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桂海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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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这种感觉一直都是我最宝贵的写作资源,但是,今天我无力描述所有的观感。确确实实,当我刚刚到达忻城的时候,忻城衙门出现在翠屏山下,是有着比别处更多的绿色。我望着那片醉人的绿色,可是,满头的汗水迷住了我的眼睛。

等我擦干汗水,再次抬头望去,就看到莫氏土司衙门静静地耸立在这一片浓郁的绿色中间。

在正午时分,站在这样一个几乎被世人遗忘,而且只剩下对过去时代记忆的院子里,我看到院子里很多的窗户看到一道道花廊,但是我没有把头探进那些斜挂着蛛网的窗户。因为我几乎相信,每一间安静的屋子里,都有一个灵魂在悄无声息地张望着所有不速之客。每一次,在这样的环境里,我都几乎会相信这个世上真正有灵魂存在,或者说是这个世上应该有灵魂的存在,他会告诉我们一些关于过去的鲜为人知的秘密。

在这种玄想中,内心总是隐隐地痛楚着,领受一种宿命般的感觉。于是,我又想起了莫氏土司的结局。

一直都没有特别强大过,但一直都特别有韧性地传递着血缘与家业的世袭莫氏土司,最终也逃不过这种宿命。

后一代土司莫增荪由于五官不全,外貌不正而当不上县官,莫增瑞虽然有外貌却没有内才,是个草包官,因此他是个挂名的,实权操纵在他大哥的手上。莫增瑞在前堂审案,莫增苏在后堂“听政”,凡事都得由莫增荪作主。莫增瑞做不到一年的代理知县,中央政府委派的首任弹压到职,便把莫增瑞撤掉,从此莫土官及家眷全部搬出土司衙门,由弹压委员主持县政,土司衙门改为弹压委员的公署。

差不多同一时间,广西土司制度终于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关于这个莫氏土司,有很多是与非的传说,今天,已经很难完全考辨其真伪了。

土司时代已经结束,一个建筑还存活着,它给人们留下了人文的意义,给后人去思考许多。

水意苍梧,百年码头大江东流,

说到苍梧,我自然就想起了水。

由云南省沾益马雄山的涓涓细流汇聚千山万水,跌跌撞撞绕过九百九十九个弯,一条漫漫长水终于来到梧州。

友人告诉我,过去的梧州,商贸繁荣,人烟鼎盛,竟得了“小香港”的美誉,这使我十分惊讶和高兴。当然,最早知道梧州,还是得之于史书。所谓苍梧之野,传说中的舜帝,遭到了接班人禹的放逐,被迫割舍自己心爱的妻子娥皇、女英,形单影只地万里投荒南奔。然而,到了汉代,交祉刺史的所在地说明,此地即已立郡设治,又确乎是教化广被,跻身主流的佐证。

流到梧州的江叫西江,是四大水系之一珠江的门坎。

广西的江河大都汇入梧州,挤在了一起。鸳鸯分明,然后出了梧州,水与水没了互不沾惹的清白,交融继续向东。那些叫不出名目的热带杂木让它们缀成了暧昧的一片。

以地理方位而言,梧州算得上一个带有水意色彩的奇迹。

从纵向看,梧州西江几乎可以算是中国的最南端一条大江了,与坦荡如砥的北方相较,它更像一个饮风食露、情意婉转的少女,长年在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之中起舞,偶尔,那湿漉漉的目光也投向北方,整个黄尘避天的北中国也能因之濡染一丝动人的绿意与水气。

从横向看,北回归线穿梧州城而过,带来了亚热带的气候。在世界范围内,热带雨林主要分布在南美洲的亚马孙河流域、非洲的扎伊尔河流域,但梧州是个意外。与梧州同纬度的如西亚、中亚和北非地区,由于地质构造和大气环流等自然条件的影响,几乎都是沙漠地带,但梧州却卓尔不群地形成了亚热带雨林的浩瀚绿海。

走进梧州,才真切理解了树的本义——树原来可以这般妖娆,浓密的枝蔓多情至缠绵,生命与生命最原始的纠葛从这里开始,在水充沛的梧州的树木,枝叶相连,肌肤相亲。每一场热带的雨都使它们更快活地缠绕,嘀嘀嗒嗒的雨声连成一片,形成大面积的绿色的呼吸。

柔糜气息与母性氛围使一切都松软而甜蜜,潮润的空气与泥土间,无数有形或无形的生命正挤挤挨挨地鼓胀着,似乎一切都可以被孕育,丢颗石子也会发芽。

这就是水意梧州。

因为有了无尽的水。

水,几千年生生不息地汇泽梧州,人们也因为水认识了梧州,多少的水患,使梧州人在水中生长,在水中练达,在水中坚强,在水中平静。

对应有些城市水情险于军情,梧州人就从容得多,前几年,梧州水的上游南宁市闹水,南宁人就紧紧张张,抗洪动作浩大,梧州人就笑南宁人神经过敏,大惊小怪。

那你也不要怪梧州人。

梧州人面对滔滔而来的洪水不紧不慢,水淹了一楼依然划着船在二楼或三楼的窗户出出进进,打酒买肉。梧州靠江的房子,哪户没有拴船的铁环。

管它水涨水落,我行我素。

我问梧州的朋友,江水年年往家里灌,不难受吗?

