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是他。”曰英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不稳。秀昭忙上前扶着他:“曰英姐,怎么啦?哪不舒服?”
曰英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秀昭哪里知道曰英的心思呢?曰英对树勋的爱是那么深沉,那么纯真,那么情真意切。
曰英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他呢?
她强忍心中的痛苦对秀昭说:“树勋是个好同志,值得你爱。”
曰英失去了爱,失去了他。她把全部精力放在党的联络工作上。
雪仍在飘着。
曰英走到村口的山坡上,袅袅炊烟在小村上空飘荡。
“还早,来得及。”曰英加快步伐向村子西头的一间茅草屋走去。“站住!”
曰英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完了,被敌人发现了。”当曰英停住脚步时,只见一个人在前面拼死地跑着,后面紧跟着几个人在追赶。
曰英方才看清前面跑的是树勋,曰英急得直出汗,心里一个劲地喊:“快跑!快跑!”
可树勋却站住不动了,为什么不跑了呢?曰英明白了,他是牵制敌人,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好让同志们撤退。
树勋被敌人围住,敌人把他捆绑起来。曰英看着树勋被捕,如同万把钢刀扎在心头,她悲痛至极。她喃喃地细语:“晚了,一切都晚了,如果早来一点,或许……”
曰英啊曰英,那不是你的过错和失误,是内部出了叛徒,敌人提前下了毒手。
曰英眼望着树勋被敌人抓走,她踉踉跄跄跟在后面。她站在一棵松树下,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得潸然泪下,心里呼唤着他的名字。
曰英想去挡住敌人,想上前去和他一起走。可是,她一闪念:秀昭,还有他们的孩子是否安全。对,立即赶到县城,通知秀昭转移。曰英向县城方向飞奔着。
曰英一身汗水一身泥水,好不容易赶到树勋的家。曰英一推门赶紧喊着:“秀昭!秀昭!”“人呢?”曰英心里凉了半截,“莫非秀昭也被敌人抓去了!”
曰英正在思虑之时。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凶神恶煞的声音。“杨秀昭,我们可等到你了。”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围上来。曰英才明白,秀昭还没有被敌人抓住。
曰英灵机一动,不慌不忙地说:“你们找我干什么?”
“嘿嘿,我们等你半天了,走吧,跟我们去一趟县党部。”曰英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她想起树勋,想到秀昭的安全转移,想起一切一切,曰英坦然地走出大门。
曰英被捕后,敌人尚未认出是假秀昭,为了诱供,便把曰英送进监狱。
狱卒带着曰英,走进阴森的监狱大门。
那高高的围墙关住了自由和光明;那深深的魔窟扼杀了青春和生命,我们的许多同志都倒在国民党的屠刀之下。监狱大院散溢着发了霉的血腥气,曰英一点也不害怕,她马上就要见到树勋了。
狱卒扫视了一眼蒋曰英,似乎有一些的同情感:“姑娘,你丈夫受了重刑,好好劝劝他吧。何必自找罪受呢?”
“咣”一声,铁门打开了。
“丁树勋,你老婆来看你了。”狱卒大声叫着。
树勋被门外射进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可那满身的伤痕疼痛难忍。
铁门又重重地关上。
曰英轻轻地走到树勋面前,轻轻地唤着:“树勋,树勋。”只见他满身的伤痕,殷红的血从皮肤中渗出来,衣服都沾在伤口上,曰英心疼地对树勋说:“树勋,是我,曰英。”
“曰英,你怎么来了?”树勋惊诧地问。
曰英看着树勋,泪水哗哗地流淌,哽咽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他。树勋紧紧握住曰英的手,一句话也没说,他们的手紧紧地握着握着。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沉默更激动人心呢!
敌人在等待着“妻子劝降”的成功。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他们谈了很多很多。他们相互安慰着,鼓励着……第二天,牢房又被打开,敌人气急败坏地大声吼着:“他妈的,这个臭婆娘,竟敢假冒,害得我们空等一场,你想找死啊!”
曰英蔑视地看着敌人,“你们瞎眼抓错人,反而倒打一耙,我要告你们!”
