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个人有“三大”:烟瘤大、胆子大、疑心也大!胆子大是革命坚决,英勇不屈,打仗不怕死!疑心大是“肃反”方面的过错,他要发现什么人的言语、行为或神色不对,心里总是疑神疑鬼的,轻则捆绑吊打,重则脑袋搬家。因此,有人也曾给他加以“屠夫”的恶名。这也不是有意贬他,据河南党史人物传记载,担任省委常委、红七十五师政委的高敬亭,在七十五师的“肃反”中,他先后捕、杀一千多人,并解散了党的组织,对他这些错误的做法,当时的省委和军领导都是支持和赞赏的,甚至还称高敬亭为“肃反专家”。然而这个后来也死于革命队伍的枪口底下、而又沉冤三十八年之久的英魂,说到底还是十个指头之间的比例问题,功大于过!
就在这时,他发现吴焕先半晌没有作声,便又规规矩矩地问道:“听说你在看地形,是不是要在这搭宿营?”
吴焕先不由一怔,沉了一会才说:
“是的,是在察看地形。这地方风水很好,我想为自己瞄好一块墓地,死后也埋在这里,与几位阵亡烈士作个伴儿……”
“哈哈,你要埋在这搭,我就发动全军将士,为你立一块碾盘大的石碑!”高敬亭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
“使不得,使不得!你要这么胡闹腾,我死后也饶不过你……非把你扯到马克思面前打官司不可!”吴焕先忙不迭地讲道。他怎么也想不到,高敬亭突然会冒出这么一句话儿,完全曲解了他的用意所在。他很想把他的意思表个明白,因为考虑得不够成熟,也不便信口就说。眼下,正是转变斗争方针的紧要关头,一旦把他刚才所萌发的思想情绪张扬出去,反倒会影响军心!吴焕先无可奈何地笑笑,随后才说:“我的这把骨头,死后也只能填个窟窿,肥上一块田地。沈胡子在我们面前倒了下去,使我们的头脑清醒多了,聪明多了。我死了以后,假若能够为全军同志垫平一块道路,多消灭敌人,少遭受损失挫折,也就心满意足了。通向胜利的路程远着呢,也苦着哪!翻山越岭总得有人用身体填路坑,过河搭桥也得有人用肉体作桥墩,就是到了攻打县城省城的时候,还得有人填填战壕、搭搭人梯、碰碰铁丝网……”
“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把你搬下!我是不会咬文嚼字,可也会照葫芦画瓢,像这么两句碑文……嘿嘿,我也凑合得了!”高敬亭煞有介事地笑笑。其实,他并没有领会吴焕先的意思所在。
“日他娘的,亏你还是个杀猪的!”吴焕先忍不住笑骂起来。过了一会才说:
“嫁个坐官的当娘子,跟个杀猪的翻肠子。谁要跟上我这个军长,怕也只能在这块无人区域忍受折磨,没有别的出路可走。到了这种地步,看来……呵呵,真是要与根据地共存亡了!不瞒你讲,我这枪膛里面随时都留着两发子弹,到时候给自个用的,还要防备一发是塌火!
“该死吊朝天,不死就爬山。快走快走,你不说要翻过铁寨岗,赶到卡房去么?”
高敬亭操着吴焕先离开墓地。
从牛冲到卡房,只不过十几里路程,一翻过西面的铁寨岗,老远就看到卡房街头的一座小戏楼。郑位三当时就住在这里,一面坚持对敌斗争,一面集中训练便衣队骨干,积极开展便衣队活动。为保持与省委的联系,及时交流情况,吴焕先当天就带领队伍赶到卡房。
卡房地处老君山的北面,一条窄长弯曲的小街,盘于三条小河的交流处,原名叫三河镇。地处大别山腹地的三河镇,乃是河南、湖北交界的交通要道,过往商旅较多。清朝末年,河南地方官兵在此设有盐卡,禁止将食盐贩入湖北境内。民国初时改名为卡房。当地除了盛产木材、板栗、银杏之外,酿米酒、蒸米糕。熬米糖之类的山中小吃,也很吸引络绎不绝的商客。技艺超绝的皮影子戏,逢年过节时演唱起来,小戏楼跟前更是热闹异常,驰名四乡。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除了一座残存的小戏楼,几十户乡镇店铺全都败落街头,街面上冷冷落落,到处都是被敌人烧毁的残墙断壁,变成一片焦黑的废墟。剩下十来户穷家难舍的山民,也是在敌人撤去以后,复又转回家园,与这徒有其名的乡镇相依为命。
谁知到了卡房以后,郑位三偏又不在,转到别处去了。当地只留下一支数十人的游击队,临时驻扎休整。原来在这里举办的便衣队训练班,早已结束,百十名经过培训的区乡干部、战斗骨干,都分别返回到各地,开展便衣队活动。郑位三这时也领着鄂东北道委的工作人员,搬到卡房以北的古家店去住。
