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吴焕先就跟徐海东睡在一起,两人整整谈了一夜。谈郭家河战斗的欢乐,也谈七里坪之围的痛苦;谈飘忽的游击战略的经验,也谈死守防御、分兵活动的教训;谈红二十五军成立以来的作战胜利,也谈所遭受的挫折失败。谈到红二十五军的领导问题时,吴焕先不禁又说:“还是我这个军长没有当好!一万多人的红军队伍,现在只剩下两三千人,够叫人痛心的了。说来道去,许多问题都得由我担当!”“戴季英实在欺人!”徐海东忍不住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把戴季英数落了一阵,说他老是跟他作对。吴焕先忙说:“我是军长,应当负主要责任!领导工作方面的问题,大都是由于我的过错而造成的,叫你也受了不少委屈。算了算了,咱们从今以后,重打锣鼓另开张,共同带好队伍,多打胜仗,少吃败仗。我嘛,今后也当尽力而为,当好军政委,战场上给你做个好助手!”徐海东听了,还是那么一句实打实的话儿:“我们两个,能够尿到一个壶里!”
但是后来发生的省委对皖西北道委的错误处理,是吴焕先不愿看到也承担不了责任的。1933年7月,郭述申到省委汇报工作时,省委的同志对他说,在鄂东北游击总司令部工作的留苏学生胡正明是反革命,已被处决,他的爱人夏玉华也是留苏学生,在皖西三路游击师当政治部主任,也是反革命,叫郭述申把她处决。郭述申反对没有根据的乱捕乱杀,回去之后立即进行调查,结果证明,夏玉华是个好同志,红军里难得女才子,群众关系好,对苏区贡献很大,便没有执行上级领导的错误指示,将夏玉华保了下来。1934年5月,省委领导到皖西北巡视工作。凭借逼供得来的所谓证据,指出游击总司令吴宝才和红八十二师政委江求顺是反革命,责令道委将他们逮捕。郭述申对朝夕相处,长期战斗在一起的同志深为了解,吴宝才是黄烟工人出身,1927年就加入中共,曾任苏维埃主席,皖西北游击总司令并代理过道委书记。他为人豪爽忠诚,艰苦朴素,在战斗中机智勇敢,对敌斗争坚决,为革命做出了卓越贡献,深受人民爱戴。江求顺1932年任三路游击师师长,后为红八十二师政委,对开辟六霍游击根据地,创建工农武装有很大贡献。像吴宝才、江求顺这样的同志怎么能是反革命呢?郭述申和徐海东都坚决反对。可是省委领导诬指郭述申“严重右倾”,“肃反不坚决”,是“反革命”,撤消省委委员和道委书记职务。
红二十五军向陕南转移途中,到达河南方城县独树镇时,负责肃反的领导人要处决郭述申。徐海东拍案而起:“郭述申是反革命,我们都是反革命,干脆散伙吧!”
很多年后,郭述申还感慨万分地说:“由于海东同志的坚决反对,我的生命才得以保全。”
1934年4月17日,汤家汇的豹子岩。红二十八军重新编入红二十五军,下辖红七十四师、七十五师。军长徐海东,政委吴焕先,政治部主任郭述申。红七十四师辖三个营,师长梁从学,政委姚志修;红七十五师辖两个团,师长丁少卿,政委高敬亭。全军两个师,加上百十人的手枪团,总共三千余人。
吴焕先以军政治委员的身份,向全军指战员讲了话。他说,皖西北、鄂东北两地的红军主力,被敌人分割半年之后,现在又胜利会师了,集中在一起行动,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同时也讲到七里坪之围以后,红二十五军所走过的一段下坡路,都是由于上级领导上的错误,使红军队伍碰了几次钉子,根据地也遭到很大损失,这是很令人痛心的……总而言之,他这个军长没有当好,负有主要的责任。现在,上级领导从血的教训里面提高了认识,找到了新的出路,正在积极转变斗争方针,前途也是大有希望的!他号召全军上下团结一致,英勇奋战,为打垮敌人的五次“围剿”而斗争!最后,他又可着嗓门讲道:“当军长是指挥打仗,当政委也不完全是战场鼓动,耍耍嘴皮子,同样也要指挥作战!危急关头,政委也要冲锋在前,退却在后,带头跟敌人白刃格斗。军长和军政委只是职务不同,职责范围各有侧重,打起仗来都得拧成一股劲儿,坚决消灭敌人!我和海东同志,就好比一个人身上的两条胳膊,随时随地嫖都得紧紧在一起,共同领导好红二十五军!从今往后……”
