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州的报纸第二天就报道了鹏翔失火的事。周伟民仔细研究了那篇文章。他读出了作者的别有用心。文章把重点放在了鹏翔的不生产上,说当初的招商是假招商,文章矛头直指赵青竹。
周伟民打电话给赵青竹,问她看到报上的文章没有。赵青竹说看了。她叫周伟民不要把它当回事,出现这种事情她预料到了,“有的人就是靠不正当手段爬上来的,若是不搞出点动作还不正常呢。招鹏翔可以算我从政路上的污点,但不是太大的问题,和我后来招商的几个大手笔相比,鹏翔的问题可以忽略。几年前假招商的事情在吉州很普遍,不然吉州不会有那么多空厂。当时任务重、指标高,大家都很急,见项目就抢,捡到篮里都是菜。对方拿这件事情做文章,恰恰说明我赵青竹身上没大问题。”
接着赵青竹向周伟民透露了竞争对手身上同样存在假招商问题,“她的招商是彻底的假呢,所有材料都是假的。包括发改批复,环保批复、工商营业执照、组织机构代码、验资报告、税票等等都是用软件造假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是假招商,他的假与她的假不同,走的程序都合法,在市直各部门报批的程序都是合法的,拖到企业向上报送投产后,就搞倒闭。”
周伟民问赵青竹是否打算以牙还牙?如果有此意,他可代为捉刀。赵青竹笑了,“伟民,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了,即使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会做得那么明目张胆。伟民,你不觉得做这件事的人有勇无谋吗?”
周伟民不语。他想赵青竹也许会学那个淮阴人韩信,暗度陈仓,也许什么都不做,无为而治。官场里的事他是门外汉,帮不上赵青竹什么大忙,但愿她能成功。他毫不怀疑赵青竹的从政能力和行政操守,认为若赵当选,吉州就多了一名好副市长,可以给吉州人民带来更多福祉。
当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如何救出周思文。他想还是先把他担保出来,天气这么热,他闷在里面说不定会生病,他自小体质差,心脏有点小问题,血压也不正常。
周伟民打电话给张鑫,讲了担保的事。张鑫说恐怕不行。周伟民叫他跟派出所的熟人电话联系下,试一试,能行更好,不行再另外想办法。在张鑫联系派出所熟人的时候,周伟民坐到桌前,草拟了一份担保书:本人愿做其担保人,若被保释人在保释期内有违法行为,本人愿负连带责任,按有关规定进行经济赔偿,特立此保证书为凭。
周伟民把担保书连读了两遍,然后盯着“经济赔偿”四个字发呆。他去看了鹏翔被烧后的样子,虽算不上惨不忍睹,预计损失也达十多万。鹏翔厂房建设用的是彩钢房,中间夹杂着一些易燃的保温材料。起火又是在半夜,现场救火人员主要来自隔壁的飞鸿公司。消防车来的时候,有一排厂房的火势已经很猛。
终于等来了张鑫的电话。张鑫说,现在担保几无可能。此事已立案侦查。周思文正在“协助调查。”火调专家在现场发现了吸烟的痕迹,还找到了一个打火机。打火机上的指纹显示:此打火机的主人是周思文。另外,厂房虽没有全部烧起来,但已烧的厂房经济损失达12万,明显属于重大损失。纵火本来就是重罪,估计判的不会轻。按照《刑法》第115条规定,可以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熟人还举了邻县的例子,一个小偷到人家偷东西嫌收获小纵火烧人房屋,财产损失不大,不过10余万元,被法院判处无期徒刑,并附带10万多元民事赔偿。
听得周伟民心里突突直跳。问张鑫有什么办法救周思文。张说,我已经通知了弟兄,让他们先办那几个河南人。周伟民说,不要过火,能掏出实话,不做伪证就放过他们。张鑫说好的。
接下来的几天,周伟民寝食不安,长吁短叹。
这天晚上,何韵诗见周伟民又在愁眉紧锁,说道:“我看周思文不生病你倒能病了,饭也不吃,觉也不睡。”
周伟民呆呆地不做声。
“这几天你把写作全然忘掉,以前以为你离了写作不能活,现在才知道写作对于你没那么重要。既然这样,何不去找人?”
周伟民抬眼看着何韵诗,“我能找谁?我一个码字的能认识谁?”
何韵诗说:“知道了吧,平时谁都不睬,看谁都庸俗,遇到事情才知道无人无门路多么恐怖!”
