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吴焕先接着说,“敌八十九师三个团,驻地七里坪以西华家河等地,他们也不会坐守旁观。我军的兵力配置,战斗方案,都得根据这些情况,马上确定下来……徐海东说:“我认为当前不是夺取中心城市的时候,红军力量弱小,不能打阵地战。”姚家芳因为背着“第三党”的罪名,不说不能打,也不说能打,摆出一副听其自然的神态。廖荣坤虽然没有表态,倾向性是有的。他说:“大举反攻,夺回这个那个,都不过是上面的宣传话,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别再说了!”吴焕先猛地拍了桌子,怒气冲冲地站起来,给他一个“下马威”!
廖荣坤,1926年入党,麻城以北乘马岗人,黄麻起义领导人之一。一把大刀曾伏虎的故事流传很广。王树声有个舅公叫了杭鱼,号称“麻城一只虎”,有田一百二十石。他依仗是王树声祖母的亲兄弟,指使狗腿子捣毁了罗家河村农协办公所,继续逼租逼债。王树声闻讯,一声怒喝:“就拿了枕鱼开刀!”夜半时分,两千多农民点起灯笼火把,扛起刀矛、鸟铳、锄头、扁担,涌向罗家河。在丁家大屋后门,廖荣坤身背大刀,肩扛长梯,带领十几个身背大刀的青年农友翻墙而入,把丁枕鱼从里屋拖出来。愤怒的农民你一拳他一脚,将其打个半死。第二天游街示众,送进县农协关押。从此王树声、廖荣坤走上木兰山,他俩都成为红军的猛将。
担任红二十八军军长的廖荣坤,和政委王平章同敌人决死拼杀,从皖西转战而来,又任红二十五军副军长兼红七十三师师长。他不怕死,但他对攻打七里坪确有怨言。身为虎将的廖荣坤,哪里知道省委领导对其评价只不过“是个中农分子,政治知识较薄弱”,军事上虽然“较有把握,也是全从经验中得来,没有理论研究。”
他当然是不了解这个内情,更不会想到随意发上几句牢骚,几天之后竟会造成杀身之祸!
徐海东也是一员虎将。他和廖荣坤一样,有话憋不住。就是冒死也要谏言。他说:“我军就三个师万把兵力,围城没有打援的,打援没有围城的,咋说都扒拉不开!敌八十九师一旦从黄安出动……”
吴焕先不能容忍任何动摇情绪。他说:“现在所讨论的不是打不打的问题,而是必须打,坚决打,怎么打的问题!作战兵力不够,粮食供给困难,省委已经作了安排,由徐宝珊和郑位三负责完成,都不准再提这个意见!对于省委的决定,我们现在只有执行的权利,谁再动摇围攻七里坪的决心,就是政治上的罪人!”
围攻七里坪的部署就这样确定下来。吴焕先提出由姚家芳绘制几张七里坪以北以东山势地形图,就近挖上几个不同形状的工事式样来,然后召集连以上干部观摩一下。部队是头一次进入攻坚战,缺少构筑工事经验。大家没有异议,会议结束。
廖荣坤和徐海东都不是省委成员,不知省委会议意见分歧,对吴焕先的一套做法心中不服,两位血气方刚的战将不可能体谅他们军长的苦衷,一散会便拂袖而去。
吴焕先也无须对部下作何种解释,他当军长本来就受命于危难之际,省委会上的争论没有必要再争论一遍,对谁也没有讲过,压根也没提过。他是省委常委,即使私下里出口怨气,又能达到什么目的?上不愧党,下不愧兵,吴焕先是个无私无畏的人。