“滚!”敌人凶狠地把曰英从牢房推出来。
当曰英迈出牢房的时候,她转过身望着树勋。他也对曰英微微地笑着,他们的表情是那样地平淡恬静。然而,他们的内心深处,却像那火山琼浆滚滚起伏,也如那滔滔海潮汹涌澎湃。他们明白,此次分离,也许是最后的诀别,也许是永远的分离。他们的心在哭泣……狭窄的小屋,潮湿的牢房,给曰英留下了永远难以磨灭的印象,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里的一切一切。
曰英迎着明媚的阳光,迎着生命的呼唤,迈着矫健的步子,向她认准的道路永远走下去……像蒋曰英这样的大别山女儿还很多很多。后来成为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汪荣华、林月琴、彭素、周起义、周东屏、戴觉敏、范明等等都是大别山走出去的姑娘,没有她们,怎么会有红四方面军的妇女独立团;怎么会有西路军女战士蒙难、八女投江等那些惊天地泣神鬼的悲壮故事。张琴秋那时是西路军政治部组织部长。
她们都没有忘记大别山,汪荣华、林月琴、周东屏都经常回皖西,汪荣华则每年都要“回家”看看。也不麻烦人,让六安人武部接送一下,过淠河没有船,有时骑水牛过河。虽然是古稀老人,这时却像少女般天真烂漫。她们并不是想回来游山玩水,她们心里还惦记着,没有饭吃的乡亲,失学的儿童……小船飘荡在淠河水面上,箭一样顺流驶向金家寨。野鸭子在水中钻来钻去,一群白鸳站在河埂上,山花烂漫,河波倒流,沈泽民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说,“到家了,真的到家了!”
父女俩向沈泽民夫妇介绍苏区如火如茶的对敌斗争,红军反“围剿”的胜利,人民群众支援红军,还有苏区的建设,妇女会、少先队、儿童团、列宁小学、兵工厂、被服厂、红军医院、邮局、银行、苏区印钞厂等等。沈泽民夫妇初进皖西确实激动,张琴秋立即要求去基层做实际工作。沈泽民更是雷厉风行,第二日就让舒传贤陪同巡视独山、二天门、南岳庙、麻埠、金家寨等地。
沈泽民,浙江桐乡人,1902年生。1919年去日本半工半读,1921年回到上海,由沈雁冰介绍加入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研究和翻译外国文学;还到中国共产党创办的“上海平民女学”和“上海大学”讲课。1923年春,张琴秋转入上海爱国女校文科插班学习,与沈泽民相识,相互交往中,沈见张思想倾向进步,追求革命真理,便经常赠她进步书刊,给以教育帮助,感情逐渐深厚。
1924年1月,中共上海地方兼区执行委员会进行了改组。在这次改组会上,沈泽民与沈雁冰,施存统、向警予等当选为执行委员会委员。随着国共合作新阶段的到来,改组后的国民党上海执行部正式建立,沈泽民与毛泽东、恽代英、邓中夏、施存统、向警予等共产党员,参加了国民党上海执行部的工作,同年春天,他介绍张琴秋考入上海大学。不久加入了社会主义青年团。同年卫贝月转为中共党员。她在沈泽民的热情帮助和引导下走上革命道路。他们在共同的革命斗争中产生了爱情,于1924年冬在上海结婚。次年10月,张琴秋受党的派遣,赴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
1926年初,沈泽民随同刘少奇去苏联,参加在莫斯科召开的国际职工代表大会,担任代表团的英文翻译。会后他被留下,进入莫斯科中山大学理论班学习,他本已懂英文、日文,赴苏后又掌握了俄文。虽然在苏联学的完全是政治,但也不忘情于文学,曾用“罗美”的假名给在日本的哥哥沈雁冰写信,对其小说《幻灭》提出修改意见。在中山大学有三对夫妻,沈泽民和张琴秋就是其中一对。不久他和张闻天、王稼祥又上了红色教授学院深造,他不仅当学生,还担任翻译和助教。每次学习必至深夜,加上当时莫斯科生活供应很差,不幸得了肺病。
1930年秋,共产国际为纠正立三路线的错误,陆续派一些在莫斯科学习的中共党员回国。沈泽民属于最先回国的一批,张琴秋团刚生下女儿玛姬,回国时间稍晚。
秋后,她把女儿送到莫斯科国际孤儿院安置妥当,才与另一女同志乘火车至赤塔,再由苏方人员护送,悄悄进入满洲里车站,然后绕道回到上海。
张琴秋到达苏区之后,不久担任河口县委书记,彭杨学校政治部副主任,红十二师政治部主任。1932年10月,张琴秋跟随红四方面军主力西去,任方面军政治部主任,在炮火硝烟中历经坎坷,连沈泽民也不曾想到,他们夫妻之间的分离,居然成为永诀。至死他都不曾得到过妻子的音信……蒋曰英后来担任峡口游击队的指导员,黄平塘乡妇联主席。1932年被反动民团头子顾敬之杀害。敌人扒光她的衣服,割去双乳和舌头在大卜店庙会游街示众,惨不忍睹。当时身为省委书记的沈泽民听说后泪流满面,为之动情。蒋曰英之光辉形象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甚至改变了他对人生的态度……但是,初进金家寨的沈泽民却不改初衷。一到皖西,即以贯彻“六届四中全会路线”为己任,对三中全会以来的苏区工作大加批评,首先就引起了六安中心县委书记舒传贤和红十二师师长许继慎的反感。他说:“红军中没有真正的党”、“党没有经常的工作”,“目前皖西北的改造是非常严重而刻不容缓的问题”。皖西北“最严重的危险是右倾机会主义”,应坚决“执行两条路线的斗争来健全整个领导和组织……完成实际工作中的布尔什维克的转变”,认为皖西北党、政府和红军“成分不纯”,各级苏维埃政府都混进了坏人,“不是群众建立起来的”,土地改革“形成了一贯的富农路线”。因此,要加紧“改造”和“整顿”这一地区党政军群各部门。就连张琴秋也听不下去了,换了一套工农服装走了。