周伟民说,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何韵诗说:“那我说一句有用的。你跟赵青竹恩爱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去找她?”
周伟民一听此言气得脸孔涨红,“你这人不可理喻。”
何韵诗盯着周伟民的眼睛,说:“你怕亵渎了你们纯真的爱情,是不是?在感情生活上你有洁癖,你不愿意有一丁点东西污染了它,你把它视为生命中最最纯粹的东西。我尊重你的感情,但你有没有想过周思文有可能终生呆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你忍心看到他,你的亲弟弟,这样度过后半生吗?他还不到四十岁,他的生命还是一朵开得正盛的花,你忍心看到他凋谢吗?”
周伟民抓着脑袋,心痛欲焚。
“这件事本来跟她就有关系,你去找她也理所应当。”
“跟她有什么关系?”周伟民问。
“鹏翔是她招来的,没有她就没有鹏翔,没有鹏翔就不会有这场火灾,没有这场火灾周思文就不会被抓。”
“你说错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要想秋后算账怎么都能找到理由。”
何韵诗冷笑道:“周思文一个小屁民,他们能找到什么理由?他唯一的错就是拖欠工人工资。就这点错也是被逼的。他给园林局栽树,树苗钱都是他自己垫付的,现在小树都长成大树了,他大部分的钱还没拿到,说是新领导不认旧账。他给南方公司干活,自己买了水泥、石子、钢筋等,光材料投进去4万多元,可活干完了,钱却不给他。”
周伟民说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何韵诗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唉!你弟弟也可怜,他怕打扰你写作,很多苦闷都掩藏着,不跟你讲。你陪他说话的时间还不如我多。”
何韵诗伸了一下懒腰说:“困死了,我得去睡觉了。我最后一遍友情提醒,去找赵青竹,她能救你弟弟。”
周伟民埋头不语。
他不会去找赵青竹的,万一想治周思文的人官位高于赵青竹,捏着赵青竹的仕途命运,那岂不是把赵青竹放到了枪口上?赵青竹现在正处于人生最关键最敏感的时期,千万不能影响连累了她!
就在这时家里座机响了,周为民去接电话,是张鑫打来的。他说:“周思文有救了!电话里说不清楚我马上过去。”
不久门铃响。张鑫一进门就直奔电脑,他说,大哥来看一段视频。
屏幕上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过了一会儿一辆比夜色还黑的轿车驶进视野。轿车开得很慢,像缓缓飘在波平如镜的洋面上。它从屏幕右边驶到左边,即将出离的时候停住了。周为民屏住呼吸。只见车门悄悄打开了,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脸上蒙着黑面巾,手里提着一个汽油桶。此人向屏幕外走去。视频终止。
张鑫问,大哥看明白了吧?
周为民问:“你从哪里搞到的?”
张鑫神秘地一笑,“没有我张鑫想办办不到的事情。飞鸿公司就在鹏翔隔壁,这家公司一直生意不错。以前常有内部职工从公司里面偷一些金属条出来卖。公司为财产安全起见,就在火灾前一天在大门口安装了监控设备。这也是老天爷在保佑周思文。”
周为民说:“好!狐狸的尾巴揪住了。”
张鑫说:“再告诉大哥一件喜事,那几个河南人被摆平了。他们再也不敢出现在吉州。”
周为民说:“你找他们了?”
张鑫说:“切!哪用得着我出手?我,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周为民说:“你找了黑道的人?”
张鑫说:“嗐,如今社会,谁是白道谁是黑道?有时黑的比白的还白,白的比黑的还黑。”
周为民问:“他们为什么要作伪证?”
张鑫说:“遭人威逼利诱了。这帮狗日的,还伪装成黑社会,逼人家作伪证。”
周为民问:“你估计周思文什么时候能出来?”
张鑫说:“程序还是要走的。一应证据都交上去了。现在担心的是他们能不能秉公断案,如今权大于法可是不能忽视的事实。”
周为民说:“是啊,也不能太乐观了。你看那么多的信访案件都未能得到公正判决,原因是法律从来都是统治阶级的工具。统治者犯法的时候,法律的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很多官员贪污了几千万、甚至上亿元,最后都没有受到惩处,但平民百姓犯了罪则严惩不贷。”
张鑫瞪圆眼睛,咬牙道:“哼!他们胆敢枉法,我砸平了法院!”