门了。那坚硬耸立的石拱上,雕刻着文字和图案,它是佤族信仰的图腾和不屈的象征。在蓝天乌云的衬托下,石拱门显得高贵、典雅和大气。我想凡是有艺术心性的人从门下钻过,胸中会泛起一股激昂之情的。这门使我对少数民族的文化,有了立体的认知。

门的种类实在太多,最豪贵威严的自然是法国的凯旋门和中国的天安门了,它们是一种永恒的纪念和长期的仪仗;还有安徽西递村的牌坊和成都青城山的山门,它们是历史的记录和民间工艺的展现……

门是屋的脸,展露着建造者的喜怒哀乐,贫富贵贱,脾性爱好,审美优劣以及各种各样的心态和特性。

打开这一扇一扇的门,我们就可以走进那一座一座风韵独具,世态纷呈的房屋里边去了。

天目

一位从西藏回来的朋友,送了我一个小小的胸坠。此物系长形圆柱体,全长不过5公分,圆心直径也就1公分吧,远望上去像条饱满的虫子,其实质地非常坚硬,也不知是特殊的石头,还是动物的硬骨?看不准,反正用利刃在上面划拉,留不下印痕。我问它的名称,友人笑曰:天目。

闻名一惊。我早知道,佛教中有开天目的说法,可不详其理。那么这个物件为什么叫天目呢?仔细看来,才发现,它那浑圆的棕黄色肤面上,有着一道道粗白的线条,那线条不是浮在表层上的勾画,也不是刻在凹沟里的刀凿,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生长。线条有横、竖、圆圈儿。奇异的是:无论你怎么颠倒或转动,这些线条都组成一串面具图形。有鼻梁中线、两只圆眼及一个圆嘴巴。那种独特结构,呈现出一种诡秘之气。

朋友是在拉萨的八角街上买来的。据说它们过去深藏在藏东某地,近年才被发掘现世。对它的来历传说纷纭,有人称它是土地里长出的灵物,有人言它为西藏的大喇嘛们用兽骨雕刻后埋于土中经过多年的侵润而成佛器,还有人不屑一顾的说它系胶木塑刻而成的造型。

不管怎么说,它诞生的时候,其躯体里已经储藏了人们避邪镇静的信念。看它那浑身生长的360度可见的眼睛,足以瞥见四面八方的的魍魉鬼影,并将智慧的目光处处播射。你戴上它养着它,它就附着你的潜在信息量,就有了人气。

天目的中心有一眼细孔,我用一根红线串起来挂在脖颈上,走了很多地方,似乎都比较顺利。后来天热,便将它取下搁在一边。

从那年年尾到第二年夏季,大半年的日子里,我的身边发生了许多事,有工作上的,事业上的,情感上的,生活上的,弄的人心烦意乱。人好象迷失在一河温柔又潜伏着危险的水里,不辨方向无法挣脱。

这时我想起了天目,可无论怎么寻找也不见它的踪影。我将它遗忘了,它也就抛弃了我。这期间,我曾从过去的出租屋搬进了新居,于是我想道,可能在搬家时被人偷了,抑或是不小心掺在废物里扔掉了。

有一次见到那位朋友,提到天目丢失与心绪不好的事。他说,这事真奇怪,他从西藏带回的天目送过两个人,一是我,还有一位出版界的领导。那领导将天目拴在皮包的链子上,被一位企业家发现索要了去,结果第二天皮包就丢了。听了他的这番讲述,好长时间我忐忑不安。

天有阴晴,月有圆缺,其实对任何事情的变化都应该持正常的心态。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我渐渐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