吴焕先,1907年7月22日生,1935年8月21日牺牲。1926年由戴季伦、戴克敏介绍入党。从此他把自己交给了大别山,献给了中国革命。箭场河四角曹门的后代无人不知“破家革命”的“七相公”。他家本有困地百亩,还兼营商业开了一家杂货铺,是个十分富有的小地主。吴焕先领导穷人闹革命,恶霸地主方晓亭怀恨在心,勾结土匪民团一次杀死他家六口人,只剩下他和孤苦伶丁的母亲、二嫂和侄女荣荣三人。七里坪之战开始,身为红二十五军军长吴焕先,还不知道在这兵荒马乱年月,他的母亲和新娶的妻子曹干先正在乞讨为生……残酷的现实无处不在。年仅二十五岁的军长也如泰山压顶,他不是不知道眼下夺取七里坪没有条件。这时的敌情仍然严重。敌人“围剿”的兵力十五个师又四个旅,加上民团等反动武装超过红军二十倍,整个鄂豫皖苏区敌强我弱的形势并无改变。敌人继续采取“筑碉修路”、“稳扎稳打”。“驻剿’与“追剿”相结合的作战方针,加紧对苏区实行摧残。潘家河战斗后,敌人重新调整了黄安、七里坪等地的兵力部署,由第十三师接替第八十九师在黄安、七里坪、华家河、河口镇地区的“驻剿”任务,敌八十九师改任“追剿”任务。而这时红军虽然经过整编,红二十五军虽然下辖三个师,六个团,一万二千余人枪,但红军既没有围攻和阻击援敌的足够兵力,又没有攻击坚固设防据点的重武器装备及攻坚经验。此外,鄂东北苏区屡遭敌人摧残、洗劫,元气远未恢复,人力、物力、财力等均十分困难。特别是正值青黄不接之时,群众生活极为困苦,红军给养亦无保障。另外,七里坪位于黄安县城以北二十公里处,是鄂东北地区的重要集镇。其南面为大小语仙山,是突出的制高点,西、北两面有倒水河作为自然屏障。自1932年12月敌人占领七里坪后,即在其周围修筑碉堡、围墙,挖堑壕,设置鹿砦、铁丝网,构成了坚固的防御体系。
由此可见,红二十五军要夺取七里坪是不可能的。但是,省委强调中共临时中央的指令必须执行,强调夺回七里坪对恢复苏区的作用与意义,坚持一定要打。并且提出,把敌人逼走就是胜利。根据鄂豫皖省委的战役企图,红二十五军围攻七里坪的部署是:红七十三师布置于七里坪以东王锡九、习家坡、石门口。郑必高至大斛山一带;红七十四师布置于七里坪以北江家(土旁)、高庙岗、酒醉山一带;红七十五师除以红二二四团配属红七十四师布置于神龙岗外,两个团随军部留在七里坪东北的龙王山为军预备队。另以黄安独立第七师等地方武装,在七里坪附近活动,配合主力作战。省委书记也在这时从大畈来到军部。他巡视了七十五师构筑的示范工事,看到部队饱满的战斗情绪,心里也十分高兴。他听说这些工事都是姚家芳领着干的,马上又告诫吴焕先说:“姚家芳参加过第三党,对他军事上可以利用,政治上要实行监视。要在师政委高敬亭的监视下工作……你们有些师以上军事指挥领袖,政治上很成问题!我听保卫局反映说,有些人竟敢把大举反攻敌人、夺回七里坪的战略方针,说成是上级的宣传话,岂有此理!完全是坐井观天的农夫意识,看不到全国革命的顺利形势,天外还有天哪!”
吴焕先当面作了一番解释,说思想不通的人是有的,发两句牢骚话也不足为怪,他都给以严厉的批评,必须坚决服从省委决定,执行作战命令!现在全军上下的战斗情绪都十分高涨。
“你也不要过分自信,盲目乐观!”沈泽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他又反问:
部队何时行动,什么时间进入作战阵地?
“无论如何,我也得等老经理打粮回来,看有多少粮食,部队进入阵地,每天都得吃饭。”
“切勿贻误战机,中央军事指令有句十分重要的话,‘必须注意到每天都是很宝贵的!’5月初必须开往七里坪!”
没有余地。一场惨烈悲壮的七里坪之役匆忙走上阵地!
5月2日夜晚,吴焕先率部进入作战阵地。由于兵力不足,而无法实行四面包围,只能占据七里坪以东以北的几处高地形成半边包围的威逼之势。对于七里坪以南通往黄安县城的公路、以西通往华家河的道路,都没有足够兵力加以控制,敌人照样通行无阻。按照省委的意图:能够把敌人逼走就是胜利!
