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的散文世界
我原不认识叶梦,只读过她的散文。我见到她是在北京召开的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上。
叶梦身材不高,宽宽的脸上有一双诚恳的眼睛。交谈中透着平淡沉稳。当谈到她遍历湘西北的奇峰野谷,饱览天子山的日月奇观,一步一步地夜游张家界森林还有那猛洞河上游的险谷中激流飞舟,以及那些她经历过或听过的奇诡怪猛的故事和如梦的清歌时,她的表情变得专注,投入眸子里闪着跳动的是神奇的光。
我对她说:“在你的作品里,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就是各种各样的人生滋味。”
她感叹地说一句:“应该是一个女人对各种各样的人生品味就对了!”这无疑使我领悟叶梦“在努力增强自我意识的发展,在潜心追求逻辑思辨的智力,而这一切又都溶铸在她那动人的激越情感之中。她是一位才思敏捷,多情善感的作家。从她体察生活的情状和构思徜写的意趣中,你会强烈地感到她那一往情深甚至躁动不安的品格来。”
我至今依然认为是巨大的神圣、素洁和涵容精神的湘西山地,那人与山溶在一起,揉成一团,人魂与山魂扭结在一起产生的文化已生生不息地传衍了几千年,它的原生形态,是全部落集体参与的大流传,大堆积,凝聚着整个部族的生命欲求,又把这种共同的情感体验熔铸在这一山一溪,一洞一岩中。几千年来这种精神的存在,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墨客们在创作中表现和升华。人们需要审视已往的一切,批判地反思,对历史和自己做有个性的判断并付之于散文的创作,一些有胆识的散文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苦苦地寻找用民族的高度风格化的素材来塑造有个性光彩的散文形象的道路。
在立意创新者当中,叶梦构建了她自己的散文世界——她賦予人格,寄托理想,倾吐爱憎,以率直旷达的狂情和天人合一的挚爱颤抖地拥抱大自然的魁雄身躯。
她对大自然景观形象给予高度的关注:在《青岩山遐想》、《月亮垭之夜》、《天平山之谜》等作品里,罕见的景致与充分个性化即狂野恣肆的感情动机相合;而《羞女山》则以新颖的题材和瑰丽的想象掺上她浓重的主观抒情色彩取胜。
她以女性特有的纤细敏锐、飘逸醇和以及淡淡的忧郁,对自然景观作多角度的形象描绘,创造出一件件芳香袭人的佳作。《南岳瘦月之夜》不是一般风花雪月之作,而是多了一层温柔恬静的情韵;《月迷烟竹湖》不是一般的风光白描,而是以诗意“蕴结着一种女性的秀美,是心中藏着的一幅清凉的画”;描绘风情的《清明歌会丹青寨》从开篇到结尾感觉都是“像妈蚁一样”的人群,但叶梦不仅安排她关注的苗女形象而且让她们与众不同,而那些“比一般苗女的肤色要白得多”的,“怯怯的”的女性,使她“昏昏沉沉地进人另外一个世界”。
为适应上述“天人合一”的物质,叶梦的散文世界里有着形式单纯而效果强烈的艺术特色,她设法使作品有一咏之叹,回旋往复之韵,更有循环之不已,渐臻浓郁之境,更重要的是叶梦没有让自己停留在对情感的一般描摹上,而是不忘深入地、生动地揭示这块土地的历史文化,令其作品获得自强不息,而又如此纯净的境界,幸福滋味,正于此中!
恰恰是在中国散文的高度风格化的表现形式里,隐含着地域的民族的深层文化心理机制和态势,叶梦挖到了这一通道。在这条通道中,依存在人的深层文化心理结构中的人生各种滋味和感觉与历史文化形成的散文风格化像两只有力的翅膀,使散文创作之精灵开始了自由的翱翔。
1992.8.
风雨不尽繁花不落
关于记述与评论杨彦(蒙国彦)其人其文的文章,积累起来,可出一本书,这是我早就想到的。在结识杨彦近十年的今天,我读了《从风雨中走来》这本杨彦创作艺术论著。众多的研究者们的文章里渗透着他们对杨彦对作品的真实情感。他们从不同的角度,从散文的艺术特点,分析、评价了杨彦散文的思想内容与艺术成就,指出了作家在不同时期的创作基调,作出切中肯綮,论析精辟的评论。可以说一个个敏锐的心灵,在领会杨彦的人生之旅,自然天成地领会他的作品后的表述与我的感受融合起来了。
尽管我与杨彦的年龄相差悬殊,他称得起是我的前辈师长,但我每次和他在一起,感到自由自在,我们的谈话从来不出现冷场;听他热情的、爽直的、滔滔不绝的谈话,使我从来不感到时间已经迟暮。
你只要见到他,就深深地感到他做人的那分真诚——“我在写自己,也在写我认识的人生。”“我没有震动一时的作品,也没有参加作品的大奖赛。作品在报刊发表后就是社会的,就像一个人生下地以后,让社会去评价。”他说得很认真。
他曾为一座沿海开放城市的领导人,见识之广博,思想之敏锐,似是情理之中。但重要的是杨彦是一位辛勤跋涉,独具风采的散文家,一位对生活的冷暖、人民的悲欢富于高度敏感的歌者。
那些当过泥水匠、搬运工,也曾耕过田,插过秧,挑过大粪在满是瓦砾的土地上飞跑,虽是脚板淌血还要硬撑逞强的经历,使杨彦思索着应该怎样扎实地活着。步入人生风雨的而立之年,杨彦开始了他的散文诗和散文的创作,于是,他的创作,“不是想当然地写来糊弄读者,也不应是无病地呻吟哀叹个人的不幸,它应该是对人生的探索,唱出你感受人生的心灵之歌。”
到了知天命的岁月,杨彦有了《绿色的岛》、《冬思》、《荔枝林》、《海潮》、《都市人生》这5部集子。对下层人民的关切和同情,在杨彦心中凝聚成一种强烈而稳定的审美追求,养成他以表现普通劳动者为使命的审美情趣。而杨彦的个人生涯又恰好为他开拓了广阔的生活空间,使他面向社会,扩展了人生视野。这样就使他的散文以自己独有的芬芳与色彩,区别于那些描写风花雪月或身边琐事的作品而受到人们的炯炯瞩目,他的成功将作为生活对作家赐予智慧与活力的实例,可以昭示着后来者。
杨彦和我们都渴望真诚h而决不喜欢虚伪。我们从他的作品中看到作家坦诚的内心世界。可以想见,一个作家在奉献出自己的真诚时,怎么可以不自然地表露他的观察和理想呢?尽管他的作品有些冷峻,但人们读了依然有热烘烘的感觉,因为他的坦诚的自然的流露使我们的心不能不与之接近,并受到鼓动。
这种自然流露的真诚也是杨彦的人格魅力。丰富的生活阅历,广博深沉的智慧,丰富的素材储藏,为杨彦创造了一个创作的环境。而他内在最大的基础和原动力,乃是他保持做人的正直和勇气,保持人格的完整。“从血管里流出的总是血。”这种人格发出的是凛然之气,这种流露自然亦和自然界风雨雷鸣一样淋漓!
