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青春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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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知道的人还不少哩!”母亲撇了一下那威严的嘴角。“那得当心-活埋麻风女都做得出来的人,弄死一个‘右派分子’在他们眼里并不当作残忍。放火烧院子他们会振振有词说清除疫区,保障群众健康。盲目带头烧院子的人,未必是真正的主谋者。这点,要有思想准备。”我向母亲提出看法,说明事态严重,大意不得。

母亲一个劲儿抽水烟,显然她也掂出我话中的份量。可万全之计,实在想不出来。

“是不是句群众宣传关于麻风病的知识,解除他们一提到麻风病就谈虎色变的顾虑。罗亭就说过,麻风病的传染率极低,比肝炎肺病传染的比例低得多。而且,说麻风病死后散播传染细菌最剧烈的说法全无拫据。”

“使不得!”母亲用纸捻在空中乱划,表示不同意我的意见。“此事再仔细计议,你去看看小花。”

我一边点头,一边往外跑。母亲喝住,“我这里又不是地府阴曹。一说完话訧拔腿跑。我要叮嘱你,云云胆子小,不要在她面前说得十分严重,否则,她六神无主,夜里也尽做恶梦。你只说些无关要紧的话,不要让她害怕。”

可见,母亲绝对不是毛毛躁躁,粗心大意的等闲之辈。她想得多周密,而且,看得出她对云云视如亲生闺女,远远超出正常的婆媳关系。不过,我想,我的胡思乱想,忽冷忽热的情绪和态度,客观上也是促成她们相依为命的因素!

我来到里屋,罗亭正在给小花服药。奇怪的是星星也在那里。

他们三个都站起来一齐向我打招呼。屋子整理得很干净,墙上还贴了一张《霓虹灯下的哨兵》和《柳堡的故事》两张招贴画。这两部电影都家喻户晓,极受群众欢迎。印象中好象两部电影的女主角都是那个演员扮演的。《霓虹灯下的哨兵》的童阿男端着枪在南京路站岗,他稚气的脸又帅又俊气。影片的女主角陶玉玲,嘴边的小酒窝倾倒了多少年轻的影迷。我端详了一阵,又恭维星星:“怎么你们姐妹嘴角边的小酒窝和画儿上的陶玉玲那么相象呢?”

星星装出不高兴的样子,说:“正经点,都什么时光了,还说这些不正经的笑话。”

真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才从母亲房里出来,说话又调侃起来了。

小花有点拘束,叫我:“杨洋大哥,认不出我来了吧,我已变成老太婆了。这次回来治病,真感谢你和伯母一家。给你们添多少麻烦呀!”

我示意他们都坐下,对小花说:“你应该感谢罗医生,没有他,我们再想帮你也束手无策。”

罗亭说:“刚才吃了利福平,现在正在用瓦煲煎草药。你汇来的一百元,我托朋友去香港购买两个疗程的特效药‘氨笨砜’。治了一个疗程,疗效显著,比我设想的还要理想。”

我端详了一阵小花:“气色挺好的,看不出有病。你要有信心,和罗医生配合。病人和医生配合好,疗效特别显著,心理上有信心,病也好了一半。知道吗?”

小花点点头。笑容满面,心里很高兴。

我揭开药味极浓的煲盖,闻了闻,看了看,满煲草药,问罗亭:“草药的效果好吗?”

“还不错。七叶一枝花、丝线吊金钟、蚊舌草、金银花、马齿苋,都是消毒清凉的好草药。打了西洋针,再喝点草药,药渣用来洗澡,效果特别好。”罗亭介绍说。“我看再有十来天,小花就可回家,常服些草药,针也可以少打或不打了。”

罗亭叫小花撩开背后的上衣。小花背脊上露出几个颜色褚红的肉痣,然后拿出牙签,朝背上刺去:“痛不痛?”

“痛!”小花咬着牙说。

罗亭又朝那颗红痣刺去。还来不及问,小花就说:“好痛哟!”

罗亭笑了,对我说:“小花刚来的时候,红痣更多,用针刺也没有感觉。这是麻风杆菌出现的表现。现在,在红痣上轻轻撩拨,她就立即有感觉,说好痛哟。麻风杆菌就是令病人神经麻痹,严重时手指全部萎缩到只剩下手柄也没有疼痛感觉。小花现在神经灵敏,很少麻痹感觉,说明用药后大量消灭了麻风杆菌。小花属于初期病人,容易治疗,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感慨地说:“我对麻风病一点常识也没有,不是碰到你,我也不知道这种病并非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也不知道有特效药治疗,老认为是绝症,小花,罗医生真可谓是妙手回春。”

罗亭搓着双手,当右派的人只有挨整的份,一听表扬就受宠若惊。他说:“全是老太太的决心,没有她老人家的决心,我怎么能在这院子里接受小花这样的病人?老人家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我这时才想起旁边的里星,便问她:“你也来帮忙给小花治病?”