答:惯了。

的确,梧州是长期以来不设防的城市。梧州地处西江、浔江、桂江三江交汇处,广西百分之八十五的水量流经梧州出广东。最近一百年间,梧州市有七十七年遭受洪水灾害,其中二十三米以上的大洪水占百分之六十。梧州市民深受洪灾之苦,企盼早日根治水患。随着今天梧州河东江堤的建成,梧州人不设防的生活则变成了历史,但过去的梧州与战事频仍的北方相比,是一块更适合于休养生息的土地。几千年里,群雄逐鹿中原,政治与战争始终使我们这个国度多灾多难。一将功成万骨枯,普通百姓几曾有过一段长久的安宁生活,苍梧却以南蛮之荒在烽火连天的中华版图上保留了一片动人的荫凉。生活,只有生活本身才是这里代代相承的永恒主题。

汉治梧州对梧州古老的历史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应该说,没有汉治梧州,也就没有“入桂第一埠”的地位。

《梧州府志》曾经这样描述梧州:“梧州,粤西一大都会也,居五岭之中,开八桂之户,三江襟带,众水湾环,百粤咽喉,通衢四达,闲气凝结,人物繁兴,形胜实甲于他郡。”

稍微知道一点梧州历史的人,都知道梧州曾经是历史上的重要码头。码头的概念是什么呢?它本来是指江河或者大海港湾停船靠岸装卸货物或上、下乘客的地方。后来又演化为称交通四通八达十分便利的城镇,这种城镇无疑起着交通枢纽作用,也就是古人称为“四衝冲要”的地方。

梧州被称作码头,因为它具有十分丰富的实际内容。这是由梧州地处四衢之冲,势接五岭之险,位处云、贵、湘之错的地理位置所决定的。大自然本身造就了梧州扼锁桂东的地理位置,成为码头的战略地位。梧州历史悠久,古为百越之地,称之苍梧,秦时,梧州属桂林郡。

古时候,番禺的名字比广州来得更早一些,而且风头更劲,曾经是南越国的国都。早在公元前204年,赵佗自立为王,建都“番禺”,当时的范围是:东起今广州仓边路之西,西到北京路之东,北至越华路之南,南到中山四路一带。这一片地方当时是处于东、西、北江交会处,航运十分发达,是手工业、铸造业集中的地方,是岭南政治、经济中心,更是商业的大都会。《史记.货殖列传》曾称“番禺亦其一都会也”,列为全国九大都会之一。汉高后五年(前183年)南越王赵佗封他的同姓宗族赵光为苍梧王,在梧州建苍梧王城。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在岭南建九郡,梧州为苍梧郡。汉武帝元封五年(前106年)在苍梧郡广信县(今梧州市)设立交趾刺史部,统领岭南九郡,梧州遂成为岭南首府。后又改交州刺史部,梧州作为岭南政治中心达三百余年。

两条贯穿于广西境内的郁江和桂江在梧州交汇,这就构成了梧州作为古老历史码头的基本格局,加上珠江干流通航至梧州,于是成了水陆码头。由于东行古道比较便捷,故汉代以来都加强了对道路的控制和管理。一段时期,人桂的其他道路多所不通,而东行古道成了事实上人桂的又一道路,这更显得梧州作为人桂码头的重要。据《汉书.地理志》,当时番禺是南海贸易大都会,梧州是货物集散的中心,唐代更成为国际贸易两大都会。波斯、阿拉伯、南洋各国商人浮海而至,输人的珍宝、象牙、紫檀、乳香、安息香等汇集番禺,然后溯西江而上,通过灵渠运往长江中下游,转运中原。中原及长江流域的杂缯等杂物也通过灵渠运人岭南,囤积苍梧和番禺,转售海外。所以灵渠上“巨妨鱗次”,“长沙、衡、永数郡盛产谷米,连樯衔尾,浮苍梧直下羊城”。广州虽是贸易大都会,但货物出海前先屯集苍梧。出海货物从苍梧经今藤县北流河口人北流河南下,进人玉林平原,而后起岸转人很近的南流江,直抵合浦,装船出海。由于从苍梧到合浦河道较去徐闻方便得多,合浦距印支半岛和东南亚各国也比较近,因此梧州也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中转站。每天日暮,人流车马船队从桂林而下,从端州东来,汇人梧州;而每天的清晨,却又车儿船儿西去北往各奔前程,担负着迎来送往的梧州城则充当了古码头港湾车站的重要角色。