杨彦30多年的创作收获丰富多采,弥足珍贵,近年来的创作已表明他正向新的艺术高峰奋力攀登的势头。
杨彦说:“我从风雨中来,也许人生旅途还是风雨,但总得要走下去。”
我说:人生之旅,风雨不尽,曾经结过这样累累硕果的生命之树,那至善至美的繁花不会凋落。
1994-12.
久久的诗情
99名知名散文诗作家的99本集子历时3年终于编完了。其实为什么当初要用阿拉伯数字来定位“99”,而不用“久久”来给这套丛书起名呢?看着尚有未能编进《99散文诗丛》的散文诗作者的一份份稿件摆在我的书案上,不免有一种遗珠之憾。
80年代伊始,我国的散文诗如此迅速发展,从量从质都有了一个非常大的飞跃,这其间一支相当大数量的文学队伍用这种兼有散文和诗的优美的短小文学形式,与其它文学形式一起共同发展当代中国文学的事业,作家们干了自己要干和爱干的事,这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文学现象。
1990年,我主持了广西民族出版社的工作。为了让中国散文诗群雕走向更辽阔的世界掬出一分心力。如令每每回首,这一情缘,只要给我一段美好的回忆也就够了,哪怕只有一天或是一夜。
《99散文诗丛》推出活跃于我国散文诗创作领域中99名散文诗作家的作品,不论是在百年之后还是千年之后,也不管在北国还是江南,就像我窗前那盆茂密的秋菊一朵一朵地散着清香,这是久久的现实,也是久久的历史。
于是,我有了一种激动,它像庄稼人一样,长久地对土地怀着希望,又没有把握收获希望,终于收获了希望的那种激动。
现在品赏着这99部作品,是在欣赏99段美妙的乐章——镑礴与新颖的交响。
众多作品的意象体现着历史与现实交织的繁复构成,表现了不同地域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并获得了和谐的统一。这种气势展示了雄阔高远与清丽平和的中国文化色彩。作家们真情实感让自己的心和着人们对生命意义的寻觅而律动,这是一种恢宏而真挚的享受。
众多作品在形式上追求新颖别致。它们讲究内在的节奏与韵味,对情节高度的凝炼与浓缩。于此,这些作品的作家们对生活尖锐的发现,灵巧的捕捉,独特而富于创造性的表达,靠着咫尺万里的艺术功力,使创造了篇幅之外的无尽无休的韵味久久地延伸。
对这些感受,今天我得到了新的触发,使我想起了在编辑每一部作品时的冲动,无法不沉浸在这久久不散的余音中。
我思索过这些内在的自然韵律的流动,但我更多的是感觉它,而无法把它总结出普遍的法则。
章章诗作力图展示作家感情体验发泄最大的能量,既注重对原始古朴自然美的挖掘,也重视对生命意识的表现,同时更善于对民族传统文化精髓的肯定与继承。我们为有数千年的文化而自豪过数千年。确实,每时每刻,在这块广阔的土地上都有随时随地产生登上第一流散文诗人的阶梯,都有诱发作家情感的因素,那些写景的酣畅诗句,写人的激越音响,都是情感之水如海洋勃动的光彩。人们不同的情感状态对同一事物和人会有不同的反映,在情感的不断波动中,美就雕成了形,其所透露和表达的深度和广度就会久久地占据我们的空间。
端详着这99部作品,如同瞻仰着由99块各种各样材料垒起的一座塑像——中国人的形象与灵魂的群雕。欣慰我完成了自己亲手做的事情。就像今夜这中秋明月照进了我的窗口,能有这样一整夜清清朗朗的月光,实在是一种人间的稀有的偶合,我的心变得饱满、快乐和安详。
幸福有时就只是一种非常单纯的感觉,而如今,我却感觉是我们对散文诗发展的赤诚的永久情谊。
只是永远渴求生命的散文诗篇,还像纷纷的雪花,无边无际……
199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