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杨薇的出现惹得谣言鹊起,但仍有不少热心人为这个可怜的陈华当“红娘”。说客盈门,情真意切。感动得从来不到厅堂的老太太,把柜底里放了一年的黑瓜子和两包相思牛肉干都翻出来,装在盘子里给客人喝茶当点心。
现在最焦急的是老太太。你看,小华早晨经常饿着肚子上班。父子一见面就象一对贴错了的门神。天台上的花木一盆接一盆枯萎了。房里厅里乱得象当年红卫兵抄了家。“转外家,害自家,锅盖上尘菜开花”。你听听这首歌谣,一家岂能没有主妇?回娘家几天家里就出乱子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也不可一日无妇。否则,这家就会成了十足的疯人院。儿子脾气不好老太太有底,但儿子满腹经纶老人家也知道。人到中年,身边没有体贴的伴侣,白天工作时间容易打发,一到夜里,伏案牍书,台上孤灯一盏,一个人顾影自怜,夜好象特别长。四十开始守寡的老太太,知道孤独的难受滋味。所以,无论是谁上门来劝儿子搭瓜棚,老人都满面笑容,泡好茶招待。这天来了个胡笑,陈华中学时代的要好同学,某冶炼厂的党委书记。
“你给杀人不见血的谣言吓昏啦?”胡笑望着无精打彩的陈华说,“谣言是哪个型号的中程导弹?是美制的‘战斗’式,中国的蚕式,还是老苏的‘飞毛腿’?我看全都不是,全是‘空对空’导弹。导弹就象孩子春节玩火箭魔术弹,看热闹可以,可是,这样能打胜仗?”海湾危机是个热门话题,胡笑借此作了一番发挥,话锋一转,便不客气地指责起他的老同学来,“你看洋鬼子写的书看得太多了,读中学的时候你崇拜那死了几千年的柏拉图,现在听说你又迷上了什么弗洛伊德?你想搞独身主义?不说根本不符合中国国情,就眼前这家庭吧,缺了个主妇简直是没种牛痘的人染上了天花,不死也活得难受,一个好好的脸蛋就象给炮兵轰击过似的,弹痕累累,丑死人啦!”
当过炮兵营长的胡笑,离开部队多少年了,还是改不了那习惯,一开口就离不开军事与兵法。他觉得社会就如同战场。用军事术语来谈论社会问题,既恰切,又形象。
陈华解释,他并没有研究弗洛伊德。指着自己怀里放了老半天,一个字也没有看的《梦的解释》,对胡笑说:“这是小华借来的,我不是不想看,可现在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再不要相信那些胡说八道的哲学家了。”胡笑把书抢过来丢在一旁。老太太顺手捡起,装模作样翻了翻:“你们都不要,丢了不可借吗?给我垫鸡笼吧。”
胡笑、陈华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陈华把书拿过来:“好几块钱一本的书,怎么好去垫鸡笼,你不怕小华咬你耳朵!”
胡笑说:“陈华,哪个哲学家都不如李寒说的实在。搭瓜棚是你家庭最现实的问题。我同意要‘俯拾’,不要‘仰视’。杨薇小姐如她说的,连每根血管和头发都充满艺术细胞。这种细胞越多,不仅对你的科研不利,说不准连老命都要短几年。”
老太太急忙双掌合十插话:“阿弥陀佛,好在陈华看透她这一点,把她气跑了!”
胡笑说:“老太太,你听不懂李寒那文绉绉的话吧?什么俯拾啊、仰视啊?”
老太太说:“我要懂,那我也象李寒背个照相机子到处风光风光,到处有人请吃云吞面,吃了肚子准不饿。是的,我听出他和陈华在打暗语说英文。”
胡笑这回真的笑了。他说:“老太太,我用本地话向你翻译。李寒的话,说白了,就是要陈华选个既能当爱人,又能当保姆的女人。”
老太太说:“小胡,你一说我就明白了。这李寒兴许墨水喝得太多,那么明白的话硬让他说成了黑话。”
胡笑说:“老太太,你赞成吗?爱人兼保姆。”
老人双手一拍:“一百个赞成,到时摆结婚酒,煮娘酒鸡时,把鸡屁股留给你——你现在还象小时一样,喜欢吃鸡屁股吧?”
显然是胡笑和老太太在一唱一和,陈华并没说多少话。聪明的老太太当然注意到了儿子的神态,尽管客厅里充满了春花去逝以后久未听到的笑声,但老人心中依然犯虑,担心胡笑说不转她儿子。
“胡笑呀,我一百个赞成一千个拥护也没有用。这是你陈华大哥娶媳妇,可不是我上花轿。”聪明的老太太说得多及时巧妙。她就是提醒胡笑不要忘了催陈华表态。
娶个什么样的媳妇,老人家也头痛。年纪太大,人不标致,笨嘴拙舌,文化水平不高的多半好“驯养”,容易对付也容易满足。这几年老人刚刚“退居二线”,春花媳妇就撒手骑鹤西去,儿子孙子不能没人照料,自己便主动要求“反聘”。有个理家的主妇老人又可享晚年福了。但这样的女人实在配不上文质彬彬,一肚子学问的儿子。而年纪轻,相貌标致,牙尖嘴利的往往又趾高气扬,把身价吊起来卖。不但自己不容易摆家婆的权威,而且很有可能欺侮老实巴巴的陈华。她也知道:“针无两头利”,但两相比较,还是前者好。所以,胡笑提出的“爱人兼保姆”的主张,马上得到老人家的支持。因为只要同意胡笑同志这个一听就明白的方案,老人家就无须继续“反聘”。呜乎,这个打打扫扫,煎煎炒炒,炖炖煮煮,洗洗刷刷的“终身制”,哪怕是钢人铁马也受不了,何况老太太前年开始就得上老人气喘症,端端正正坐在床头,喉咙就象有谁在拉风箱。对儿孙说话两手各执一个茶杯,说一句话往这只杯子里喝一口水,往那个杯子里吐一口痰。家人怕染上这痨子病,这才让老人辞去当了半百年的家长,一致选举春花接任这要职。这几年国运昌隆,推行改革使这个古代称为“南蛮”的广东省先得到经济实惠,工厂、企业、机关大量吸收新人,孩子从学堂出来就立即有人接去上班。陈家生活大有转机,子贤孙乖,又是人参鹿茸,又是海马蛤蚧,泡的酒一玻璃瓶一玻璃瓶搁在床脚下。认不知补品为何物的老太太,每天晚上半杯药酒喝下去,不但痨子病大有转机,连腰酸骨疼的毛病也大大减轻了。谁知好景不长,这日子舒服了不到半年春花就先她而去。白头人哭黑头人,年纪小的抢在老人前面去见阎罗王,乃是陈家最大的悲哀。两年过去了。看儿子对搭瓜棚的事仍无动于衷。老人为此事而焦急而痛苦而哀愁的心情自当不言而喻。
胡笑劝老太太:“别急,老婶子,陈华是个孝子,他会按你的意思去办的。”
陈华没有吭声。说陈华是孝子,那是溢美之辞。可能这是军人出身的胡笑出于一种战略需要。但陈华毕竟是人,凡吃人间烟火的高级人类都一样脱不了俗,雄心勃勃的事业心里,一样有七情六欲的无形混合体。于是,又有令人啼笑不得的故事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