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46岁死了,母亲104岁也死了。人总是要死的。法国当代存在主义作家波伏娃在小说《都是要死的》里,指出了不死的人没有时间,因为他跟时间一样永恒;不死的人没有现在,因为他虽在现时,却从未来的深处洞见现在已成过去。因此不是因为永生才使生命有意义,而是死亡才击打出生命的光彩。生命所以存在,是由于死亡存在,死亡照亮了生命的意义。正因为有了死亡,才赋予人生命的价值。
生命不仅美在生,而且美在死。
生命仅仅是一个过程,一个转瞬即逝的过程,我们都无法逃避死亡,关键是我们在身后留下什么?思想家留下深邃博大的思想,多少年过去了,世界依然被他的语言所笼罩;诗人留下了慑人心魄的情感,诗人陨落了,诗句却为世人吟诵;科学家留下了可造福子孙后代的发现发明,科学家逝去了,“果实”却为后世之人所享用。我们也许只是平凡人类一分子,但在平凡的土地里亦可播下不平凡的人格与操守、尊严与责任的种子。可能我们的生命将不如原野上的小草,但只要真诚地生活过了,就死而无憾。
我想,肯尼迪家庭的母子至少做到了这一点,埃尔姆街也永远多少都保存着震憾的力量。
1995.10.
水永不沉没的俄罗斯
从小我就深深地迷恋于俄罗斯这块土地,那时,它和如今周边的独联体国家一起叫苏联。苏联在1917年的十月革命后,进行了社会主义的史无前例的尝试,曾经使我们心中充满无限的希望。苏联老大哥在经济和科技等领域曾经帮助过中国,我国的人民期待着与苏联一起,创造能够带领全人类前进的飞跃。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岁月奔流到了新的一个千年;虽然车臣的战火很大程度上并未根除,“库尔斯克”号核潜艇也深眠巴伦支海,俄罗斯在经济、政治、体育各领域遇到了不少的困难和麻烦,但从这块神奇的土地归来之后,我更确信,俄罗斯是永不沉没的俄罗斯。
40年前,虽然中苏分道扬镳,但在苏俄文学艺术的星空中,普希金、列夫托尔斯泰、莱蒙托夫、果戈里、契诃夫等一大批世界级的文学巨匠星光灿烂,他们的辉煌为世界所公认,他们作品的魅力征服了世界,也深深地影响着我国几代人。
苏俄文学作品中所描绘俄罗斯大自然的美丽引起我无穷无尽的遐想。我常常躺在草地上看天上变幻多端的云,仿佛是肖洛霍夫笔下那“一堆紫色的孕育着电雨的浓云,被风卷得重叠起来,停在草原上面的天空,掩蔽着太阳。它的白色的卷曲的边缘,像雪一样闪耀着光辉,但是它们阴暗的深处,因为滞重的一动不动的缘故,使人感到威迫。”我听山间叮咚的泉水,就如莱蒙托夫诗句里的“泉水把自己的心思沉入了漠然的梦境,在山谷中湍流,对着我低声地讲着他刚刚离开的静谧的地方那神奇的故事……”闻着那飘散在风中的花香,便想起了列夫托尔斯泰描绘那“红的、白的、粉红的、芬芳而毛茸茸的叶草花;傲慢的延命菊花,乳白的、花蕊金灿灿的,浓郁袭人的‘爱不爱花;甜蜜蜜的黄色的山芥花;亭亭玉立的、郁金香形状的、淡紫的和白色的吊钟花;葡匐缠绕的豌豆花;黄的、红的、粉红的、淡紫的、玲珑的山萝卜花;微微有点红晕的茸花,和微微有点愉快香味的车前草花;在青春时代向着太阳发出青辉的,傍晚即进人暮年,变得又蓝又红的矢车菊花;以及那娇嫩的,有点摇仁味的,立即就衰萎的菟丝子花”。多么美丽的自然景观。还有那和谐的用石头、金属和水组合而成的美丽的城市,那孕育一代少年儿童的粉饰优美的少先营,以及它为学生们着想的一切福利设施:卫生设施、体育设施、玩乐设施、培养兴趣爱好的设施。小提琴手的演奏令人惊叹,可爱的女孩和优美的舞蹈,在传统的篝火中显得那么健康,也是我想像的俄罗斯,我心中的苏俄。
然而,我不会满足自己的遐想,渴望能跳出这想像空间,我要旅行去感受自己平常生活中所看不到的东西,所体验不到的经历。而且,关在书房愈久,愈发察觉了自己的贫瘠,我必须向大地寻求养分。那是一种清冽、踏实的感觉。
2000年的秋天,我终于来到了俄罗斯,来到了这块红、黄、橙色掩映,落叶纷飞,只要播种就会收获的黑色土地。
