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城中的赵冠英却等不及了。他见救兵迟迟不至,22、23两日内,先后命令城中近两个旅的兵力,向南出击,企图打通与宋埠之敌的联系,夺路“开溜”。我军奋起阻击,将其打退,赵冠英只得龟缩回城。经过这两次战斗,城中守敌兵力进一步被削弱,赵冠英再不敢率众突围,只好派人偷偷出城,向离黄安最近的宋埠敌第三十师求援。陈赓乘机猛攻,相继占领黄安东关、西关,黄安独立团也进抵北关外。赵冠英此时唯有率数千敌人拼死抵抗,别无良策。
12月7日,宋埠彭振山三十师两个旅在上司多次催促下,终于离开驻地,向北攻击前进。这是一支屡遭红军打击的白军,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前进速度十分缓慢。
徐向前令王树声指挥打援部队边打边撤,诱敌深入,然后从两翼包抄歼灭。12月7日,敌进至我红三十三团守卫的大小峰山一线,团长吴云山、政委李先念率部抵挡了一阵,主动放弃阵地和阵地后面的桃花镇,全团后撤至五云山、周家坳二线阵地。当晚,敌占桃花镇,次日继续北进,向我军阵地攻击。红三十三团顽强坚守了一天,给敌以重大杀伤,趁夜暗再次后撤至嶂山第三道阵地。
这里是我军的最后一道阻击阵地,也是以两翼包抄开始发起反击的起点。12月9日,敌三十师见红军“节节败退”,开始轻敌,集中两个团向我阵地发动猛攻,一直进至嶂山脚下的十里铺。红十一师师长王树声在山头上看得清楚,他命红三十二团团长廖荣坤、政委张广才带全团坚持正面阻击,令赵次吾、李景文的红三十一团和吴云山、李先念的红三十三团,立即从东西两翼吼声震天地杀过来,只将敌一个团大部包围歼灭。余敌一路急退,连夜逃回宋埠,深沟高垒,闭门不战。
敌三十师增援失败,刘峙、何成浚非常恼火,下令黄陂敌葛云龙三十三师与麻城敌张印相三十一师,两路齐出,去解黄安之围。葛云龙和张印相磨磨蹭蹭,直到12月17日,葛云龙师才和张印相师的一个旅,分别进至黄安东南的歧亭和宋埠,次日两路齐发,向黄安奔来。我军只有一个师的打援部队,战场兵力对比发生对我不利的变化。
19日,右路敌三十一师一个旅猛攻大小峰山,左路敌三十三师猛攻独山、研子湾一线高地,两路敌人来势汹汹,担任一线阻击的红三十二、三十三团顽强坚守了一天后,主动撤出,敌随即占领桃花镇和五云山。20日午后,在数十门大炮的掩护下;敌三十三师开始猛攻我嶂山主阵地。
负责坚守嶂山主阵地的是红三十一团。敌一字排开十多门山炮,拼命轰击。红三十二团阵地,弹片横飞,硝烟滚滚,战斗进入极残酷的阶段。
“命令各营死守,谁丢了阵地,我就要谁的好看!”没有别的通信工具,英雄团长赵赐吾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让交通员跑步通知各营营长。
他心里明白,敌一旦突破了我嶂山阻击阵地,与黄安之敌会合,这个仗就不好打了。
“冲啊,捉活的呀!打过蟑山,到黄安城里逛窑子!”在炮火掩护下,敌军官大呼小叫,督促士兵们整连整营地冲上来。
赵赐吾喝令机枪手:“打!”
我军阵地上,数挺机枪吼叫起来。敌人如同风中之叶,纷纷倒地。
山下临时掩蔽部里,葛云龙对身边一个旅长大骂了一通,亲自组织了一支“敢死队”,让一名团长带着去冲锋!
“冲上去了,官升一级,冲不上去,你们就别回来了!”他气呼呼地说。
“敢死队”冲上去了。接着,葛云龙又组织了三支“敢死队”,一队用枪口在背后逼着另一队,向我军阵地扑来。
红三十一团官兵已经打红了眼睛。赤卫队长出身舍家革命的赵赐吾和政委李景文率各营的“冲峰队”一次次跃出阵地,高举大刀,向敌人反击。我军阵地前,展开了一场又一场惊天动地的白刃拼杀。敌人一批批倒下去,我军伤亡也越来越多,许多人大刀卷刃,子弹打光不得不与敌人抱在一起厮打。
下午4时左右,红三十二团阵地有一处终于被敌突破。
山头上,一队光着膀子的敌人越过我军阵地,向红十一师指挥所冲来。王树声心如火焚,急令师部手枪队、交通队投入战斗,堵住被敌突破的“口子”。敌人越来越多,我军阵地面临被全面突破的危险。
从峰山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让固守孤城的赵冠英手舞足蹈。
“援军来了!命令部队突围!”下午4时,他狂叫着,骑上一匹大白马,打开南门,率两旅伤亡过半的残兵,向峰山方向杀来。为与蟑山之南的敌人取得联系,他令炮兵向嶂山我军阵地打炮。已经很困难的红军蟑山防御阵地,出现了可能被敌两面夹击的危急态势。
徐向前、陈昌浩的指挥所设在黄安与峰山之间的郭受九。此时徐向前刚刚接到王树声南线吃紧的报告,就听到了来自黄安方向的炮声。徐向前当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总部手枪营,跟我来!”他大叫一声,骑上马,冒着弹雨,向峰山前线飞奔而去。
等手枪营二连连长秦基伟带全连赶到,看到的已是这样一幅景象:徐总一人站在山头上,用望远镜朝下面观察,子弹在他周围纷纷落下,迫击炮弹乱炸,一棵棵马尾松被连根拔掉。
秦基伟急忙向总指挥跑去。
突然,一发子弹击中徐向前右臂,鲜血迸射出来!