部队当晚住扎在卡房。吴焕先把一切料理妥当以后,让高敬亭留下招呼部队,便领着一支新成立的手枪小分队,直奔古家店而去。
地处三岔路口的古家店,四周山峦起伏,森林也很茂密。一座筑有围墙的四方大院里面,并排耸立着四间瓦房,院落显得特别宽敞。郑位三和鄂东北道委秘书长程忠寿(程坦)以及刘华清等,都住在这所院内。吴焕先见到这几个老相识时,互相间寒暄了一会,便当着郑位三呵呵笑道:“你的行动也很紧急!几天不见,就办了几批便衣队训练班,够快当的了……”
“没有法子,我是先斩后奏!”郑位三忙说,“省委同志人各一地,根本就没法开会研究,我也顾不得跟宝珊同志招呼,独行其事,先做了再说。”
“宝珊同志在哪?他的病好些了没有?”吴焕先不由问道。
沈泽民病逝以后,即由徐宝珊代理省委书记。徐宝珊也是个病身子,在艰苦环境中积劳成疾,难以支持。因此,他也不便于跟随部队行动,就跟郑位三等人住在一起,一边休息养病,一边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
“宝珊的病情很重!”郑位三告诉他说,“为以防万一,我把他埋伏在深山里面,派了几个彪形大汉守着,还给配了一副担架……”
“明天一块去看看他吧。”
“算了算了,还是让他安心休养为好。”郑位三笑了笑说,“我前天去看过一回,送了几包中药……对了,你们搞到什么好药,补品,就给留下一些,我好打发人送去就是。”
不等吴焕先作出回答,他紧接着又说:“对了,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想找你要上几个党员骨干,能够当指导员的政治人才。呵呵,就看你给不给?”
“噢,你要组建地方部队?”
“哪里哪里,现在想要扩充一兵一卒,都相当困难。根据地境内,也没得几个青壮年啦!”郑位三回答。随后才说各地的游击队、便衣队之中,有半数以上都没有政治指导员,党的工作难以开展,省委的指示也无法贯彻下去。因为缺少骨干分子,他把不少作过保卫局的“肃反”对象、做过苦工的工农分子,而今在对敌斗争中表现较好的同志,都动员出来参加武装,有些还担任了游击队长。末了又无比感慨地说:
“发展便衣队运动,总得多有几个人手!不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便衣队的发展如雨后春笋,白天坚持在深山老林,或隐蔽在敌占区的群众家里,夜晚间活动神出鬼没,搞得敌人惶惶不可终日。这一时期,有的便衣队逐步发展为游击队战斗连队;有的便衣队也自动串连起来,互相配合作战,消灭敌人数十人的成股民团。红军主力的游击活动,与群众性的对敌斗争,逐渐地聚集起来,形成一支坚实的战斗力量!
鄂东北的便衣队运动,可以说是郑位三的一个伟大创举!为了进一步发展这种群众性的对敌斗争,吴焕先当时也从部队中抽调了几十名富有斗争经验,能够掌握政策,善于做群众工作的党员骨干,补充到各地的便衣队。与此同时,他还在部队经常行动的几处游击区域、交岔路口、乡镇附近,建立和安排了几支便衣队,以配合部队的战斗行动。红二十五军手枪团的组织建制,就是仿照便衣队的活动方式,在这个时候逐步建立起来的。手枪团的建立,及其在作战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则是吴焕先在红二十五军中的一个创举!
转眼到了年根底下。整整一个腊月,敌人都没有消灭得了吴焕先,也不知新年是怎么过的,心里安也不安。而吴焕先所率的红二十五军,则在飘忽的游击活动中,欢度过甲戌年的新春佳节。在此期间,他们西起孝感以北的三里城,东至光山县的泼皮河,飘忽回旋于二百多里长的边界线上,急如穿梭一般。有时远程奔袭,有时化装奇袭;有时埋兵伏击,有时引敌就范,聚而歼之。忽儿攻破定远店、周党畈,忽儿打下宴家河、南向店,忽儿又占领新集以北二十余里的浒湾。2月底,恰是农历正月十五,吴焕先获悉敌三十二师派部队护送物资,即在浒湾附近的森林中打了一次伏击,将敌护送部队两个连全部歼灭,缴获物资和武器弹药甚多。
这一年的新春佳节,红二十五军搞得敌人四下告急,很不安宁。“消灭吴焕先,过年也心安”。敌人只不过是在搜山烧山时喊喊而已。对此,有些气愤不过的指战员,在红军所攻占过的几个乡镇街头,临走时偏又写下这样一句标语,给敌人以实际回答:
“吴焕先到此游击!”