“中国孩子们”见到米哈尔科夫
我们是中国作家访俄代表团。前苏联作家协会主席米哈尔科夫听说我们来了,很高兴,他一定要出来见我们。米哈尔科夫是前苏联国歌的词作者、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今年已经87岁高龄了。苏联解体后,苏联作家协会变成了“独联体国家作家协会”,几乎没有了正常的文学活动,米哈尔科夫也很少参加外事活动了。但这次听说中国作家来了,他一定要设宴招待我们。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仍然精神焕发,他身穿西服,拄着拐杖在酒店接见了我们。他见到我们很激动,他说,见到你们就像看到了中国的孩子们一样。他还说,她妻子问他今天为什么那么高兴,他说中国的孩子们来了。人席之后,老人首先提议为中俄两国孩子们的幸福干杯,一大杯“伏特加”便喝进了老人的肚子,真了不得。这时,我们每一个人不管是否善酒都没有理由不把这杯酒喝下去。接着,米哈尔科夫激动地回忆起1949年毛泽东访问莫斯科时的情景。他说,在斯大林为毛泽东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斯大林领着我来到毛泽东的跟前说:“这就是专门为孩子们写作的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米哈尔科夫,在他的眼里和笔下,我们都成了儿童。”毛泽东哈哈大笑,然后问我,你想对中国的孩子们说些什么呢?我说,让我们共同为中国的孩子们的幸福干杯。老人闪着泪花感慨地说,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那一代的苏联作家也所剩无几了,我当年祝福的中国孩子已成了中国方方面面的建设者,成了著名的文学家、艺术家,我非常想见到你们,中国如今真正发展起来了,我衷心希望我所祝福过的那些孩子的孩子们把中国推向世界更高的地位。老人的祝福,是老一辈苏联人的中国情结。曾经的意识形态的分裂,并不应影响人民间的心灵交流。
如今,苏联解体了,人民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国家的发展道路,这个时代结束了,但它带给人们的思绪并没有终结,它留下的离愁并没有割断。老人与我们的谈话透露了大多数老人对国家与民族分裂的复杂心情。尤其是一个曾经在一千七百多万平方公里国土上唱响已久的国歌的作者,其心情更是不言而喻,如今没有了他那首“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广大,到处是高山、河流和森林……”的国歌(俄罗斯现在的国歌有曲无词)。这是一个怎样的国家?宴席的气氛突然凝重起来。来吧,“伏特加”!喝上它,还是为了人民,为了孩子们,为了社会的向前发展,干杯!接着,米哈尔科夫把我们一个个叫到他的跟前,为我们摸顶,为我们祝福,这个逝可爱的老人,一个老布尔什维克。
沐浴俄罗斯文化之光
俄罗斯是一个文化大国,它的文学艺术源远流长,根深叶茂,它的文化,特别是18至19世纪的文化和前苏联的文化在世界上占有重要位置。俄罗斯人之所以具有较高的文化知识、道德修养和综合素质,是与每一个人都在沐浴俄罗斯文学艺术之光密不可分的。
我们由作协创联部的作家亚历山大陪同来到圣彼得堡,这个1992年以前叫列宁格勒的城市。亚历山大的儿子尤里在圣彼得堡工作,是一个工科大学毕业生、工程师,他主动请缨帮助他的父亲为我们参观做讲解。我们绝对想像不出他的文学素质是这样好,他领着我们走街穿巷,详细地解说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罪与罚》以及小说里所描写的故事情节发生的场景。他从“稻草广场”开始讲解,边讲边走到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住的楼房,走到了主人公拉思科里尼可夫准备自杀的桥,最后讲到主人公在姑娘索尼亚的影响下走向警察局自首。