“不!”星星把头摇得象货郎鼓一样,“我要考大学了,来找罗先生补习外文。我俄文基础差。”

我带点挖苦的口吻说:“你真会钻空子。你没看罗先生在给小花治病吗?他还准备和腐朽的传统思想进行一场恶战,舍一条命五花大绑被加上‘右派翻天’的罪名进牢房。”

星星笑着说:“现在倒是你正确了。小花来这里治病,我也是智囊团的一员,我比大姐还坚决,不信你问老太太和罗医生。”

罗亭一本正经地说:“我还是个没摘帽子的右派。你们左一句右一句罗医生叫得我挺难受。请不要让我难堪好不好?”

星星应道:“叫句罗医生有什么不好,又没有给你挂奖章戴红花!难道叫你罗右派罗医生?”

罗亭指着星星对我说:“你这位小姨,与她舌战兴许你能取胜。我每次和她论战最后总是我举白旗,白旗上还写个很大的‘服’字。”

星星说:“女人说话尖锐点是自卫,牙尖嘴利,是吓唬吓唬那些一味欺负女人的男子汉。象大姐,说话象电池用完了的收音机,好象怕手里捧着的那颗心掉下来给野猫子叼了。所以常受姐夫的欺负。”

我打趣地说:“你请罗亭给你补习外文,云云也应该请你面授如何制服男人这门课程。云云这门课不及格,最合适的老师就是星星。”

星星气得乱跳,跑过来用手捶我:“你没正经,一见我就欺负我。我去告诉姐姐。告诉老太太。”

我急忙说:“你无妨告诉你姐姐,却千万别向我妈说。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打官话。我一见她,不知怎么就浑身战栗,直打哆嗦。我当新闻记者的什么官儿没见过呢?但就怕见母亲。连她手里端的水烟壶我都把它看成应一颗定时炸弹。刚才我从她房里走出来,一听她要我去看看小花,转身就跑。谁知又给她喝住,骂我:‘我这房子又不是阴曹地府,慌里慌张干什么?我又吓了一跳,出来时全身冷汗涔涔’。”

星星说:“这都是你平日里做些让老人家不顺眼不顺心的事造成的。你总喜欢胡思乱想,她一直认为你得了神经病。其实老太太人挺随和,心地慈悲,和我们都亲热得不得了。只有你才害怕她。”

我要罗亭带我们上山采药,顺便陶冶心胸,看看故乡的湖光山色。

罗亭说:“我们平日里都快日落西山时上山采药,免得许多人注意。小花是不能出门的,躲得严严实实是怕被人发现。杨洋你上山好不好?露脸后会不会引起人家的注意?你们考虑考虑。”

这时云云回来了,星星说:“问问姐姐。姐姐最稳当。她同意,我们就去。她不同意,我们就罢了。”

云云说:“我有那么高的威信吗?若问我,我就说不用害怕。我们上山采草药,又不是去破坏森林,有什么好害怕呢?杨洋是土生土长的知识分子,一道上山有什么妨碍?”

大家都说云云说得对,即结伴从院后那条路上山。一路都盛开着很好看的山稔子花、金樱子花、不侖花。花香扑鼻,遍山满冈,蜂蝶引路,画眉布谷和鹧鸪,你啼我唱,好不热闹。采药的时候,星星总是跟在罗亭后面,云云则寸步不离伴着我,教我辨认各种常见的和名贵的草药。不久就采得两箩筐。云云说:“成绩不小了,我还要回家做饭。”

罗亭采得一朵灵芝,颜色褐红,黑里透亮,完整无缺,象一把小雨伞。罗亭问:“这是一朵好灵芝,古时秦始皇求的长生不老药。不老倒是夸张,不过这药的药用价值很高。你们看送给谁?”

云云说:“送给星星吧,她年纪小,谁也不跟她争。”

星星马上跑过来抢在手里,连声说:“给我,我就不客气了。”

大家都笑了,遍山的鸟雀和山花也笑了。多年不见了,久违了,我亲爱的故乡,你却春光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