成仿吾到了中央3月中旬,红军第三次打下三里城,歼灭守敌第四十四师一个连。
坐落在囗水西岸风陵洲头的三里城,南面地形开阔平坦,东、西、北三面群山重叠,犹如卧龙口中嵌着的一颗宝珠。相传清朝顺治年间,号称“三大万”的几户巨商,为防止土匪抢劫,在外围筑有一道三里长的城墙,故名“三里城”。颇为富饶的一座乡镇,街市瓦房毗连,嵌有鼓皮门面。农历双日逢集,粮食行业尤为兴隆,素有“三里城出米仁”之说。红军先后三次打下三里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两省边界地区传播开来……这次打下三里城以后,上级派来一位秘密交通员,在三里城接头之后便转来党中央一份重要文件,是关于鄂豫皖苏区战争的研究和今后作战的建议。“这太好了!”
吴焕先接到这份文件,喜出望外,在梓油灯下如饥似渴地阅读:“根据最近鄂豫皖苏区的报告和苏区代表的详细谈话,使我们能够更清楚晓得……”他就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急忙喊来高敬亭,大声嚷道:
“好呀好呀,成仿吾到中央,到达了中央!哈哈,小老头子真行,我们的苏区代表……”
“这就好,好咯?”高敬亭也咧着嘴笑。
“呵呵,我给你念上一段,听听!”吴焕先一面说着,随口就念了起来:
“……泽民同志所写的报告里面,我们看到有新的希望。这个希望是从游击队和便衣小组行动那里来的,便衣小组是群众自己创造出来的组织……中央也得出同样的结论,这就是唯一的出路,去对付非常严重的形势……”
“便衣队这一招儿,看来还是对头。”高敬亭不由插了这么一句。
“可不是么。唯一的斗争出路,新的希望所在!呵呵……”
3月21日,吴焕先即以他和高敬亭的名义,于三里城向党中央写了一份书面报告:
“……这次,我带红七十五师一团人到三里城来游击,恰遇转来中央军委关于鄂豫皖苏区战争经验的研究及今后作战的建议,——因我军事行动仓忙不及等待,又因与中央联系困难,特就个人名义将我区近况作一简单报告……”此份报告,约两千字,着重讲了敌情动态;红军的作战行动和策略;省委的组织领导状况等等。一再恳求“望中央速派一军事干部”。有关红军的作战行动,毫不隐讳地写道:“现在的行动是飘忽的,完全是游击动作”;“敌人每师中抽一团至一旅精锐部队,轻装挺进到处寻找红军,可是在我军最近飘忽行动之下,敌人处处受到打击牵制”;“最近打了敌人很多碉楼城寨,消灭十来个乡民团,缴了敌三十二师两连人的械……发动各地群众分粮斗争”。报告的末尾注上:“队伍开差,不便多写”这是一份字迹娟秀的文字真迹,陈列在四角曹门吴焕先故居!
报告写成以后,吴焕先马上也离开了三里城,转回天台山以北地区,向省委送交文件。因为党中央转发的文件里面,在谈到“今后作战的建议”时,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战略方针问题,即“有战略的退却的试验计划”。鉴于鄂豫皖苏区的严重形势,为能够保全红军队伍,建议中提出红军主力可以实行战略退却,转向平汉路以西的桐柏山区,去创建新的苏区、新的革命根据地。为达到这一战略目的,建议中提出几条具体的设想措施之后,也讲到“这个计划只是试验性的,在目前形势下解决问题的一个样子”,“应把它当作一个规模,并不是执行的详细计划”;同时也还提到:“我们不知道能否平安经过铁路地带而到西面去,路上不遇到最厉害的战争,我们这里也不能判断。所到的区域是不是真正适宜于新苏区,或者会有其他区域,那里的当地情势更有希望,那里的群众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鼓动起来了,那里的敌军比较的不大活动,而比较容易打进去做破坏工作等等。鄂豫皖的同志,应当把这一切问题,仔细考虑比较;而自己规定一个计划,不必要死板地依靠上面所说的概略。”这一切都讲得十分明确,省委必须认真加以研究,做出新的决策。是呵,如此重大的战略行动计划,不是继续向敌人发动进攻,也不是厮守在根据地境内,而是实行战略退却,转向别处去创建新的革命根据地。这在当时“左”倾错误还在全党占着统治地位的情况下,也是个十分大胆果断而又带有根本转变性的设想!
可是,当吴焕先转回到省委驻地时,徐宝珊、郑位三等,偏又在头天晚上离开驻地,转移到别处去了。原来,敌三十二师一个连正在向省委驻地搜索前进,企图袭击省委机关。省委前脚一走,吴焕先后脚赶到,恰好指挥部队在五常岭打了个埋伏,将敌一个连全部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