宋绍圣元符年间(1094—1100),章惇当政,排斥苏轼等元祐党人,和黄庭坚、II补之、张耒并称为“苏门四学士”的秦观也和苏轼兄弟等被贬,先调杭州通判,再贬处州(今浙江丽水)监督酒税,又谪湖南郴州、广西横州(横县),不久,迁徙雷州(广东),元符三年(1100年)获赦召回,路过梧州的藤县,也身心疲惫,疾病缠身,就在藤县暂住下来。秦观所到之处,都有词作佳句。据说秦观为梧州藤县留下最后一首词《好事近.梦中作》就是他在病榻前为探望他的客人背诵他梦中所写的长短句:

春路花添雨,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

飞云当面化龙蛇,夭折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他在梦中构建一个充满着诗意的“桃源”。秦观念完以后,含笑看看众人,便溘然长逝了。秦观在梧州去世的消息传到了同样遇赦、从海南回到合浦的苏轼那里,苏轼给友人信中,谈到“忽闻少游凶讯,留书不可不言,欲言又恐不的,故不忍下笔”,盛叹秦观是“当今文人第一流,岂可复得”。黄庭坚(时谪居广西宜山)听到秦观、陈无已(即陈师道,也是苏轼、黄庭坚同代的著名诗人)的死讯,极度悲观,写了一首七绝:

闭门觅句陈无已,对客挥毫秦少游。

二子不知温饱未?西风吹泪古藤州。

这时的梧州市景已经十分繁华,铺肆毗连,名声大振,朝野熟知。到了明朝宪宗成化六年(1470年)又在梧州设总府,统领两广军事和地方行政事务,梧州再次成为两广最高权力机构驻地,其繁华更甚,其码头作用更加明显。梧州城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城背枕北山之高台上,街道依山规整,立有门,雄踞西江与桂江江边,扼锁东北道,东行古道出入口,真正是一把入桂门户上的大锁。

到了1921年10月18日,孙中山在广州东较场举行北伐誓师,旋即出巡广西,随从人员廖仲悟、胡汉民、秘书黄昌谷及警卫团一团。团长为陈可钰,营长为李章达、叶剑英,连长为张发奎、薛岳等。1921年10月29日,孙中山一行到达梧州,全城人民兴高采烈,夹道欢迎,群情激昂,这是梧州一次最热烈动人的场面。孙大总统向梧城人民发表反帝反封演说,他慷慨陈词,溢于言表,壮志坚信北伐,何疑星火燎原。其后,还登上北山视察览胜,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演讲完毕,孙中山来到江边,但见暮霭苍茫,归鹜数点,正是晚霞散绮,桂水如练之时,其秘书黄昌谷记下了中山先生脱口而出的诗句“城枕三江险,山连百粤青”。孙中山先生真是目视沧浪,心系要说北山,明代诗人解缙有一首咏梧州的诗:

桂岭东来下恶滩,苍梧细柳绿云间,

拍天二水交通广,耸日高城跨北山。

沿着盘山大道上去,在山顶处,青松翠柏掩映着一座建筑物,那是中山纪念堂。

神州。

孙中山先生逝世后,梧州人建了这座纪念堂。

据说,这个纪念堂是全国乃至世界第一个建立的中山纪念堂。

也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梧州已成了现代名副其实的码头,成了繁忙的中转码头。

著名作家公刘有一篇《苍梧旧语》的散文就写了上世纪四十年代他行军路过梧州的情景:

船泊梧州,休整一天。

长时间被船舱憋闷住的心全都痒痒了,都想去热闹热闹,“通通通”上得岸来,放眼四望,街筒上,骑楼下,还真个是万头攒动,人声鼎沸,鱼肉禽蛋,粮米菜蔬,笋短蔗长,柚青柑黄,卖什么的都有。最令我啧啧称奇的是,狗肉摊档竟无往而不在,且一律配有用毛笔书写的整张梅红纸市招,名之曰:香肉。

公刘说到“骑楼”。在梧州有许多悠长的骑楼街,傍山而起,临江而立。一般是上面住人,下面形成走廊,内里还可以开商店,做生意。这种民国时代的建筑在两广和香港比较常见。在这里上街日晒不到,雨淋不着,很舒服。而来自港澳台的朋友总爱说:就像在家里一样。其实,梧州被称之为“小香港”,已是很有年头的一件事讲究喝茶,说粤语,唱粤剧,爱吃,喜欢在骑楼街下悠然地散步,这就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