秦基伟叫了一声“总指挥——”跑过去,要给总指挥包扎。徐向前扭过头,两眼怒火,猛地甩开他的手,朝山下一指,厉声喊道:“快!快把敌人压下去!”
秦基伟大吼一声:“二连,跟我上!”率领全连向冲来的敌人压过去。这一支生力军从侧面加入战斗,缓和了敌人对我红三十一团阵地的压力。
红十一师师长王树声这时发现了站在旁边山头上指挥战斗的徐总指挥,离开指挥所跑过来。
“总指挥,你怎么了!”
徐向前一只手捂住伤口,也不看他,怒冲冲地喊:“快组织反击,把敌人给我消灭!”
“是!”王树声叫了一声,回到师指挥所,立即传令红三十二团,加入嶂山正面战场,向敌发起反击;传令红三十三团从嶂山以东王家湾,向敌左翼实施包抄攻击。他自己也离开指挥所,率师部特务队、手枪队,投入了红三十一团阵地前的反击战。
“同志们,杀白狗子,为总指挥报仇!”他声音嘶哑地高喊着。
总部手枪营的另外两个连也上来了,羊群一样拥上来的敌人被我军打退,嶂山阻击阵地重新稳定下来。徐向前余怒不息,一边让人包扎伤口,一边令交通员骑上他的马,涉过倒水河,命令方面军总预备队红三十团立即由倒水河西岸加入战斗,向敌三十二师右翼实施包抄攻击!
红三十团团长王宏坤闻令,立即带全团涉水过河,向敌后面杀将过去!
“总指挥,赵冠英怎么办?”来自黄安方向的枪声越来越紧,总部参谋主任舒玉章问。
“告诉陈赓,我把赵冠英交给他了!”徐向前大声道。
说也奇怪,徐向前一生身经百战,这次战斗是唯一的一次被子弹擦伤点皮肉。
连他自己也不无轻松地说,战争年代,我们都把死伤置之度外,毫不在乎。有次吃饭,一发迫击炮弹落在我们的房顶上开了花,大家照样吃饭,谁也没给炸着。又有一次,我站着指挥战斗,一发炮弹打来,在前面距我三、四米的地方开花,但没炸着我,巧不巧?我的指挥位置要是再靠前一点准保不死即伤。大概是打仁和集吧,一颗子弹打在我背上。我把衣服扒开一看,弹头在衣服上,我穿的是棉衣,没打进背里去。还有一次,警卫员在我后面走,飞来颗子弹,把他给打死了。走在前面的人没吃上子弹,走在后面的倒吃得上。战争就是这样,说说笑笑,嘻嘻哈哈,一个弹头飞来,就能把你打死。战场上,子弹、炮弹经常落在身边,怕死还行?后来,红四方面军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指挥员指挥靠前。
天黑下来了,我南线四个团全线投入反击,从四面八方突入敌群。敌苦战两天,攻击力已属强弩之末,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大反击。敌三十一师的一个旅先逃,葛云龙大骂一通,也带三十三师且战且退,一直退过五云山、桃花镇,又退过大小峰山我军第一道阵地。一直率部队冲锋的王树声不解恨,把红三十一团三营营长陈再道叫到面前:
“这股敌人太可恶,把总指挥都打伤了,带你的部队追过去,再杀他一阵子!”
红军名将陈再道时年二十二岁,年龄虽不大,却已是鄂豫皖红军中赫赫有名的“拼命三郎”。听到此言,二话没说,拔出大刀,高喊:
“三营跟我来!”
三营官兵每人手中一柄大刀,向逃敌猛追过去,一直追杀到宋埠北门外,毙敌数百,才得胜而返。
峰山以北,赵冠英的突围部队也被红十二师和黄安独立团截为两段,前队三百多人被歼,赵冠英带后队仓皇而逃回黄安。是日,峰山南北的这一场厮杀,天地变色,山河改容。
宋埠、麻城、黄陂三路援敌被击败,短期内再次增援的可能性已很小。战役进入最后阶段。城内之敌弹尽粮绝,不得不靠飞机空投。受连日我军大胜的鼓舞,陈昌浩坐不住了,他突发奇想:白军能用飞机援救敌人,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用飞机轰炸敌人?