尤里把我们带到现场,简直就是同我们复读了名著《罪与罚》。他说《罪与罚》是整个俄罗斯文学史上惟一一部写真实街景的小说,描绘了一幅城市贫民生活的悲惨图画。他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圣彼得堡誉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彼得堡”。令我们十分钦佩并觉得有趣的是,亚历山大父子在解说中经常为某一个细节或观点发生碰撞和辩论。
从尤里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俄罗斯的教育。在俄罗斯期间,我随时可以看到家长和孩子们一起观看演出,一起散步郊外,一起从事户外劳动,一起谈论文学艺术,这些活动能培养孩子的家庭劳动观念、社会公德意识和待人接物的交际礼仪,提高文化艺术修养,锻炼意志品格。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给广大中小学生提供了广阔的活动天地,是他们接触社会、积累知识、学习本领、增长才干的第二课堂。
俄罗斯有许多文学艺术博物馆,老师们把孩子们带到了托尔斯泰、普希金等著名作家的故居,了解作家的生平,熟悉作家的作品,理解作家的命运;把孩子们带到艺术博物馆,站在名画的面前,讲解美术知识,让孩子们亲身感受艺术大师的创作风格和创作思想。甚至,家长和老师还把孩子带到城市的公墓参观。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俄国出现了一大批才华横溢的作家、诗人、画家、作曲家,他们像一颗颗光辉夺目的明星照亮了俄罗斯上空。这些文学艺术家的语言和诗句,表现了人民在专制制度下的苦难和最终无法逃脱厄运的命运,抚慰人民饱经沧桑的心灵,激励着人民向前进。他们去世后,后来的艺术家们又为他们建立起一座座艺术造型独异、寓意深远的墓碑,表达了对死者的爱戴。这一座座墓碑都是一件件珍贵的艺术品。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雕塑林立,其中以名人的雕塑为多,这些雕塑形象逼真,是俄罗斯历史的纪念,爱国主义的教育和文学艺术的传播。
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大礼堂是俄罗斯的最高音乐殿堂,每月都有一场专为孩子们举办的音乐启蒙和欣赏演出,俄罗斯几大著名交响乐团轮流上演,首席小提琴、首席大提琴等著名演奏家亲自配合讲解员做演示。我十分荣耀地在玛丽亚剧院观摩了一场音乐会。玛丽亚剧院演奏的节目都是著名音乐家的作品,剧院是优秀的演员、导演、指挥家的聚集地。使我感到新鲜的是,主要演奏者出场不是从后台走上舞台,而是从剧院的后面走过观众席中间的过道,再登上舞台,使观众能有更多的机会目睹他们喜爱的艺术家的风采。演出开始,屏气凝神的听众个个如醉如痴,沉迷在宫阙仙境般的氛围之中。演出尾声,主持人介绍这台音乐会的主要作曲者和设计者,他在学生们的搀扶下登台向演奏家和观众致谢,经久不息的掌声使音乐会在热烈动人的气氛中结束。我不得不佩服俄罗斯包括老、中、青、少年几代人的文化修养和艺术禀赋。我似乎经历了一番心灵的洗礼。
在俄罗斯孩子们的心目中,俄罗斯辉煌的文学艺术成就使他们充满自豪感。俄罗斯文化像精灵一样,在孩子们的头上飘荡,俄罗斯文化气息也渗入了他们的肌体和血液,无处不在,又挥之不去。
文学艺术是属于俄罗斯的,俄罗斯的孩子们时常能熏陶在文化艺术的氛围中,他们是幸运的,而我们这个号称有着五千年文明的古国在文艺术方面能有多少硬件为孩子们创造福祉,孩子们又应该如何去吮吸中华文学艺术的营养,着力提高全民的文化修养和道德素质呢?我努力地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