这就是他改任军政委的就职演说,如同开场锣鼓一般,当着全军指战员敲响起来。
4月18日,红二十五军即向鄂东北地区实行转移。19日越过潢麻公路以后,驻光山县沙窝集的东北军一〇九师牛元峰部,即以两个营尾追袭击。就在这时,吴焕先建议徐海东乘此机会,选择有利地形,打敌一次埋伏!徐海东立即将七十五师二二三团埋伏于沙窝集以西之高山寨,指挥其余部队继续前进,诱敌跟追。当敌人进入伏击地区时,七十四师三个营突然回头反击;与此同时,二二三团也从侧后发起攻击。敌人遭到前后夹击,顿时乱作一团,仓皇溃窜。红军乘胜猛攻,将敌两个营大部歼灭,毙伤敌百余名,俘敌五十二人,缴获轻机枪十余挺,步枪百余支。
这次战斗,是两军合编后的第一仗,也是对东北军的首次打击!当天晚上,红二十五军就转入西高山一带,即鄂东北游击总司令部的活动区域。这时,徐宝珊也由天台山转到这里,跟戴季英住在一起,期待着吴焕先的归来……东北军进山吴焕先把队伍给带回来了,这真是红二十五军历史上的光荣。徐宝珊的病好了三分,连担架也不用坐了,拐棍儿也不用拄了,他亲自去给红二十五军同志们洗尘接风。吴焕先向省委报告了部队整编情况,以及推举徐海东担任军长之事,徐宝珊的心也像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说到高山寨战斗,吴焕先特别讲道:“抓到五十几个俘虏,全都带了回来,缴了十来挺机枪,都是捷克式的新玩意,卸都卸不开,我想从俘虏里留下几个,你看这事要得要不得?”
“要得,要得!我们红军队伍里面,就缺少一些专门的军事技术人才……”徐宝珊态度十分明确。可他又说:“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决定就是,还用省委开会讨论不成?你能把个格老子带在身边当号官,就不能留下几个东北军俘虏么?也真是……”
“情况不同,这回留下来的大都是机枪射手……”吴焕先很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多作解释。他所提出这个问题,也不是伯承担什么责仕,而是两个师政委持有不同意见,吴焕先做了一番解释才勉强把俘虏押了回来。得到省委书记同意,等于拿到一把“尚方宝剑”。
徐宝珊鉴于东北军刚来不久,接防部署尚未就绪,决定抓紧时机召开省委会议,认真研究一下斗争形势,统一思想认识。他认为蒋介石把武汉三镇及鄂豫皖边区交给了张学良,仍是继续发动整个第五次“围剿”的一个组成部分,只不过是采取填补窟窿的办法,将其十三师万耀煌部、三十师彭振山部、三十一师李敬时部,乘机调往江西围攻中央苏区。这样,就更加暴露了蒋介石“摄外必先安内”的狼子野心。
对于东北军九个师的来到,他以为将是一次更为残酷的阶级决斗战争,首先必须以顽强斗争精神,紧急动员和行动起来,粉碎敌人新的进攻!同时也要看到东北军人生地疏,不善于山地作战,粮饷也有一定困难,尤其是下层官兵思乡怀土,要求抗日心切,不愿参加内战,对蒋介石非常怨恨,等等。因此,除军事上给以坚决打击之外,还必须采取一切积极行动,做好对东北军的政治瓦解工作。
吴焕先也打心眼里同意这些看法,省委对东北军的策略取得共识。将大部分俘虏予以释放,剩下十来个愿意留在红军中服务的人物,正好编成一个班,集中进行政治思想教育。可是无论把这个“俘虏班”分到哪个营里,都不乐意。营政委们的脑袋是铁铸的,按着一触及发的保险机,万一生出个什么事端,可不是闹着玩的2零星几个倒也好说,弄个不拿枪的差事做做也可以。而这整整齐齐的一个“俘虏班”,大多又是些机枪射手,其中还有那么两个留着偏分头的“漂亮阶级”……谁个吃了豹子胆啦?几经挫折的红二十五军,首次补人一个“俘虏班”,加之肃反扩大化的错误影响,心有余悸啊!