沈泽民还蒙在鼓里,正当他在皖西积极推行“左”倾错误之时,中央却不知何故又派张国焘到鄂豫皖任中央分局书记兼军委主席,献身革命的沈泽民倒并不在乎这些。中央后来指出他和国家关系不正常,也不是因为这个。这时,张国焘从鄂东北带信来,不久将和陈昌浩前来相会。他倒是很坦然地说:“呵呵,来吧。”
红五月正是大别山杜鹃火红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沈泽民却心绪烦乱。这天夜里在金家寨一座祠堂的住宅里,他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和整个房屋都沉入了白茫茫一片水底之中。
翌日清晨,山林中的小鸟早已把他喊醒。勤务兵告诉他,夫人走了,她从山上采来一束映山红送给他。这是红白相间两种颜色的杜鹃花,也是沈泽民第一次看到白杜鹃!
夜宿柴山保1931年4月9日,沈泽民夫妇从水路一帆顺风进入皖西金家寨。张国焘、陈昌浩从旱路由上海经武汉同时到达黄安七里坪。当天又由黄安独立团特务队一路护送来到光山地界柴山保。“真是一块红薯地”,张国焘不无幽默地感叹这块最早由吴光浩开辟的根据地,具有着非凡的政治水平的他,毫不费力地就了解到戴克敏、吴焕先在这里打游击时,路过红薯地,不吃群众一块红薯的故事,一语双关地道出了柴山保是一块红色土地。
光山县委书记兼苏维埃主席高敬亭奉命接待了来自党中央的贵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张国焘这样的“大人物”,并且听说过张国焘是陈独秀、李大钊的学生,去过莫斯科,也见过列宁,中共一大会议他负责组织事务。高敬亭佩服得不行,崇拜张国焘五体投地。高敬亭由一个农民青年,成长为一个担负党政军全面责任的高级干部,在三年游击战争中,他是鄂豫皖根据地最有影响、最有威望、最有经验的领导人物。但由于他的特殊的革命经历:他一生没有离开过鄂豫皖边区,在频繁紧张的战斗中,也没有来得及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学习和研究,也没有直接受到像毛泽东那样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教诲;在他一生中,他接触最早、受影响最深的是中央派来的张国焘,这就潜伏着他后来犯错误的根源。在他身上,既有觉悟了的农民忠诚革命事业的朴素感情,也还有没有完全摆脱的狭隘的农民意识。高敬亭在许多问题上对张国焘盲从,以至于张国焘的肃反路线、家长主义作风一直影响到他的后来。但这不能说高敬亭就对张国焘跟得很紧。高敬亭从一个懂得“打土豪,分田地”,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农民革命者,见了一个从党中央来的代表,对其相信,甚至崇拜,这是很自然的,再说还有一个组织上的安排问题。当他真的见到张国焘和陈昌浩时,开始却弄不清谁是谁。
像所有来自中央的要人一样,他们也是商人打扮,其中一个青年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谈吐豪健;另一个年纪稍大,身材中等,四方脸,颧骨略突,戴一副眼镜,话语不多。
经人介绍,高敬亭知道了:前者名唤陈昌浩,是中央新派任的鄂豫皖苏区少共中央局书记;后者就是新来的鄂豫皖中央分局书记,军委主席张国焘。张国焘,1897年11月26日生于江西萍乡上栗镇一个破落地主和小官僚家庭。父祖辈对这个新生的男婴期望甚殷,不久又给他取了一个名字:特立。特立者,特立独行之意也。
高敬亭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两位中央派来的“领导”,十分困难地给张国焘搞到一只鸡吃。他的主要任务是陪伴二位“首长”度过柴山保之夜,翌日黎明送他们上路,随军东进到皖西北巡视,并和沈泽民夫妇相会。
见过大世面的张国焘,具有非凡的组织才能的他,善于观察人,研究人。他很快就了解到高敬亭的身世,这位贫苦农民出身的苏维埃主席,是个有用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