进入阵地后,部队还在构筑工事,敌人即以进攻的态势,向红七十三师前沿阵地发起进攻,经过几番激战,终将敌人打退。此后,红军数次向敌前沿阵地勇猛进攻,均未能占领敌人阵地,也无法向七里坪逼近。在此期间,敌八十九师由黄安县城开抵七里坪,形势越加严重。5月21日夜,我军以红七十四师和红七十五师的两个团,再次袭击小悟仙山,占领了敌前沿阵地。次日拂晓,敌八十九师两个团在强大火力掩护下,遂又向我猛攻反扑,我军被迫撤回。此后,即与敌形成阵地对峙状态。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进攻不成,撤退不能,胜利的希望十分渺茫,部队反倒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这种不自量力的阵地战,就其兵力配置而言,也如同强拉橡皮筋一般,为了扩大包围区域,兵力火力都分布过宽,难以对敌实行重点突破。所以形成这种半边包围的威逼态势,完全是错误作战方针的必然产物。
战役开始半月,红军就断了粮。群众将自己仅有的一点粮食,一碗一升地拿出来支援军,仍不能解决红军的粮食问题。
“军长,我们断粮了!许多连队的行军锅,都……揭不开了!”姚家芳板着一双忧郁的面孔,突然出现在吴焕先的面前。
“知道,我知道!”吴焕先皱着眉头回答。这些日子,他也是够窝火憋气的了。
两只眼睛急得通红。两军对垒的战场,对一个军事指挥员来说,既是施展勇气和智慧的舞台,也是陷入困境和失败的泥坑。有什么办法呢?他即使具有三头六臂的杀敌本领,也难以改变这种僵持的被动局面。
“军长,”姚家芳喃喃呐呐地说,“部队饿着肚子,怎么打仗呢?……”
“是呀!这样围攻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别说夺取阵地,饿都饿垮了!”吴焕先不由得垂了下自己的脑袋。
“到此地步,你得拿个主意才是!”姚家芳提醒他说。
沉了半晌,吴焕先才无可奈何地说:“这样吧,我马上就去天台山,找省委领导商量一下!”
大台山,就在七里坪以北四十里的地方。省委住在半山腰的一座村庄。吴焕先上得山来,没说上几句话,沈泽民就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地跑下山来,巡视红军作战的前沿阵地。
经过一番巡视之后,沈泽民似乎也看到敌我力量过分悬殊,也没加以指责,只是一味地给吴焕先鼓着劲说:“现在正是鼓劲的时候,可不能松劲!如此对峙下去,把敌人逼走,就是胜利!”就在这时,谁知保卫局的办案人员,紧跟着也奔上阵地……许多指战员看到时,无形中又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疑、恐惧心理,都感到惶惶不可终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保卫局找谈话”,这就是历史的真实写照。
“你这当军长的,倒是很重视军事技术人才!”沈泽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儿。
不等吴焕先回答,他马上又说:“我听说你把个四川‘格老子’,带在身边当你的号官?”
“对对。”吴焕先连声应着,“他叫赵凌波,是个俘虏兵,军号吹得不错……”
“到时候,可别把冲锋号吹成了开饭号,够你吃一碗的!”
“哪能呢,我又不是饭桶!”吴焕先不以为然地笑笑。随后才说大多数连队都没有号兵,他得依靠这个号官当教练,尽快训练出一批号兵;否则,打起仗来也没法子联络。
一不过要严加控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噢,对了!我早就跟你讲过,姚家芳是两次加入第三党,定要督促他自首!”沈泽民便提起“肃反”问题。现在当前的反攻时期,敌人必然要用许多反动侦察,勾结利用红军内部的反革命分子,在苏区从事破坏活动,“肃反”工作也更加重要。红二十五军一面围攻作战,一面还要加紧“肃反”,随时注意“消灭内部的敌人”,此事有省委委员高敬亭去办等等。
一提到“肃反”问题,吴焕先就意识到什么似的,顿时产生一种“山雨欲来”
的预感,脑门上不禁冒出几粒汗珠。因为省委书记讲到这个程度,他也不便追根究底,只是为姚家芳作了几句解释。可他心里也很苦楚,自以为书生气十足的省委书记,这两年搞一肃反”也是很积极的,曾提出要从“那些思想意识不好与非无产阶级观念的分子中找出反革命线索”,主观上认定必有反革命,非打着灯笼找出来不可。多么惨痛的历史悲剧啊,现在又在阵地前沿继续重演……“张国焘在时就搞肃反,我们还要重蹈覆辙么?这个问题……”沉思了半晌,吴焕先忍不住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省委书记箭已搭在弦上,就不得不发。
“关于这个问题,省委已给中央写过报告,认为国焘同志在苏区内开始肃反,还是有功绩的嘛。当然,张国焘的命令主义、处罚主义也是有的,他在党内不采取集体领导的方式,不发动自我批评,也不发展党内民主,……此是国焘同志之家长制度领导作风。我们指责了他的右倾逃跑主义,可不能在肃反问题上麻木不仁,有所放松……”讲到这里,他很不耐烦地晃了晃手里的小烟斗又说:“算,算,你是军长,负责指挥作战。肃反的事,有保卫局和政治委员负责进行,你也不要多加干涉。能不能坚决夺回七里坪,就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