“赵凌波,你个格老子敢不敢?”吴焕先无奈点了将。
跟随吴焕先一年之久的号官赵凌波,这时已经入党,刚刚提升为营政委。这家伙当上了营政委,给全营战士讲起话来,也是格老子长格老子短的,因此都喊他“老子政委”。可是,谁要是当面喊他一声“老子政委”,他马上就会把脸一沉,没好气地说:“你念过《百家姓》没有?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格老子在《百家姓》里排行第一,全中国头一个大姓!”虽说当了营政委,后腰上仍然吊着一把军号,无论是行军作战、宿营开饭、或联络调动哪个连队,都是他亲自掌握吹号,身边从来也不带号兵。到了紧急关头,向敌人发起攻击的时候,也是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举着军号,嘀嘀嗒嗒地猛吹一阵……吴焕先对他这点突出表现很是满意。
“啥子敢不敢的,我收下就是!”赵凌波倒是无所顾忌,满口答应下来。
别的营政委乐了,没有不说不合适的。“老子政委最合适不过!现成的政治课本,十天半月也讲不完……”
省委4月25日至30日,先后在卡房召开了两次常委会议,就第五次反“围剿”斗争以及对东北军的策略方针,分别作出了两个决议。为贯彻这两个决议精神,吴焕先及时主持编写了《关于粉碎五次“围剿”与我们党的任务决议案讨论大纲》,以军政治部名义发给各级政治委员,要求拿到连队中去,普遍开展活泼的“问答会”
式的学习讨论,“使每个党、团员及每个红色战士彻底了解“党的斗争方针”,“多多发表意见”,提高思想认识。5月2日,他又以军政治部名义主持编印了《最近的口号标语大纲》,其中对白军士兵的宣传口号中,就有对东北军的六条。
“奉军士兵们,你们的老家被出卖了!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子都成了帝国主义的奴隶,你们要回老家去,不要当亡国奴!”
“你们不要到鄂豫皖苏区攻打自家兄弟——工农红军!”
“起来,收回东北失地!”……经过教育的“俘虏班”这时也补人连队,分别担任机枪“教官”。这在红二十五军的历史上,也是个十分有趣的在编职称,连队中所以增加这个“教官”,就是为了培训红军的机枪射手,更好地使用掌握缴获的“捷克式”。吴焕先为此还做了一些具体规定:每个连队的机枪“教官”,均享有一定的地位待遇,职务仅次于连长、指导员。在日常生活方面,则要比连长、指导员优厚一等,连队喝稀粥时得给“教官”捞碗稠的,每逢改善伙食,也得多打一勺肉菜;晚上都跟连长、指导员一屋同住,而且还得想办法支上一块门板,或捕点稻草。这在当时的艰苦岁月,也是一种莫大的特殊照顾,那些东北军士兵无不为之感动。
俘虏兵郎献民,是个不问政治的人,更不听信什么“赤化宣传”。作为一个机枪手,他也有个不可动摇的信条:吃谁的粮,就为谁打仗!他始终抱着“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的神圣戒律,对于上级的作战意图,他是从不打听过问,就晓得服从命令。因此,也曾闹过不少笑话。有一次连队举行讨论大纲“问答会”,他恰好扯到这样一个题目:“张学良来鄂豫皖换防是个什么动作?”你猜他怎么回答?“这是政治讨论大纲题目,本人对政治不感兴趣,向来不肯过问。”指导员笑了笑说:
“郎教官,这个题目不包括政治方面的内容,指的是军事行动!”他随口又说:
“这不是我所考虑的事,也不是我所回答的问题。管他张学良什么动作不什么动作的,本人向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长官叫我怎么做就怎么做!”惹得红军战士轰然大笑。
吴焕先听说此事和郎献民谈了一次话。“好兄弟,你从大东北来到大别山,吃的是东北军的粮,跟红军打仗为的什么‘!”“听说是委座讲的,攘外必先安内,安内必先剿匪。”“如此说来,是先消灭红军,再攻打日本?”“好兄弟,你恰好上了老蒋的当!我们反对国民党出卖东北三省,国民党却欺骗说‘剿赤区即是抗日’。
呵呵,大别山有日本兵吗?欺骗你们同自家兄弟作战哩!红军的标语口号,可不是胡乱喊的,而是要坚决实现!”“这个本人也知道……”“你知道可是并不完全理解。我的好兄弟,你虽然不问政治,政治可得问你!军部最近编了一首新歌你唱了吗?”
张学良呀张学良,看你成了什么样?
丢了东北和家乡,国民心中好悲伤……郎献民情不自禁地抹了眼泪。也不知是歌词内容使他伤心,还是军政委的苦口婆心使他感动。反正他哭了,哭得好悲痛哩!
这个东北军的优秀机枪射手,一年又五个月之后,担任红军团长。
红二十五军政治委员吴焕先觉得政委的形象很重要。他最早担任农民自卫军党代表,以后任红四军十二师政治部主任、老红二十五军七十三师政治委员、红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张国焘让他当游击总司令;沈泽民叫他当军长;他都觉得不如当政委更适应,艰难曲折的斗争磨练,“筷子里面拔旗杆”也拔出来了。眼下政治工作里面也要“拔一拔旗杆”了,政治委员的形象也要树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