11月21日,陈昌浩从黄安前线回到新集,让龙文光在“列宁号”机翼下安装了两个弹架,拴上两枚迫击炮弹,改装成一架“轰炸机”。这架飞机原为国民党的高级教练机。1930年2月16日,此机奉命从汉口飞往开封执行通讯任务,在返航途中因大雾迷失方向汽油耗尽,迫降在宣化后西南约二十里的陈家河附近,被我赤卫队俘获,后运至鄂豫皖首府新集。经耐心帮助教育,原驾驶员龙文光表示愿意为红军服务。这时正好有一位从莫斯科学习飞机领航回国的同志被派到鄂豫皖工作,在他和龙文光的共同努力下,飞机经过修理很快恢复了飞行能力。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架飞机就这样诞生了。鄂豫皖特区苏维埃为表达对伟大革命导师列宁的敬意,把它命名为“列宁号”。
陈昌浩曾坐这架飞机穿越白区,去过皖西根据地。他年轻胆大,干起来真行,也有点子。怕驾驶员不可靠,在白区降落,就带上手枪,拿着手榴弹,逼他听指挥。
22日拂晓,这架“轰炸机”从新集起飞,上午9时飞临黄安上空转了几圈。敌人听见飞机轰鸣,以为又是给他们送粮食和弹药的来了,纷纷跑出来,准备抢东西。
赵冠英也跑出来,让部下等待接收飞机空投的物资。然而,这架飞机却向敌阵地俯冲下来,陈昌浩扳动一个手柄,两枚迫击炮弹像两个铁地瓜一样直飞下去。
“轰!轰!”随着两声巨响,黄安城中,硝烟、瓦砾四起。这时,围城的红军指战员大声欢呼起来,敌人方知来的是红军的匕机。
受此一炸,守敌军心越发动摇。
“投降多好!再不投降,都要饿死人啦!”
“跟老蒋当兵,还不如在乡下当土匪哩!”
当夜晚,趁敌人军心大乱,陈赓今红三十五团团长高绍先率全团向城北敌最后一座高地发起偷袭,拔掉了这颗“钉子”。次日夜,徐向前亲临红十二师指挥所,指挥红十二师发起总攻。深夜12时,一发信号弹飞向夜空,红三十五团团长高绍先亲率一支精兵,向城西北角发起猛烈突击,不到半小时就攻进城内,直逼西门内敌指挥部。车门外的红三十四团也乘机向残敌发起强攻。赵冠英见城破在即,一边组织残兵节节抵抗,一边把最后一点机动兵力组成“敢死队”,向南门突围。在指挥部门外,他亲自训话,许愿说突围出去的军官每人官升一级,士兵一律升做军官。
“敢死队”向南门开始突围,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却让随从骑上他的马,穿上他的衣服,跟着向南门冲,他自己换上老百姓衣服,带着几个心腹,趁着夜暗,偷偷溜出了西门。
在西门外倒水河一线围城的是陈昌浩率领的黄安、麻城的赤卫军。赤卫队员们忽然看到一伙人偷偷溜到河边,鬼鬼祟祟,认定是逃敌无疑,一起拥上来,将赵冠英等人团团围住。
手打火把的赤卫队长一眼就将赵冠英认出来了。
“这不是赵瞎子吗?怎么这副打扮?”他说。
“我是赵冠英,请红军饶命。”一只眼的赵冠英掩饰不住,无奈交出武器,举起手来。
12月24日清晨,黄安战役结束,历时四十三天的围城战斗,歼敌一万五千多人,俘敌师长以下万人,缴枪七千余支,迫击炮十多门,电台一部。张国亲很喜欢这部十五瓦电台,很快组建了一个无线电通信排,并沟通了与以周恩来为书记的苏区中央局和湘鄂西苏区的联系。红四方面军由此进入了无线电通讯时代。
一场瑞雪纷纷扬扬飘下来,欢庆胜利的锣鼓迎来了人民的传统节日春节。红军在黄安城过年休整,苏区军民一片欢腾,载歌载舞:“快来兄弟姐妹们,一起来集中,排好队呼口号,欢迎我红军;攻下黄安城,活捉赵冠英,快送糍粑,快送草鞋,送给我红军!”
溃兵难逃寒冬腊月,接连几场大雪,把蜿蜒起伏的大别山变成了茫茫雪海。红四方面军总部没有火烤也热气腾腾。总指挥徐向前伏在地图上领着红军众将领研究新的作战方案。
黄安之战拔除了敌人在南线的据点。但北线之敌仍重兵云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